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公和谢安的故事出自这个,哈哈哈:
“荆公宅乃谢安所居地,有谢公墩。公赋诗曰:我名公姓偶相同,我宅公墩在眼中。公去我来墩属我,不应墩姓尚随公。人谓与死人争地界。荆公在朝,日与人争新法,既罢争墩,亦其性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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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说白朴相关。
白朴的生平记载实在太少,只知其母系金国王公大臣女,在青城之难中被蒙古人抓走害死。至于具体到底是金国皇室的什么身份,则不得而知。
考虑到其父白华并未做过驸马都尉的官职,则应该并非公主,而是郡主。
既是郡主,则必为金世宗后人——因为其他几个嫡脉已经被金世宗清理干净了。且青城之难只抓完颜氏的当朝皇室,也就是世宗一脉的直系后裔,不抓远枝。如果白朴母亲是关系很远的疏宗,则不至于被抓走罹难(完颜阿骨打、完颜希尹等系都有后裔在元末幸存,混得还挺好,全真教的末代掌门完颜德明就是金国的旁系宗室)。
旁人写给白朴的诗文中,也有多处提及“皇孙”这样的意象和字词,点明其作为金朝亡国皇孙的身份。
如陈深“天孙借与,金刀玉尺”,曹安“王孙容像,载瞻载拜”,陈霆“寄声知否,酒杯当酹松雪。”
松雪即赵孟頫,号松雪道人,非常著名的宋朝亡国皇室后裔。既然用赵孟頫来类比白朴,可想而知,二人的身份背景是相似的,都是亡国宗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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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说说本章提及的白朴的先帝完颜守绪。
本书的正文全文守绪不会出场,因为我觉得金国确实讨厌,确实该亡。
但守绪本人(以及金末众人)的遭遇,又非常可敬可叹。
所以特意在此写出来,希望更多的人知道他们,也算是为阅读《金史》的全过程做一下记录。
【【【【【以下篇幅很长,如对此段历史不感兴趣,请直接略过,此处与文章正文并无相关。】】】】】
看完《金史》还有《大金国志》之后,最大的感觉,就是金国这种劣迹斑斑的僭伪蛮夷政权【划重点】,竟然能诞生守绪这样的仁主,堪称一个奇迹。
金末的女真人已经全盘汉化。
守绪本人是四分之一的女真血统和四分之三的汉人血统,他的生母王淑妃、外公外婆、奶奶刘昭华都是汉人,爷爷是金世宗的太子完颜允恭。
我有一个想法,那就是像这种胡汉混血的天子,他们的身份认同,一般并无固定取决于父系还是母系血统,而是看他们本人的立场倾向。
比如,北齐文宣帝高洋,他的父亲高欢是汉人,母亲娄昭君是鲜卑人,但高洋认为自己是鲜卑人(请见北齐杜弼一案),麾下大将(比如某侯景X)也叫他鲜卑儿。
再比如,晋明帝司马绍,他的父亲司马睿是汉人,母亲荀氏是鲜卑人——司马绍家虽然和高洋家是同样的配置,但司马绍显然认为自己是汉人天子。
那么,完颜守绪呢。
很显然,他思想上是非常认同汉文化的。
蒙古攻汴京之战,大军围城,给守绪下了诏书,要他“黜尊号,拜诏,称臣,去冠冕,髡剃发”出降。
守绪大怒,认为这些条件,尤其是“剃发”这一条,乃是奇耻大辱,当晚就把蒙古唐庆使团几十号人的骨灰给扬了。
金末的女真人,大多经历了一个非常悲壮的汉化历程。
蒙古打下了汴京,要推行了蒙古版本的剃发易服,叫做“改易巾髻”,很多女真人不愿意剃发,认为是“以中华入夷狄”,要留住华夏衣冠,纷纷选择了自杀。
举几个史料:
《金史.卷一百一十七.徒单益都》:“益都不从,曰:今大事已去,岂有改易髻发、夺人城池以降外方乎!即日,率官吏而行,至谷熟东,遇大兵,不屈而死。“
这个徒单益都,是女真贵族,徒单氏出过三任金国皇后。他守徐州城,蒙古人叫他剃发投降,他不肯,然后战死了。
《卷一百二十四. 商衡》:“兵知不可诱,欲捽其巾。衡瞋目大呼曰:汝欲胁从我耶?……遂引佩刀自刭,年四十有六。”
这个商衡,听起来像个汉名,实际上是至宁元年(1213)的女真科状元。战败之后,蒙古人要强行给他剃发,他不肯,找到一个机会自尽了。
