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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 8 章 ...

  •   虞玉之这几天都在赶单子,几乎不让自己有休息的时间。

      原因很简单,避免让自己胡思乱想。

      自从前几天师兄说了那番话,他心乱糟糟的,常常难以平静。

      但单子的数量就在这儿,日夜不停地赶,总有完成的时候。

      虞玉之把最后一件玉坠放进丝绒盒,坐在椅子上,兀自发呆。

      “无论如何,师兄都在你身边。”
      “小玉,你听自己的心声。”
      “你做什么决定师兄都给你兜底。”
      “好,不着急,慢慢想。”
      ……

      虞玉之紧闭的双目睁开,猛地吐出一口气。

      “师兄……”他神色微微茫然,不自觉喃喃。

      虞玉之想得越深越乱,汹涌的情绪攒到心头,最后又“啪”一声变成泡沫,只余下陈克熟悉而温柔的呼唤——

      “小玉。”

      缱绻余韵,似有激荡。

      虞玉之按了按眉心,不敢再想,强行逼迫自己清干净思绪,给自己找点事做。

      他从红木柜拿出几盒墨水、毛笔架、墨水台。

      墨水是由玻璃瓶装着的,上面贴上了颜色的标签。

      毛笔架微微晃荡,立在桌前,墨水台是藏青色的瓷器,表面有一圈层层叠叠的冰花,煞是好看。

      虞玉之沉下心,十指在几盒墨水瓶里飞快跃动,没几下,墨水台混杂的几种色调融合,最后变成带点翠绿的青色。

      他铺平薄薄的元书纸,指腹按压微卷的四角。

      细长的笔尖扫了一圈墨池面,又在边缘处停留一下,微棕的笔触变成淡淡的青色。

      虞玉之捏着笔杆,指骨凸起,盈盈光泽,如玉石温润。

      他下笔没有迟疑,从纸底而起,利落地往上,大抵四厘米时一顿一提,漂亮干脆的竹节显现,紧接着空出一点,再次往上,循环往复,直至顶部。

      一根挺拔的竹子栩栩如生,他没有停歇,浸润墨汁的笔尖再次落在底部,一节节往上。没一会儿,三四根交错的长竹矗立,蔓延几根细枝。

      虞玉之抬腕,往墨水台蘸了一下,继续画竹叶。和画竹竿时的力度不同,落笔更重,收尾更轻逸,尖尖的竹叶点缀在枝上,不多时,一副简单的竹子图完成。

      虞玉之凝视几秒,滑开这张纸,再次变成崭新的元书纸。

      这一次,他画的是垂垂杨柳,迎风飘扬。

      ……

      厨房

      “咕噜咕噜——”不锈钢锅里煮着乳白色的木瓜鱼汤,寥寥蒸腾热气,冒出细小的气泡,溢出淡淡的香味。

      虞玉之用长勺搅了搅,木瓜块在漩涡中心打转,一整条鲫鱼横在锅中间,隐约露出黑色的鳞片。

      他微微低头,动作不紧不慢,戴着的耳机传来何培激动得哽咽的声音。

      “……虞老师,太谢谢您了,我、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叶指导说是您给我改的作品,我……我当时傻了,没想到我这么糟糕、您还是帮助我……谢谢您,真的谢谢您……”

      何培说到后面有点语无伦次,在电话另一头眼泪和鼻涕齐飞。

      虞玉之语调淡淡,“不是什么大事,刚好上叶元的工作室谈点工作,遇上就顺便和他看了看这一届学员的参赛作品。”

      何培吸气,“但无论怎么样,谢谢您,虞老师,以后我会努力追寻艺术的道路,不再走捷径,踏踏实实地干好每一件事。”

      “嗯,我先听着。”虞玉之没什么波动,年轻人总喜欢立誓言,以后能不能做到还是未知数。

      “我不会让您失望的。”何培抬高声音,铿锵有力地说,“要是我哪天违背了自己的话,您一定要毫不留情地给我一耳光!”

