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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已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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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邪躺进睡袋时,刚才和胖子几人的讨论还在脑中回荡,他瞪眼望着头顶漆黑一片的帐篷,心中思绪万千。
夜已深。
闷烧的篝火只余下一丛低矮的火焰,将守夜人的身影拉长、扭曲,然后模糊地打在被拉得严严实实的帐篷上。
月朗星稀,微风吹拂。
高高的野草摩擦成陆地上的海浪,伴随着‘吱吱嘎嘎’拖长了调子的虫鸣一点一点浸入意识里。半梦半醒间,吴邪好似听到不远处的湖里有谁在轻轻拨动着水花,他企图掀开沉重的眼皮询问,最后只发出一声听不清本意的梦呓。
潘子像是凑过来瞧了他一眼,低声说,“睡吧,小三爷。”
他的意识最后挣扎了下,接着像是被帐篷下盘踞在土地上一代又一代的野草根拖拽着,缓缓下沉……
“哗啦”
平静的湖面里有什么探出水面又很快缩了回去,被篝火点亮的营地的另一面,耸立在黑暗中的锁龙塔突然发出一声悠长的铃声。
“铛——”
坐在篝火旁的阿雷下意识摸上腰间,帐篷里的潘子也警觉起身。远处,一阵风从湖面吹来,聒噪的虫鸣一瞬间消失了,随着野草一片片倒伏,他面前的篝火猛烈跳动了下……
一切归于黑暗。
草野上,有人在奔跑。
光怪陆离的梦里,吴邪在下坠。
带着水腥味的风从四面八方纠缠而来,他逐渐感受不到指尖,然后是四肢,再然后是意识。他像失去灵魂的躯壳,从遥远的天际落下,从古老的钟楼坠亡,从波涛汹涌的海面下沉……直到冰冷的鳞片缠绕在他的腰间,拥抱,拖拽,向上。
是人间。
“滴答”
湿气在砖墙上凝聚成水痕最后淌落在地。
日积月累,成长为无法擦除的苔绿,蜿蜒在走廊的墙脚。地底下是看不到阳光的,吴邪站在幽暗的走廊里,左边是望不到头的一扇扇铁门,右边依旧是望不到头的一扇扇铁门。他面对着其中一扇,焊着钢筋的狭小探视窗口仅容饭盆通过,吴邪僵硬地站在原地,像是在等一场相遇。
“滴答”
是水敲击岩石的声音。
压抑不住的喜悦从吴邪心底喷薄而出,他不受控制地顺着声音的方向找过去。先是快走,然后小跑起来一步,两步……近了!突然耳边传来“铛”的一声,像是跨过了梦与清醒的边界,他猛地停下脚步,意识到自己正身处梦里。
远处浓稠的黑暗里有人在轻声呼唤,“吴邪,到这里来。”
耳后却有一道急切的声音在劝阻,“别过去,吴邪,快回来!”
吴邪迷茫地回头,幽长的走廊里空无一人。
“是谁?”
他大声喊道。
清醒的意识刺破了梦境的伪装,黑暗,从这座监狱里关押的亡魂身上喷涌出来,从无数道铁门里流淌出来。吴邪后撤了一步,却绝望地发现黑暗已经吞没了他的四肢,令人战栗的寒意逐渐蔓延上四肢百骸,他高举起手,带着无法言述的恐惧,向上,像是要握住虚无的太阳——
“哗啦”
有人在拨动水面。
“噗”的一声,黑暗中擦亮了一点烛光。
时间的洪流停滞了一瞬,接着以肉眼无法瞥见的速度倒退回去,古老的钟楼再一次被敲响,‘嗡’的一声,吴邪迷茫地睁开眼,却好似看到混沌初开时绽放在宇宙边际的荧光。
黑暗如流水般退却开去,那光又如萤火般飘然而来,吴邪呆愣着伸手,看着它落入手中,冰冷的,像永远不会融化的雪。
他低头看向手心,却发现浮光变成了一支雪白的蜡烛,一点幽蓝的火光在眼前跳跃,而本该是实地的脚下却如水面一般倒影着他自己。
他蹲下身拿着烛火凑的更近一些,光晕在水下扩散,他的身影消失了,有什么东西从幽深的地底一点点上浮。吴邪不由凑得更近了些,直到水面泛起波纹,“哗啦”一声,一张他熟悉的脸在水底浮现。
“你来了。”
青白的脸僵硬地动着嘴巴。
吴邪死死盯着他,像是看到了镜子里的另一个自己。
“我等你好久了。”
“你……”
“吴邪——”
“吴邪!”
