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月光》闲静少言啊

2、Chapter 02 慌张

　　林图南原名林图男。
　　顾名思义，她爸林斌希望再生个儿子。

　　要说林家多有钱，多需要一个儿子来继承皇位，其实也谈不上。
　　不过是早年中了一百万的彩票，一半用来买房，一半用来投资电商，到如今房价涨了十倍，网店干到了淘宝五金冠，勉强算得上富有。
　　说白了，就是运气好。

　　当然，能量守恒定律早就证明过，运气是守恒的。
　　林斌财运不错，子女缘却实在单薄。

　　林图男一出生，她妈岑华芳就被医生断定卵巢衰竭，再也不能生小孩。
　　林图男成了林家的独苗苗，日子过得还算不错。

　　高二开学前一天，是林图男的生日。
　　自打上学以来，林图男就没有过过一个愉快的生日。

　　因为往往这个时候，她不是在补暑假作业，就是在补暑假作业的路上。
　　但今年不一样，她成年了。

　　说起来，林图男的真实年纪只有十六岁，只不过出生在农村，没有出生证明，老一辈又喜欢把岁数往大了报，所以林图男一出生，就已经顶着虚两岁的年纪。

　　当然这也不是全无好处。
　　成年的林图男起了个大早，拿着早早就准备好的身份证、户口本和变更申请书就往门外跑。

　　“你干什么去？东西收拾好了吗？别忘了中午要搬家！”岑芳华一边收衣服一边喊。
　　“知道了妈妈，我一会儿就回来！”林图男边说边往嘴里塞了个包子。

　　八点一到，街道派出所准时开门。
　　林图男兴高采烈地进去，等出来的时候，林图男已经成了户口本上的曾用名。

　　彼时阳光正好，蝉鸣悦耳，林图南深吸口气，小心翼翼地把户口本收好。
　　从今天开始，她就彻底摆脱林斌对她那种不讲道理的期望了。

　　林图南。
　　这个名字，只属于她自己。

　　-

　　中午十一点，搬家公司准时抵达现场。
　　这时间是林斌特意找人算过的，据说中午阳气最足，今天的黄历本上也写着宜搬迁。

　　林图南坐在车上，望着自己生活了十多年的小区一点点驶离自己的视线，难免有些伤感。

　　岑芳华却不这么觉得，在她耳边絮絮叨叨说：“星辰悦府，那块儿可是富人区，我都打听过了，陆续出了五六个状元，去年中考第一名也住那儿，这么好的学习环境，你要是再考个倒数，我看你直接住老师家里得了。”

　　“是是是，古有孟母三迁，今有林母搬家，真是太感人了。”林图南装模作样地抹眼泪。
　　“少贫嘴。”岑芳华气笑了，“今年争点气，家长会上我脸上也有光……”

　　林图南胡乱点着头，是一句话也没往心里去。
　　去年中考第一名她倒是有印象。
　　人叫慕绯，无可挑剔的大帅哥，现在和她一所学校，就在清水高中。

　　高一开学典礼上他代表新生发言，嗓音悦耳如山间溪泉，直接流进广大女学生的心田。
　　慕绯一战成名，成了清水高中当之无愧的校草。
　　听说今年招生办的招生广告上，印的也是他的照片。

　　当然慕绯如何都和她林图南没关系。
　　眼下最要紧的，是她要怎么样把她偷偷改名的事情委婉地说出来。

　　车子开了二十分钟，从充满烟火气的街道小巷变成鳞次栉比的高楼，才终于停了下来。

　　新房子买在二十二楼，两百平，一层只有两户人家。
　　好在装潢家具去年就全部竣工，要搬的除了日常生活用品，其他并不太多。

　　岑芳华忙着招呼搬家工人们搬行李，林图南也没闲着，被派去打扫卫生。
　　等林斌回到家，新房已经整理完毕，岑芳华正端着最后一盘菜从厨房出来。

　　林斌顶着中年男人常见的寸头，举起手中的生日蛋糕，高高兴兴地说：“看样子我回来得正好，咱们都坐下，给图男过个生日，顺便庆祝咱们乔迁新居！”

　　客厅灯很快被关上，十寸水果蛋糕上插着十八岁的生日蜡烛，暖黄色的烛光摇曳，落在林图南漂亮的眼睛里，像是闪着星光。
　　岑芳华见她发呆，忍不住催道：“快许愿吧。”