      虞玉之:“……”

      “行了,大白天的还没到睡觉的时间,说什么胡话。”他嘴角微抽,不复温情,恢复以往毒舌的样子。

      “整天搞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不如静下心来多研究技术,多出去看看世界,开阔眼界,不要总绕着那三亩地转,非要在那堆破烂里雕花,你玩得开心,我就闹心了。”

      “前些日子的作业是不是停了?我看你那天哭得惨绝人寰的,就没找你要作品,现在精神这么好,一次性全补给我。”

      何培不敢说话,讷讷应好,“好的……我知道了……嗯嗯……之后给之后给。”

      虞玉之面无表情地说:“没什么事挂电话吧。”

      何培回答:“哎哎,好。”

      顿了顿,他小声问:“您中午是不是有事,我突然打扰到您了,以后我来电话会提前和您预约时间的。”

      “小事留微信,大事可以打电话。”虞玉之说,“自己判断。”

      他语气没什么起伏,何培却和耗子见猫似的,浑身激灵,连连说道:“好好好,我会认真判断的。”

      挂了电话后,虞玉之直接摘下耳机放口袋。

      玻璃盖内部附着密密麻麻的水珠,汤面冒着泡,小小的排气口噗呲噗呲地吐白烟。

      虞玉之见时间差不多,关了火。

      锅里的声音一下子变弱,汤面慢慢恢复平静。

      他掀开盖子,放了些盐,拿小勺子尝了尝味道。木瓜鲫鱼汤色泽奶黄,咸甜适中,微微带了些奶香,和视频里教程博主所说的一模一样。

      虞玉之又尝了一口,确定刚刚的味道不是错觉,嘴角微扬,心情逐渐变好。

      煲汤也不是很难。

      “叮咚”——门铃响了。

      虞玉之开门见到陈克也不意外,自从那天说开以后,对方来的频率高得发指。

      “小玉。”陈克静静站在门口,含笑问好,“吃中午饭了吗?”

      他虚虚倚着门框,个高腿长,英俊温和,穿着咖色的休闲西装,眼尾的细纹看不出年纪感,反而增添些许成熟的气质。

      “看展回来?”虞玉之问。

      “对,隔壁市的文化街‘书画人生’,政府承办的,有人邀请顺道去了。”

      最近B城的气温骤降,长袖已经没办法撑过中午,需要加一件薄薄的外套。

      当然,因为陈克总是在展会跑,西装几乎成了标配,春夏秋三季是逃不掉,除了冬天,才会换上厚实的长款大衣服抑或羽绒服。

      “哦,这样啊。”虞玉之侧开身子,“吃午饭没?”

      “没,算准时间来的。”陈克按照惯例,四周环视一圈。

      嗯,一切如常,没有异样。

      “那你来的巧,今天我刚学了煲汤。”虞玉之笑了笑,“师兄不介意当第一个试毒的吧?”

      “也不是第一回,当就当。”陈克坐到沙发,轻车熟路地给自己斟茶。

      虞玉之斜睨一眼,“师兄倒是真把我家当你家了。”

      陈克笑着说:“小玉,小时候说话怎么不算话呢?一辈子的家人,现在还嫌弃师兄来找你了?”

      虞玉之想反驳,你来我家是想当家人吗?

      但细细一想,伴侣确实也算家人。

      “我说不过你。”虞玉之耳根有点热,心无端躁动。

      陈克抿了一口茶,“果然,以前打电话说想师兄都是骗人的,我来多了你还不乐意。”

      虞玉之枕着背垫,顺滑的长发从肩膀落下,“距离产生美,你来多了自然不值钱。”

      他撩起眼皮,又问:“九月份了,C大还没开学吗?怎么不见你回去?”

      “这是一招不行,又想一招,就这么想我走?师兄听着难过。”陈克嘴角噙着笑,心里却蓦然警惕——

      上星期同样天天来,不也好好的吗?怎么突然间就想让他回C城?

      难道……他面色微绷,徐怀德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和师弟偷偷联系上,准备再续前缘,但他总是来这边晃悠,师弟找不到机会和对方见面和约会?

      虞玉之没好气,“你少曲解我的话,我就纳闷,你说自己来我这吃饭瘦了几斤,怎么还要来吃?我怕你再吃下去——”

      “瘦了好。”陈克笑眯眯地打断,“高明求都求不来的好事,我必须要珍惜。”

      虞玉之被堵了话,乜他一眼,也不继续说下去。

      他不是不想陈克上门,更多的是不知该怎么相处。

      当然,可能对方来得多了,自己还是比第一天冷静。

      就是有一点,虞玉之颇为忧虑,万一师兄撞上了徐怀德,两人不小心打起来……

      他心一紧,师兄这个年纪,受伤了怎么办?

