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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五章 赢得终南顾曲人 ...

  •   “见鬼啦?”小蔓表示十分不满,停下二胡大叫。可话音刚落,她的脸也绿了。
      只见包妈妈两手叉腰,右手里还攥着一只鸡毛掸子。她气势汹汹地站在门口,泼妇般地大骂了起来:
      “这个杀千刀的小贱蹄子,想造反怎的?客人们都气恼了你知道不?大晚上的在上面杀鸡呀?”她说着便抄起鸡毛掸子打过去,“你不让老娘赚钱,看老娘今天不抽死你……”
      慌乱中小蔓不迭地将二胡丢给心心,心心会意,顺势拖着二胡瞅个空子钻了出去。包妈妈踮着小脚举着鸡毛唾沫横飞,岳小蔓就像正在逃避老鹰抓捕的一只孤独的鸡。
      “哎妈妈……”她大概也想到了这个再形象不过的比喻,“这‘杀鸡’可不是乱说的呀……”
      “贱骨头,烂蹄子,看老娘揍死你……”屋里鸡毛飘飞。
      “杀鸡——”岳小蔓死到临头了竟然有心思贫嘴,“啊不对,鸡毛掸子打鸡,鸡在——毛中泣——本是同鸡生,相……哎哟相打何太急呀……”
      幽默的力量是伟大的。就在这电光火石的一瞬间,包妈妈笑抽在地,那鸡毛掸子则顺着楼梯骨碌碌地滚了下去。
      闻声而来凑热闹的渐落她们也笑得一发不可收拾,歌坊上下一片混乱。时机难得,蝶衣连忙拖了渐落把包妈妈劝回去了。
      “唉,最后还是引起了公愤,”小蔓沮丧地说,“看来,我以后再也不能教人拉二胡了——心心哪,非是为师不负责任啊……”
      众人哄笑。
      “笑什么?”小蔓很做作地甩了一下手帕,装了极其害羞的模样夸张地嗔道,“再说了,我的二胡,拉得真那么难听么……”
      “我不说什么了。”渐落在一旁轻笑。
      那之后,小蔓很长时间没再动过二胡。

      不过有句俗话叫做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这段经历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一帮老死党茶余饭后闲谈的笑柄。许振基摆了一副道貌岸然的架势损她,蒋春和妙谖津津有味地坐在一边看热闹。往往在这种时候朱槿身上的孩子气暴露无遗,这人竟然吐着舌头问她拉的是什么破曲子那么难听。
      “是《凤阳花鼓》,”旁边的蝶衣好人一个,竟然还想替她圆场,“人家小蔓刚学的,拉不好也情有可原……”
      “哎对了,”倒还是岳小蔓没心没肺,“那《凤阳花鼓》怎么唱的来着?”
      “说凤阳,道凤阳,”闻得此言那什么许振基呀蒋春啊花渐落的便异口同声地唱起来,“凤阳本是个好地方,自从出了个朱皇帝……”
      这还不要紧,唱到“朱皇帝”三字时许振基竟然扯高了嗓子将它改作“李妙谖”,听得岳小蔓也忍不住放开她那五音不全的喉咙跟大家一起:
      “十年倒有九年荒——咚咚格锵,咚咚格锵,咚咚格锵格锵锵锵……”
      朱槿把手里的《中庸》拍到了脸上,而妙谖则极力想用自己那口不标准的官话压过大伙南腔北调的歌声:
      “岳小忙(蔓)李(你)不卒(注)意信(形)象呐……”
      “人家一直很注意形象的嘛……”小蔓却摆个妩媚的身段,故作娇羞地来了这么一句。朱槿一阵狂吐,说真没见过像你这么犯贱的女人。岳小蔓大怒,却别出心裁用她那双三寸金莲去踩朱槿的脚。朱槿这家伙也皮,便索性也去踩她的脚。一时间“犯贱”和“讨厌”的互骂声此起彼伏,众人乱作了一团,谁也无心去听渐落关于戏的交代了,渐落对此相当不满。
      “适可而止——”她板着脸,没调地说。
      “有棱(人)刺(吃)该(干)醋嘞——”李妙谖在一旁起哄。
      渐落恨恨地一跌脚,敏轩的脸色看上去比吃了坨大便都难看。