《卷一百二十四. 蒲察琦》:“令改易巾髻,琦谓好问曰:今日易巾髻,在京人皆可,独琦不可。琦一刑部译史,袭先兄世爵,安忍作此?今以一死付公……即自缢,时年四十馀。“
这个蒲察琦,是一个世袭的女真猛安谋克,蒙古人要给他剃发,他不肯,回家之后就自缢了。
类似的例子,在《金史》里还挺多的。
这些女真人除了有一个女真名字,在身份认同上,和汉人已经没有任何区别了。
至于后世入侵中原的满鞑,与此一比,更是天上地下。
说回守绪。
时人称赞他在位勤俭宽仁,建设小康:“在位十有一年,朝臣有罪,则薄示降罚,未尝妄戮一人。母后无宫,则略加补修,未尝辄营一殿……以六事课县令,田野辟而赋税均;分三路设司农,善良进而奸邪退。是致家余蓄积,户益丁黄,虽未治于太平,亦可谓小康小息者矣。“
逃亡路上,他不管走到哪里,百姓都是不离不弃,箪食壶浆相迎。
这些史料皆来自《金史》:
1.“天兴二年正月朔,上(哀宗)次黄陵冈……是时,在所父老僧道献食,及牛酒犒军者相属,上亲为拊慰,人人为之感泣。“
2.“行次(归德)城中,僧道父老拜伏道左。”
3.到蔡州之后:“小民鼓舞,以为复见太平,公私宿酿,一日俱尽”。
敌人给他的评价是:“天兴不是亡国主,不幸遭逢真可惜。十年嗣位称【小康】,若比先朝少遗失。“
《金史. 忠义传》描写的亡国悲壮场景是:“国家有难,在朝者死其官,守郡邑者死城郭,治军旅者死行阵,市井草野之臣发愤而死,皆其所也。故死得其所,则所欲有甚于生者焉。”
《金史》给守绪的官方评价是:“图存于亡,力尽乃毙,可哀也矣。国君死社稷,哀宗无愧焉。”
他的一生,确实就是这样,“图存于亡,力尽乃毙”。
亲爹宣宗贞佑南渡,给他留了一个四处漏风的烂摊子。
登基的时候,州府只剩二十多座(金国全盛的时候有二百多),黄河以北只剩平阳、河中几座孤城,黄河以南也就剩了一个河南省的地盘。
而他的对手成吉思汗,是人类历史上最可怕的征服者,没有之一。
守绪没有天时,也没有地利,只占了人和。
他的主要军队主力是一支名为「忠孝军」的军队,全部由来自沦陷地区的归正人组建。
这支队伍的构成很复杂。
有故土沦丧、不愿给蒙古人效力、想拚死一战的汉人、女真人,有大量的中亚人西亚人,他们自己的国家已经被蒙古灭掉了,人也被蒙古俘虏过来当炮灰,然后侥幸逃脱,投奔忠孝军,然后还有很多归正的回纥、党项、突厥、羌人等十几个种族。
守绪就靠着这支队伍,亲驭六辔,抚巡三军,勤俭宽仁,绝境浴血。
十一年的时间,率军千万里,以不到金国全盛时期十分之一的国土,硬生生抗住了蒙古的铁蹄大军。
中间甚至曾多次取得战场上的胜利,打出漂亮的反击战,但终究无改于大局。
他自己也知道翻盘的希望基本没有,曾立誓说:“朕思之熟矣,存与亡有天命,惟不负吾民可也。”
“惟不负吾民可也”,他没有辜负百姓,他的百姓最终也没有辜负他。
三峰山战败,就死守开封,开封府陷落,就转战归德,归德府陷落,就转战蔡州。
一路都有百姓投奔他,一直到蔡州城,蒙宋联军围城,他披甲登城视察的时候,蔡州百姓的状态还是“城民感泣,人百其勇”,“视死如归,人皆以不得出战为愧。”(——《汝南遗事》)
到了这个份上,流尽最后一滴血,战斗到最后一息。
最后宁死不降,自焚于幽兰轩的滔天烈火,没有被敌人俘虏,而是堂堂正正的国君死社稷。
确实是做到了对国家、对社稷、对百姓都全然问心无愧了。
他死之后,蔡州城的士民要么战死,要么自杀殉国,丞相仲德带着五百多号人一起自沉汝水,内侍绛山为他收敛残骨后也随之自尽。
“死于社稷,上下一同。书之简编,古今无愧。”
金末的殉国官员数量,同样也是历代最多的。
守绪十一年来,亲自提拔的那些将领、宰相、高官们,赤盏合喜、李蹊死于兵变,张惠、完颜陈和尚、樊泽、高英、杨沃衍、合达、蒲阿战死三峰山,尉忻等列入忠义传的数百官员在汴京自缢殉国,奴申、思烈、完颜斜捻阿不战死汴京,乌古论镐不肯降蒙古,被杀害,孛术鲁娄室投水自尽,郭斌守孤城举族投火,末帝承麟率众巷战死。
各有各的惨烈,但没有一个投降的。
这事还有一个极具戏剧性的结尾。
参知政事张天纲自杀未遂,被宋人抓捕到临安。宋理宗问:“天纲有何面目到此?”
张天纲冷笑:“国之兴亡,何代无之!我金之亡,比汝徽钦二帝如何?”
宋理宗大怒,叫人把他拖走:“曳去!”
......
最后还是要说一下,正文是没有守绪出场的,此处与本文正文并不相干,只是我记录一下自己看过的史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