      虞玉之越想心越乱,郑喜说已经好久没看见神经病上门,连对方身后贼眉鼠眼的保镖也不见踪影。

      小区安保处也和他讲,总是捧花的西装男没再混进来,实在称得上好事一桩。

      “那就别赶师兄,就当可怜可怜我。”陈克慢条斯理地说,“我这个岁数了,有时候就像你一样,总喜欢回忆过去的情谊,但我想到曾经的你,总觉得不看着你,我的心就安稳不下来。”

      ——非常不安稳,想到姓徐的,他就愁得睡不着觉。

      万一自己师弟又被对方骗怎么办?

      虞玉之一愣,手指猛地蜷缩,脸隐隐发热。

      他看着那双诚挚郑重的眼睛,脊背僵住,最后受不了,移开视线。

      这番剖心的话,说得隐晦又直白,虞玉之招架不住,只能躲避。

      “吃饭吧。”他深吸一口气,站起身,“师兄,我煮的汤是木瓜鲫鱼,不知道合不合你口味。”

      陈克见状,以为对方不爱听自己说教,温声道:“好,尝尝你的手艺。”

      -

      “味道怎么样?不难喝吧?”虞玉之捏着勺子,有点紧张地问。

      陈克喝了几口汤,又吃了块木瓜,“不错,你煮的?”

      “嗯。”虞玉之稍微放松下来,“照着视频来的,很简单。”

      “里面的鲫鱼你挑出来了?”陈克问。

      虞玉之一愣,“啊,对,一整条都挑出来了。我想着鱼味煮出来,它刺小又多,就干脆拿走,免得还卡到喉咙。”

      陈克失笑,“就算鱼味再怎么出来,它本身的鲜味不会消失的。”

      “鲫鱼虽然刺多,煮久了肉质变软,但沾着酱油吃其实不错。”

      虞玉之慢半拍地说:“那我现在拿出来。”

      他说完,就跑厨房把挑出来的鲫鱼装碟,放到餐桌上,殷切地盯着陈克,“喏,你吃吧。”

      陈克原本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对方的执行力这么强。

      他用筷子夹了肚腩的位置,果不其然,味道确实很鲜,是有鱼味的。

      虞玉之好奇,自己也夹了一筷子。

      “好吃吗?”陈克笑着问。

      虞玉之点头,“确实不错,挺够味的,好吃。”

      “我倒觉得偏淡。”陈克说着,去厨房拿了一瓶酱油,倒在小料碟,“还需要沾些酱油。”

      虞玉之试了试,发现还是不沾好吃,鱼肉本身的味道够了。

      除了木瓜鲫鱼汤,他还煮了向来拿手的——青菜肉片。

      他做不来炒、炸一类的菜式,只会煮,反正只要加水放盐,简单得多。

      “怎么突然想着学木瓜鲫鱼汤?”陈克喝着喝着,琢磨出一丝不对。

      师弟几百年不变的水煮青菜肉片,却无端做这么一锅汤,到底图什么?

      难道……因为徐怀德?

      不可能,陈克在心里一口否决,只觉得荒谬。

      毕竟这样的猜测毫无根据。

      但就是因为没有根据,反而有种直觉告诉他,这就是最接近真相的答案。

      “什么?”虞玉之回神,刚才没有听清陈克的问题。

      “我说,师弟怎么突然想做木瓜鲫鱼汤?”陈克微笑,循循善诱,“这可不像你,万事总有理由,师兄好奇,就想问问你。”

      为什么……?

      虞玉之抿唇,说实话,理由很简单。

      就是前几天陈克开玩笑抱怨,自己天天吃青菜煮肉片,口淡消食欲,掉称好几斤,他面上不显,实则暗暗记在心里。

      虞玉之不擅长做饭,但知道师兄吃饭爱喝汤,才想着去煮一锅,权当是改善口味。

      “怎么不说话?理由这么难说出口?”陈克眸光微闪,曲起的指骨轻敲大理石,发出轻微的响声。

      “不是,我——”虞玉之踌躇,以往能顺畅说出口的话,如今再三思虑,总觉不太合适。

      陈克眉梢微扬,专注凝视人时,带着一种审视的冷淡,“嗯?”

      虞玉之指尖颤了颤,像被陈克看透心思。

      他偏过脸,“没什么,就看你前几天说口味淡,没食欲,才煮了点汤。”

      陈克怔忪一瞬,“因为我?”

      虞玉之“嗯”了一声,垂首吃饭,米饭软糯,干嚼在味蕾渗出甜意,最终盈满口腔。

      师弟关心他,是一件很平常的事。

      但不知为何,听到这句话时,陈克心脏跳了跳,喉结微微滚动,“我也不是每天来,你知道我今天会来?”