　　“什么愿望都可以吗？”林图南抬起眼来。
　　她虽然是在回答岑芳华的话，目光却是望着林斌。
　　本来就是高兴的日子，林斌笑着说：“只要爸爸有能力做到的都可以。”

　　林图南点点头，认真说：“我想改名字。”
　　林斌脸上的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每年都是这个愿望，我说过很多遍了，这个不行。”

　　“哦。”
　　被拒绝是意料之中的事。
　　林图南飞快收拾好心情，叹了口气，说：“那我换个愿望吧。我希望一会儿你别打我。”
　　林斌眉头皱起来，“这算什么愿望？”

　　林图南没再回答。她走到自己的房间，取出放在书包里的户口本，翻到自己那一页递到林斌面前。
　　“我上午去派出所改名字了，《逍遥游》上说‘背负青天而莫之夭阏者，而后乃今将……”

　　“啪！”

　　林图南话没说完，脸上就被狠狠扇了一巴掌。
　　脸颊火辣辣的，她有些懵，眼看着林斌取下腰间的皮带。
　　烛影晃动，林斌的影子映在白色乳胶墙上，像只张牙舞爪的怪兽。

　　林图南害怕地往后退了一步，“爸爸，我刚许了愿的。”
　　“给你脸了！就不该给你过生日！”
　　“你翅膀硬了是不是？谁准你偷偷改名字的？户口本什么时候偷的？说话！”

　　林斌一把掀翻了餐桌。
　　碗碟和着奶油蛋糕，乒铃乓啷落下，一片狼藉。

　　再呆下去是傻子。
　　林图南二话不说就往门外跑。
　　只可惜还是慢了一步，刚跑出大门就被抓住。
　　林斌扯住林图南的头发，皮带毫不犹豫地往她下身抽。

　　电梯门恰好在这时候被打开，慕绯冷不丁就撞上这一幕。
　　他愣了愣，一时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

　　林图南自然也看见了。
　　她甚至一眼就认出来眼前的人就是清水高中的活招牌慕绯。

　　炎炎夏日里，他只穿了一件简单的白色T恤和牛仔裤，黑色背包斜斜背在身后，却也难掩那张俊朗的脸。
　　明朗干净的少年，让她的狼狈无所遁形。

　　林斌并没有因为突然出现的人而停手，嘴里反复质问：“知道错了没有！”
　　林图南脸涨得通红。
　　不仅仅是因为身体上的疼痛，更多的是羞耻。
　　那种自尊被人肆意践踏的羞耻。

　　她艰难出声，语气近乎恳求：“爸爸，我们先进屋好不好？”
　　要打要骂都可以，她不逃了。
　　只要，别当着旁人的面。

　　回应她的是更用的抽打，“现在知道丢人了？改名字的时候你胆子不是挺大的？这些年是太惯着你了，就该丢到小区里吊起来打！”
　　林斌说完，竟然就真的扯着她的头发往电梯里拽。
　　他力气大，林图南反抗不了。

　　岑芳华总算跑上来拦，“打两下就行了，孩子都多大了，犯得着吗？图男，赶紧和爸爸道歉，明天去把名字改回来就得了！”
　　事已至此，林图南倔脾气也上来了：“我不可能改回来的！我讨厌那个名字，讨厌死了！”

　　“我让你嘴硬！”林斌高高举起手中的皮带。
　　林图南也硬气，转过头目光恶狠狠瞪着林斌。

　　可这一皮带终究没有落下来。
　　一双骨节分明的手先一步握住皮带，然后是少年清澈的声音：“叔叔，停手。”

　　“这是我们的家事，你少管！”林斌试图甩开慕绯，却没有成功。
　　慕绯白皙的手腕翻转，夺过皮带。另一只手轻巧地松开林斌扯住林图南头发的手，将她护在身后。
　　他嗓音清朗而坚定：“你再不停手，我会报警。”

　　空气静默了一瞬。
　　林斌先是一愣，很快气急败坏道：“你让开！”

　　慕绯不说话，只安静站着林图南身前。
　　他背脊挺拔，身形高瘦，手臂的肌肉线条流畅，和林斌中年啤酒肚的身材对比，高下立判。

　　林斌没有和少年硬碰硬的打算，他抽出脚下的拖鞋，对着林图南道：“快滚出来！”