他猛地坐起来,差点撞上胖子凑近的大脸。
胖子一个后退,“我去,小天真你诈尸啊!”
吴邪的意识才刚刚回笼,胖子的声音被大脑自动扭曲成了“呼哧哼哧”的怪声,足足过了一分多钟他才意识到,那是他自己喘粗气的声音。
胖子也觉出了不对,他扶住吴邪的肩,意料之外摸了一手汗水,心里一惊,“咋回事啊这是?做噩梦了?吓成这样?”
吴邪抬手止住他的话头,做了几个深呼吸,又缓了一会儿,抬头慢慢环视了一圈,才反应过来自己在哪儿。
“我没事。”他呼出一口气,“做了个噩梦。”
放在睡袋上的手微微颤抖,“潘子呢?怎么你在这里?”
他记得因为昨晚那张意料之外的纸条,在潘子的强烈要求下胖子跟他换了个帐篷去跟大奎睡,怎么一睁眼旁边坐着的还是胖子?
“也不看看几点了,我是来叫你起床吃早饭的。”
吴邪拿过手机一看,已经八点多了,昨晚睡前设的几个闹钟不知道被谁关了,现在这个点已经远远超过昨天商量的集合时间了。
这不太对。
“发生什么事了?”
胖子瞄了眼拉了条门缝的帐篷,小声说,“怪事。大邱不见了。潘子说你昨晚睡得不太好就没来叫你,我们几个帮着在湖边找了圈,什么都没发现,倒是耗子,走到塔那边的时候狠狠摔了一跤。结果你猜怎么着?”
“……骨折了?”
“不是——”胖子的声音里透着兴奋,“他这一跤直接把地皮铲开了,薄薄一层草皮下面全都是垒得整整齐齐的‘青砖’!”
“哦……”吴邪反应了会儿,迟钝的大脑逐字逐句地分析,终于意识到了什么,“你说耗子在哪儿摔了一跤?”
无名坡的八点半,草野上的雾气刚刚消散,深深浅浅的草叶上残留着露珠,行走其中难免蹭上一身湿气。
吴邪跟着胖子沿着湖边开拓出的小径一路挤到对岸。
在他们原先的位置上看过来,塔离湖边很近,但真正走到这里才发现塔和湖之间隔了很长一段约莫两百米的距离。
这百米之间只有沿湖的一块区域长着一人高的野草,吴邪被浓郁的香味吸引走近细细看了眼,发现与湖对岸的种类全然不同,这种野花类似于风信子和芦苇的结合体,只不过开芦苇花的地方开满了层层叠叠的白色小花。而昨天他们一路走来经过的草原上长得那些,就像是被风吹来随意散落在那里的野草,普通,且杂乱。
“耗子今早过来的时候特意给这花拍了照,”胖子添加了些自己的分析,“搞不好这地方就跟小说里演的似的,是某个殒落高人的秘境。里头的时间全都停留在过去,所以咱们看到的植物也全是现在植物的老祖宗。”
吴邪看着这株巨大的‘风信子’,“也不是没这个可能。那按照你的说法,咱们现在是在2024年还是史前时代?”
“这有什么难的,我看看啊——”胖子打开手机瞄了眼,“哦,2024年7月21号。”
吴邪:……
他无言以对,错身朝着塔的方向走去。
除了沿着湖岸盛放的‘风信子’之外,这块土地像是被施展了某种法术,围绕着塔一圈的广袤土地上再也没有超过寸长的野草生长,反倒是翠色的苔藓一丛一丛散落在各处。
吴邪跃跃欲试想踩一脚体验下脚感,胖子不走心地劝他,“这玩意儿滑得很。”
吴邪抬起来的脚又收了回来。
这些显眼的苔藓像一个个奇形怪状的脚印散落在塔的周围,又一点一点以塔为中心聚集着。越往塔的方向走,不知道是不是吴邪的错觉,他总觉得温度似乎低了些,再往前走了一段,直到靠近‘悬崖’边缘的地带,他惊讶地发现地上的苔藓赫然结了一层雪白的霜。
“我去,这算什么?气候学,生物学,地理学奇迹?”
