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的故事》蔓蔓仙

1、玉

　　题记：
　　鱼对水说：我一直在哭泣，可是你永远都不知道，因为我在水里。
　　水对鱼说：我知道，因为你一直在我的心里。
　　如果我是水，而你是鱼，你可以游进我的心里吗？

　　很小的时候我就喜欢看童话故事，喜欢美人鱼和王子的童话。我总是期盼能有一场像童话故事一样美丽的爱情。
　　我是一个双鱼座的女孩，于是在我的生命里有了很多关于鱼的记忆。

　　我是在一个胡同里长大的，一个灰色的胡同。因为它在我的记忆中始终是暗淡模糊和不真实的。
　　我最不喜欢的人是季颜，从他一搬进我们的大院子里，我就不喜欢他。因为在他的面前，我成了一个透明体，无论我藏到哪里，躲到哪里，他都能找到我。我不喜欢被一个人就这样阴魂不散地牵绊着。我曾一度千方百计地要甩开他，可是最后都以失败告终。

　　我是在九岁那年认识季颜的，那是暑假里的一天，我刚被妈妈抓回去洗了头。头发湿漉漉地搭在肩上，水珠顺着发梢滴下来将我的肩头、胸前打的斑斑。我就这样站在阳光下，看见一个瘦瘦的男孩从大货车上跳下来，他小小的眼睛，眯成一条线，似笑非笑像一尾鱼。只是他看见我后，就一直紧盯着我挂在脖子上的玉。这是一块鱼形状的白色玉，微微带着点淡蓝，这一抹淡蓝似有非有，只有你在不经意间才能发现，如果当你认真仔细瞧时是根本瞧不见的，就像他现在眯着的眼睛似笑非笑。
　　他这样盯着，直到被一个胖老头牵着手，随搬运工人走进屋里，还时不时回过头来。
　　于是，我的记忆，有关他这些就像一道阳光在记忆里恍惚着，不真实。

　　第二天早上起床的时候，我就发现我那块玉不见了，我立刻想到昨天下午，那个眼睛小小的瘦瘦的男孩盯着我的玉看。我断定他偷了我的玉，可是他能用目光来偷东西吗？我将厌恶愤愤地泼到那个男孩身上，于是在我看到季颜第一眼后就不喜欢他。
　　我套上我的白色棉质T恤时，奕哥跑上我的小阁楼。
　　咦，今天起得还蛮早的。他带着一丝意外的笑容。

　　从暑假开始，每天早上都是奕哥叫我起床，然后会带我找大军小军他们在胡同里跳房子捉迷藏玩一个上午，下午的时间，奕哥会呆在我的小阁楼上做作业和监督我做作业。
　　我九岁的时候，奕哥十四岁。
　　我眨着困眼说：我的玉丢了。
　　丢了？什么时候丢的？怎么会丢呢？奕哥显然很吃惊。
　　就是昨天下午，大院里搬进来的男孩偷的。
　　他偷你的玉了？你怎么知道的？
　　昨天下午，他老是盯着我的玉，肯定是他偷的。
　　嗨，人家只是看着你的玉而已，你怎么就说是他偷的呢？
　　可是，我的玉确实不见了呀!一直都挂在我的脖子上，现在没有了。我急着直跺脚要哭。
　　别哭，别哭。奕哥慌了。连忙哄我，等会我们去问问他，把你的玉找回来。

　　我不哭了，我相信奕哥的话，在我九岁以前，奕哥是我的神，并且以后也是。
　　吃过早饭，奕哥带着我和大军小军芸子把那个男孩叫了出来。
　　你是昨天下午搬进来的吧？奕哥首先问他。
　　嗯。他点点头冲我们微笑，眼睛眯得像一条鱼。
　　哦，小鱼昨天下午丢了一样东西......是你拿的吗？奕哥的问话显然有些紧张。
　　那个男孩看着我然后摇了摇头。
　　拿了人家的东西就还给人家嘛。小军在一旁有意无意地说。
　　我们相互沉默了好一会，大家都盯着他。阳光透过院子里的泡桐树茂密的叶子在我们身上投下斑点，蝉开始鸣叫。

　　没有就算了，我们只是问问。奕哥开始圆场了。
　　颜，带小伙伴们进屋来吃糖。颜的爷爷，那个胖老头，在纱窗户里向外面喊着。于是我们就这样被季颜和他的爷爷邀请进了屋里。
　　来，小朋友们，吃糖。颜的爷爷端来一大盘各色糖果，花花绿绿的都快要缭花我的眼，这些糖果单从外貌上就好看的不得了，都是我平时不曾见到的，我原本小小的世界被突然塞进了这么个大大的诱惑。