　　“我就不！”林图南不管不顾地说，“我顶着林图男的名字十八年，林家生出一个儿子没有？你生不出儿子，怪我改名字有什么用？你也别怪妈妈，逼着她到处看病吃药。生物课本上早就教过，生男生女是由男方的染色体决定，况且妈妈是因为和你在一起才生下我，而导致终身不孕，整件事问题从来不在我们，在你！”

　　“老子花钱供你读书是让你回来骂我的？”林斌再也忍不住，拿着拖鞋去追林图南。
　　可慕绯挡在林图南前面，那拖鞋就落在了他身上。

　　少年白皙的手臂即刻泛起红痕。
　　慕绯却没有收回手，只转身对着林图南说：“快跑。”

　　林图南望着慕绯的手臂，心知再呆下去只会牵连他跟着受伤，歉疚地点了点头，立刻往安全楼梯的方向跑下去。

　　对面的住户听到动静打开门，向淑红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急急忙忙跑上前，“要死的咯！打我儿子做什么呀！”

　　-

　　等林图南跑到楼下，已是日落时分。
　　太阳斜斜挂在西边一角，像颗巨大而热烈的火球，染红了半边天空。
　　就连风吹过来，也带着夏日独有的，大地被炙烤过的味道。

　　林图南将被风吹乱的鬓发别到耳后，深深吸了口气。
　　跑得太急，脚下的拖鞋还没来得及换。
　　她摸了摸裤兜，除了一部手机，好在还有几枚硬币。

　　林图南没多想，到了公交站台上了车，去找发小沈吟萱。
　　等到了她家门口，刚敲了两下门，大门就被打开。

　　沈吟萱上上下下打量了林图南一圈，最后叹了口气，挽住她的手臂往屋里走，“我就知道会变成这样。你和你爸犟什么？还剩两年就高考了，等考到外地大学，还不是想改什么名就改什么名。”

　　生日当天改名这件事，林图南只和沈吟萱说过。
　　林图南想得很清楚，“等上了大学再改名，那不是还要被大学同学笑话？从小到大，林家重男轻女的标签就像烙印一样焊在我身上，我真的受够了。”

　　沈吟萱从小和林图南一块长大，她经历的那些事，她是知道的。如果同样的事放在她身上，早就要抑郁了。
　　要不是林图南抗压能力强，很难坚持到现在。

　　沈吟萱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肩膀，也不再多说什么，只道：“你去我房间坐会儿，我拿冰块给你敷敷脸，林叔叔下手也太重了，平时也看不出来……”
　　沈吟萱欲言又止。

　　林图南无所谓地摆摆手。
　　林斌这人看上去憨厚老实，唯独没有儿子这件事，是他的逆鳞，碰不得。一碰就会变成洪水猛兽。
　　林图南已经领教过好几次了。

　　晚饭林图南自然留在了沈家吃，临睡前她给岑芳华打了通电话说要留在沈吟萱家里过夜，并在岑芳华提及要她道歉并把名字改回来时，及时挂断了电话。

　　第二天开学报道，林图南和沈吟萱一道去学校。
　　高一结束的时候学校就进行了文理分科。沈吟萱选了文科，林图南偏科严重，除了数理化其他惨不忍睹，自然选择了理科。

　　两人从幼儿园开始就同班，猛地分开，沈吟萱还很不习惯。
　　看完告示栏上贴的分班表后，更是止不住后悔：“早知道我就和你一块儿选理科了，新班级这么多人不认识，我好怕和他们交流。”

　　沈吟萱性格内向，这么多年下来，也就只有林图南一个好朋友。
　　林图南立即给她打气：“别担心，我们只是上课的时候分开一下，吃饭放学我都会来找你的。再说了，你现在可是年级第二，年级第一的慕绯选了理科，少了这个做题变态，你在文科班可就称霸了，干嘛和我混……”

　　林图南突然住嘴，因为她居然在高二一班看见了自己的名字。

　　分班表是按成绩排名来的。
　　高一刚入学那会儿她是擦着低分进来的，自然和慕绯没有交集。高二运气好了点，数理化超常发挥，高二一班作为实验班，她和慕绯的名字正好一头一尾。

　　也就是说，她居然要和慕绯做同班同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