“都不是,这是魔法。”
吴邪一脸懵地抬头看天,只见云淡风轻,晃眼的太阳在头顶高挂。他低头看着结霜的苔藓,静默了几秒,又往前走了几步到‘悬崖’的边缘探头朝下看去,约莫几十米高的深坑赫然出现在他眼前。那不合常理的白霜就是从坑底蔓延上来的,稍一凑近就能感受到从底下蔓延上来的寒气,接触到上面略高的温度后化作肉眼可见的白雾。
吴邪“啧”了声,往后退了退。
抬头望去,深坑的中央,足有百米高的锁龙塔伫立其中。
塔顶的金属刹在晴空下折射出灰蒙蒙的金光,石木混合筑造的塔身,每一层塔身在八个角拱起的脊上都雕了起伏的龙形,龙头昂扬朝向八方。檐上的瓦砾早在长年累月的风吹雨打之下破败不堪,檐下的雕梁画栋也早已消磨了瑰丽的色彩,但这种历经了岁月沉淀的美反而带着一种直击人心底深处的震撼。
庄严肃穆、壮丽恢弘。
同样,也充斥着未知的危险。
吴邪驻足欣赏片刻,侧头问道:“耗子摔倒的地方在哪儿?”
“那边。”胖子指了个地方。
吴邪看过去,就见几米开外有一道明显的脚印,一层不算薄的地皮被整个铲起,像是用勺子刮起、卷曲堆积的冰淇淋。
看来耗子摔得不轻。
吴邪不走心地心疼了他几秒,脚下动作不停,走到裸露出的那块地表蹲下身看去。早晨的太阳还不足以晒干地砖,他伸手一探,首先感觉到了寒冷,其次是潮湿。空气中的水珠凝结在地砖表面,几乎汇聚成一小洼水坑。
吴邪就地取材揪了几张草叶勉强将砖块的表面清理了遍,完全不同于烧铸而成的砖块,受限于时代的限制,很明显的人工开凿的痕迹在石砖表面显露。
这些……
吴邪皱眉。站起身,瞭望开去,平坦的草原一望无际,“胖子,你说要是咱们脚下的深坑都是用这种石砖堆砌起来的,那该有多少石头用在这里?”
更不可思议的是,在交通如此不便的过去,人们是如何将山石一块块开凿并且运输到这里的呢?
“成千上万。”耗子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吴邪有些意外地转头,就见昨晚还好好的人现在连走路都一瘸一拐的,胳膊肘上涂了药油,但青紫的地方依旧很显眼。
“耗子你咋来了?”胖子喊道。
“来看看案发现场。”他展示了胳膊上的‘伤口’,做了个悲催的表情,“瞧瞧,多危险。也不知道你们这群大学生怎么这么有胆量,敢把这个地方当作社团活动地点的?”
好久没听说的‘借口’被意想不到的人提起,吴邪觉得有些奇妙,“你怎么知道咱们是来社团活动的,大奎跟你说的?”
“倒也不是,是阿宁雇佣我的那份合约上写的。”耗子给出了一个意想不到的答案。
胖子质疑,“啥意思,这是表身份来了?”
“你想说你什么都不知道?”
“我像是知道什么的样子吗?”耗子摊了摊手,用他完好的那只胳膊,“我就是瞧着,你们跟宁大小姐完全不是一路人,万一要是被坑蒙拐骗来的,那我这个‘保安’岂不是在助纣为虐?”
“我可是守法公民。”
吴邪下意识想到,“那张纸条是你写的。”
见耗子点头,他又问,“那你呢?你的目的是什么?”
“我?”
耗子指了指崴到的脚。
早上那跤摔得那叫一个实在,他屁股和大腿上还有一大块淤青呢,稍稍走动就痛得他龇牙咧嘴。
“我就是运气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