　　颜的爷爷是个笑容可掬慈祥的老头，我想我们都是被他这一脸的魔力给牵引进屋，至少我肯定是，要不然不至于现在坐在他家这柔软的沙发上还摇晃着腿。我撅着嘴瞪着季颜，我也恨奕哥就这样被这些漂亮的糖果给收买了。

　　这些糖果都是颜的妈妈从美国带回来的。胖老头爷爷一边说着一边给我们每个人都塞了满满地一把。
　　季颜挑了两颗好看的糖果递给我，我翻了个白眼没有接。
　　以后，你们都是好朋友了，还是好同学呢，你们大家在一起要玩耍，友爱......
　　好的，以后我们大家都一起玩！咦，颜，你在哪儿上学呀？奕哥吃着糖很热情的主动问话，完全忘了我的存在，大军小军芸子也都开心地吃着糖。我们是来干嘛的？不是来帮我要回玉的吗？
　　我以后在新苑小学上学，上三年级。
　　哦，跟小鱼同年级呢。
　　我朝奕哥瞪了一眼，他却像没看见一样。
　　这个小姑娘怎么不吃糖？胖爷爷像是发现了我内心的不和谐问道。
　　糖不好吃，吃多了要长蛀牙，我要回家写作业了。我气嘟嘟地跑回了家。

　　我躲到小阁楼里并没有写作业，过了很一会，才听到“笃笃笃”的上楼声，我知道是奕哥。
　　你不是说帮我把玉找回来吗？见了人家好吃的嘴就软了，我以后才不要和你玩。
　　他都说了没拿，你怎么老怀疑是他？他们才刚搬进来，就说他偷你东西了，这样不大好吧！你还是再找一找，如果实在找不到，以后我送你一块。
　　真哒！那你什么时候送？我那可是玉啊！
　　奕哥想了想：等我有钱了就送你一个。
　　我得此安慰心里美滋滋的，奕哥说要送我一块玉，我倒是宁愿那一块永远不要找到了。

　　九岁的我是这个胡同里的孩子王，只因为我有奕哥，一个清清朗朗、阳光帅气的初中生男孩。
　　夏日的午后，是我最不愿过的时候，因为大人们都在午睡，全世界都在午睡，奕哥也会躺在他的凉床上，沉闷而寂寥，沉闷得仿佛时间停止了运转，又寂寥得仿佛只有生命不息，这个时候世界安静得仿佛凝成了琥珀，这个时候胡同安静的仿佛都可以光明正大的杀人。

　　我是个从不午睡的小孩，因为这样会让我错过一整个下午时光，曾有那么一次我睡着了，混混浊浊就到了天黑快要吃晚饭的光景，我着急想要赶紧起来，坐起来，真的坐起来了，可是好半天后发现自己还是躺在那里，我不知道我是不是真正醒来过，但是我确定我没有完全睡着，我清楚看见一切，我仿佛还看见妈妈到我床边来过几次，说了几句话，我还搭了腔，可是一恍惚后发现还是沉睡在那里，我心里一遍遍不停地喊着起来起来，可是四肢又像被束缚了一样动弹不得，着急的不得了，最终一直僵持到天黑时分才真正“活过来了”，觉得又累又很害怕。很久的后来，我才知道这是“梦魇” 。

　　我担心我会这样死去或成为植物人，于是我坚决不睡午觉，顽强抵抗困倦，我发现了一个好东西—茶。我偷偷从爸爸的大茶壶里将这神奇的饮料倒入我的玻璃杯中，然后给大茶壶兑满开水。有了这神水提神，我度过了很多个只有阳光的午后。在这样的午后，大院子里还有一个人没有午睡，他就是季颜，我在我的阁楼上看见他坐在窗前看书，他正背对着窗外。

　　我有些不服气，仿佛这全世界的午后都只能属于我一个人的。我冲到他的窗前：喂，你怎么中午不睡觉？
　　他回过头来显然有些吃惊：你不也没睡觉吗？
　　我中午向来不睡的。我有些得意。
　　我想看童话故事。他合上手里的书，是《格林童话》，你中午不用午休真厉害！
　　我洋洋得意，他是个很会讨人欢心的家伙，而我是个很容易被人哄骗的家伙。

　　后来，有好几个午后时光，我都看见他坐在窗边看书，原来他也是从不午休的，也是爱看童话故事的。我决定和季颜建立友谊，因为他的书桌上有好多童话书，《安徒生童话》《一千零一夜》《小王子》都是我一直想看却未能有机会看到的。我躲过了他花花绿绿的糖果却最终栽在了他花花绿绿的童话书里。