      之后渐落淡淡地交代了戏的大概并将自己手抄的剧本分给大家。每个人都拿到了写有自己戏份的一两折,只有渐落和敏轩的是全本。渐落说前期大家先帮忙绣戏服,搞道具,自己和敏轩先把第一二折排起来,待排到第三折时服装道具便也基本完工,大家都说善哉。
      “前期……就咱俩……”敏轩有一点尴尬。
      “嗯,是的,”渐落一本正经,“我们必须要尽量节省时间。”
      “我明白,”敏轩说着与她轻轻击了一下掌,在大家都没看见的时候。
      渐落的心里暖暖的,也不清楚究竟是为什么,只是回去的路上李妙谖也同样极没有来由地说起了他们的闲话,带着他那浓重的福建口音。
      “我觉得你以前好像没这么多废话的,”渐落被他说得不自在,便不由得冷冷顶了他一句。
      “四个棱(是个人)都棱开粗来(能看出来)咧——”李妙谖摇头晃脑满脸无辜,“他对你好嘞……”
      渐落再一次沉默了。“他对你好”,这四个字雨点般地敲打着她的心——他待她好,他是疼惜她的……难道,妙谖都看出来了自己却没看出来么?他们总说妙谖脑子有问题,可如今,难道搭牢的是自己么?这种东西总是当局者迷,她实在是搞不懂。
      目送着敏轩走远——他没有像往常一样跟她聊天。她不晓得是否真的会有一天,他走到她的面前,把心里话对她说出来,只是,她隐约是盼着那一天的。

      不管怎么说,渐落盼着二月二十日的事情不必对任何人做任何隐瞒。
      因为从二月二十日的下午开始就要正式排戏了。可能是因为梦想越来越近的原因,她显得特别兴奋,仿佛是有什么喜事要临头似的。
      二十日的下午阳光明媚——这也许是渐落的心理作用,因为小蔓她们都说晒死了不要出门。渐落纸伞也没撑,就那么大摇大摆地出了去——凭她的了解现在他一定还蜷在书房里看他的后汉书,她就干脆坐在湖畔的长廊里等他。望着一泓粼粼的湖波,感受着拂面的柳风,与江南仲春那种微醺的感觉。
      摊开剧本,她低声地哼着,也不去想他何时才会出现。时光浸淫了她的裙摆,浸淫了她的心。
      朱槿姗姗而来已是未牌时分,他恍若没看到渐落脸上刻意施上的薄薄的粉黛,只是简单地道了声抱歉——果然是看书看过头了。他从袖中掏出自己的本子,便开门见山地说:
      “本子我已经仔细研究过了,有一些地方还需要改进。”
      “嗯,”渐落点点头,“讲来。”
      “这些唱词你写得相当不错,”朱槿沉吟着,“不过还是存在一些别扭或者不符合常理的地方,”说着他把本子递给渐落,渐落也就接过来,埋下头去。
      “前面都还不错,”朱槿指着第一段唱词,“只是个人好像唱‘且问上苍’会顺口一些……”
      “以你唱得顺口为准。”渐落随意地一点头,就抓过那支碳块儿一样的她随身携带的笔状物品在本子上画了一道。
      “还有你的唱词,”朱槿继续说,“‘雨若珠帘垂天地’那一句的最后面你不觉得有点怪么?”
      “安料他终落得个越了樊篱?”渐落自己低声哼着,“是怪了一点儿,而且俗——”她丝毫不给自己留面子,“删去了好不好?”
      “那曲子怎么办?”朱槿问。
      渐落想了想,不时地哼出几个音,朱槿微微摇头。其实也是,本来渐落的戏就没有按照传统的曲牌填词,如果再在音乐上出现大规模的改动,乐队的那帮人要气炸了。
      但渐落丝毫没有失去耐心,反倒因此而高兴——她可算是找到了行家。敏轩有点不忍心她想得太辛苦,便说先这样罢,回来再改。渐落颔首同意,顺便将一句“胜似他冷雨清影,平添了生机”改成了“扑心扉是漫目秋声,满怀秋意”。
      “再是第一折最后面,”朱槿说,“江枫的,‘锦衣玉食’那一段,改成每句十个字是不是更好一些呢?你也太厉害了,竟然不按着牌子写。”
      “所以惜蕊看见我的谱子险些晕死,”渐落笑道,“这段曲子倒真的是适合每句十字:你看第一句前面加上‘只叹那’,第三句添上‘且管他’好不好?”