      虞玉之长睫落在眼睑,覆盖一片阴影,“你风雨无阻天天报道,有哪天没来吗?”

      他顿了顿,抱怨似地说:“也不知道图什么。”

      虞玉之当然知道陈克图什么,但他还是把这句话说出来,是微妙的情绪促使抑或自己想听到什么答案——

      他不知道。

      他只是想说,就说了。

      陈克蓦地心虚,当然是为了第一时间掌握师弟和徐怀德的“进度”,最好能在关键时候“力挽狂澜”。

      “关心你,见见你。”他低声说,“师兄关心师弟也不行吗?”

      虞玉之抬眼,“行啊,这可太行了。”

      他得到这个答案,说不清是满意还是不满意,但微微松了口气。

      像悬着刀没有落下,还有思考的时间。

      陈克想说些什么,被虞玉之打断。

      “多喝点,别浪费我几小时的心血。”虞玉之拿空碗又盛了几勺,递给对方。

      陈克接过汤,“好。”

      -

      工作间

      “这些都是你最近弄的?”陈克蹲下来,在木箱子里翻找。

      吃完午饭后,两人坐着也是闲,聊到工作上的事,彼此学了什么新东西,交流一番。

      虞玉之对“单指刻”这个非遗技艺感兴趣,追问许久,陈克便说可以演示一下。

      于是,两人来到了虞玉之家里的工作间。

      “嗯,随便雕来玩的,有好有坏,但都不太满意,就全搁在这儿了。”虞玉之将里面的灯光全开,整个房间霎时明亮。

      “为什么不满意,我看着都挺可爱的。”陈克翻了半天,找出几个有意思的雕刻品,“我喜欢,要不这些都送我?”

      虞玉之笑笑,“师兄随便拿。”

      “那我赚了。”

      虞玉之好笑,“能赚什么,都是些不值钱的料子,有一些甚至是废料。”

      “师弟真是谦虚,稀有料子是一个市场,加工雕刻后如何变废为宝,就是另一个市场。前者固然难得,价值万金,但后者更为稀奇,有市无价。”

      虞玉之按了按眉心,哭笑不得地说:“师兄,你别给我戴高帽。”

      陈克笑眯眯地说:“句句真话。”

      虞玉之像被肉麻到了,摸摸自己的胳膊,“就只有你会这么认为的真话。”

      他摆手,“鼓励教育我小时候得到够多了,师兄赶紧让我开开眼界吧。”

      陈克摇摇头,叹息地说:“你怎么能不信师兄?”

      他随便拉了把椅子,朝虞玉之招手,“行,过来吧。”

      ……

      虞玉之一眨不眨地盯师兄全程雕刻的过程,期间跃跃欲试,等自己上手后,发现远没有看着简单。

      他弄坏几块料子后,幽幽望向对方,“师兄,别看我笑话了,教教我。”

      “我就单纯地看着你,怎么变成我看笑话了?”陈克不认这罪名。

      虞玉之不信,“你脸上的表情我熟悉得很,小时候就这样。”

      陈克失笑,摸了摸他的头,“小时候我也没笑话过你,每次看你失败,心里都在夸你可爱。”

      虞玉之狐疑,“真的假的?”

      “我以为师兄最讨厌愚笨的人,尤其学了几次都学不会的。”

      “冤枉,我以前在你心里什么形象?”陈克拧眉,“我没凶过你,更没对你说过讨厌你,为什么有这样的想法?”

      虞玉之轻嗤一声,“你凶过我,你不记得了?”

      “什么时候?”

      虞玉之不回答,埋头把玩手里的半成品。

      陈克自然不会逼迫,只说:“你那时候的小表情是真的多,可惜没给你录下来,你现在看看就知道多精彩了。”

      “好了,多大了,还生闷气。”他伸手,用拇指抵住对方下巴,稍稍用力抬起,笑着说,“无论怎么样,师兄都没讨厌过你。”

      虞玉之滞了滞,呼吸微微屏住。

      温和的嗓音穿过耳膜,宛如潺潺流水,而脖颈处接触的那片肌肤,阵阵发热。

      “好,我知道了。”他手指搭在陈克手腕,指骨微动。

      力道极小,但轻而易举地推开了。

      陈克收回手,光滑的触感残留指腹,有点麻,轻咳一声,“来吧,我教你。”

      他心里暗恼:自己刚才在做什么?

      真是……鬼使神差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第 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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