　　他慷慨地将他桌上所有好看的书都借给我了。
　　午后，我需要茶来抵抗困乏，而颜却不要，他不需要别的东西来抵抗，他永远是个精力充沛的孩子，原来午后的世界并不仅属于我一个人的，它还属于很多人的。

　　我的玉还是被颜偷去的，因为那天我在他身上搜到了我的玉，我发现他的脖子隐隐露出一根红线，我就把手伸进去拽了出来。果然是我的玉，鱼形状的白玉。
　　这玉是我的，你偷了我的玉。
　　这不是你的玉。他摇头否定。
　　小偷，偷别人东西。大军一把把他推到墙角。
　　我们不要小偷进我们的大院。小军率先踢了他一脚，接着我领的一群疯孩子一拥而上，对他拳打脚踢。我呆立在圈外，看到了他一直望着我的那双眼睛，闪亮闪亮，像阳光下鱼的鳞片。

　　你们干嘛打人？！奕哥气冲冲地赶过来，一把将人群推开，把季颜从地上拉起来。他已鼻青脸肿 ，像他花花绿绿的糖果。
　　奕哥，是他偷了我的玉，你看。我敞开手掌，从他脖子上强行拽下的玉，像一条死鱼躺在我的掌心。
　　奕哥望了一眼，转过脸轻声问道：是你拿了小鱼的玉？
　　颜只是摇头。

　　好了，你的玉已经找到了，就回去吧，以后不准再打架了。小孩子们都一哄而散地跑走了，剩下我们仨。
　　怎么啦？还不回去？
　　奕哥，我的玉找到了，你以后还会再送我一块吗？
　　你都找到了还再要干嘛?
　　啊，不行，那我不要了，我把手里的玉扔向地上。开始倔强起我的臭脾气。

　　奕哥很无奈地走过去把玉拾起来，塞到我手心里：好，等以后再送你个。打发我往家里走去。身后留下穿着白色T恤的季颜，像一条阳光下暴晒的干鱼。

　　原以为关于我的玉的事就这样结束了，可是更多的真相却向我告白而来。

　　有亲戚给我家送来柿子，又青又大的柿子，妈妈把它们埋进稻缸里，这样过不了几天就可以入口而不涩嘴了。

　　妈妈拿了几个柿子放在小竹篮里，非要我给季颜和他的爷爷送去，我心里是一百个不愿意，不明白妈妈为什么对季颜那么好，他还偷过我的玉。可是季颜在妈妈的眼中却是个好孩子，据说季颜的爸爸妈妈为了各自的事业和梦想，双双去了国外，很少能够回来看他，一年都回不来一次，妈妈说季颜和爷爷生活蛮可怜的，他懂事有礼貌而且成绩还那么好和奕哥一样。我看得出妈妈很喜欢他，但我不喜欢。

　　季爷爷，我妈让我送些柿子过来。我直闯进季颜家的堂屋。
　　哦，是小鱼呀，你妈妈真是太客气啦！颜的爷爷笑呵呵地赶过来。
　　小鱼，在这玩一会吧，昨天颜的姨妈带来一些棒棒糖。颜，把那些棒棒糖和棉花糖拿出来。
　　颜穿着白色的背心，端出一大盘糖果，我看着他眯成一尾鱼的眼睛，带着浅浅的微笑过来。

　　我坐到沙发上，那个年龄，我不畏惧礼节也不文静，我拿着颜端来的棒棒糖剥着。
　　小鱼的作业都写了吧？
　　呃......还没有......我不喜欢别人询问我的功课。
　　要开学了，颜就和你在一个班级......季爷爷的目光望向我又望向季颜，最后停在他的脖子上。
　　咦，颜，你脖子上的玉呢？
　　我心里一震，颜看了看我支支吾吾道：丢了。
　　丢了，你怎么把那块玉给丢了啊？......

　　棒棒糖给我满口的甜，要换的牙一阵疼痛，我后悔吃棒棒糖了，我忘记糖本身的甜味，带着一些隐隐牙痛匆忙逃了回去。那一整天，我都躲在小阁楼上心里忐忑不安，我仔细端详着那块玉，这的确不是我的那块，我的玉有一小处磨损了，而这一块要崭新纯白的多，也没有那一抹隐隐的淡蓝。

　　后来，我还是处理了这件事，我将玉夹在童话书中还给了季颜，我想他立马就应该能发现，因为夹着玉的书会张出一道小缝隙，可是再后来，我仍没有见他戴过，也没有提起过。

　　这是我九岁的夏天认识季颜的事情。或许冥冥注定在我们当中只能有一块玉的存在，只能有一个人可以幸福，当我的玉和他的玉相遇时，其中一块就会消失，这在很久以后我才渐渐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