      敏轩又低低唱了一遍,说怎么变成“且管他且耕且读自安乐”了。
      “自耕自读自安乐好了,”渐落脱口而出,“最后一组是‘无有得’。”
      “那么现在,”敏轩沉吟着,“就剩你的那一句比较别扭的唱词喽?你可要尽快改出来……”
      “我晚上回去想想,”渐落说,“晚上比较有灵感。”
      敏轩答应着,渐落说我们今天先对唱词。
      “我听听你前面唱得怎么样了……”
      敏轩并不回答她,只是站起身来,捧着唱词唱道:
      想先祖,指点江山,高居庙堂;本家原是,坐镇东南、江陵楚王。东来铁骑多骁悍,一朝家破人尽亡。俺爹爹含恨而去啊——生教我雪耻复国、告慰先皇。可怜我百家诗书观尽遍,宫门破时成荒唐;可叹那吟风咏月本宿愿,却偏偏生于那、深院椒房。秦淮雨径深几许,西去何处是故乡?春朝梅雨如愁乱,秋风冷雨更凄凉。春去秋来花复落,独步深巷独彷徨。
      他像是真的有那么深刻的痛苦,也仿佛被触动了心事。“可复国的希冀,又在哪里啊……”那幽幽一叹,生生听得渐落后背冰凉,连心都跟着颤抖起来了。敏轩却仿佛沉在戏里了一般,只是娴熟地接了下去:
      我身虽落魄王子,心恨透了官场——叫我怎生去溜须逢承、笑面迎将。那阶陛高远人险恶,实不及斜倚东篱沐菊香。只叹我生不逢时也——且问上苍,何怜我、泪落滂滂、泪落滂滂。
      余韵未收,渐落掌声已起,久久未息。
      “你觉得好么?”敏轩有点难以置信。
      “太好了,”渐落的脸上透着幸福的笑容,“你是第一个第一遍就能把一出新戏唱成这样的人。”
      朱槿的两颊微微透了红晕,但他还是笑了——渐落总是很肯定他,让他有些飘飘然。
      之后渐落轻盈地唱起了自己的唱词,要改的地方就暂时按照原版唱了。这第一折雨巷知音共有四个大唱段和最后一小段对唱——他们似乎有着与生俱来的默契,重唱的部分竟然一拍即合。在唱的同时渐落已经不由自主地开始比比划划。余音方落两人便不约而同地拍起手来。
      “王子唱得好戏哟——”渐落开口就是小旦的韵白,“正像是那科班出身,韵味十足矣——”
      “哪里哪里,姐姐过奖——”敏轩也念起了韵白,“姐姐亦是无有拜师学艺,这般尚给小生如此夸赞,真真是愧煞小生矣。”
      “我是乱唱的,”渐落笑了,恢复了正常的语调,“一个杂派,一句东家一句西家,根本没有‘韵味’可言……”
      “你那是谦虚。”敏轩也笑了,两人便切回了正题,讨论那句唱词的修改,却直至金乌西斜也没讨论出什么结果,只是其间话题都扯到世界与人生上去了……
      回歌坊的路上,两人都兴致勃勃地吼着唱词,也不管别人用怎样的眼光看着他们。包妈妈踮着小脚,很惊异地盯着这俩人一路高歌地上楼去:
      “同是天涯征蓬客,同是九歌梦中人。缘何不纵情东篱醉西风,神仙艳羡自由身……”

      天晚了朱槿照例是要回家的。面对这讨论了一下午没有结果的唱词问题,渐落说容她在安静时想想。
      夜幕低垂,从渐落房间的窗子向外,可以看到千里烟波与画船灯影,看到那些斑斓的色泽在水光里摇曳,看到一轮清白的月亮,看到流萤闪烁……今夜她拒绝了所有的邀请,把自己锁在房内冥想。灯火里,她的熬红的眼圈格外让人觉得揪心。
      丝雨如愁兮,量秦淮大小舟儿,载将不起,又安忍空照红烛自惨戚。可怜我读了五经,精了六艺,还不是一如天下苦命女。我与他素昧平生难投机,继母她生拖我拜了天地——绣房里,卸却锦帕;对妆镜,退下嫁衣。只叹我熟谙子集,才堪咏絮,安容他委曲一生做了良母贤妻。雨若珠帘垂天地,永巷无人空寂寂。今生我难遇知己,难得诗意——
      唱到这里,她竟然连停顿也没停顿,顺着板子跳到了下一句:“此生当效那碧水青莲,不染淤泥。”到了这里她几乎兴奋地跳了起来,因为这样竟然顺下来了——真个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但前面一句念白——她考虑了片刻,就续到了这里:我嗅到了诗的气息呵——
      她已经被诗意占据,她意兴飞扬踌躇满志。而后面的唱词是他最喜欢的句子:
      石板路叩响了高屐,矮墙头洇染了苔绿。虽是个不胜悲愁清秋季,扑心扉是漫目秋声,满怀秋意。噫,今后是风里来,雨里去。有客上寒山簪菊,负手叩东篱。
      随着自己的声音她不知什么时候站起身来,做起了身段。尽管没穿水袖,她觉得自己已经像戏中的杜若一样从雨巷中飘过,梦一般的,愁肠百结,却还因为自己对自由的选择而兴奋,觉得自己,是天下最了不起的女人……
      想着她一跃回到座位,提起笔用最快的速度改了本子,之后换了墨色,抽出一张信笺,将改动的一段用她偏草的行书写了下来。
      “薜荔——薜荔——”
      薜荔鬼鬼祟祟地探进一个小脑袋:她一直在外面,不敢打扰这位如痴似狂的姑娘。听见姑娘叫她,她甚至觉得有那么一点儿不可思议。
      “你叫楼下王二把这个交给朱公子,”她把信笺叠好递给薜荔,“叫他在第一时间交给他,给朱槿——知道吗?”
      薜荔应了一声,做个鬼脸去了。她一路都在坏笑,包括把信纸递给王二的时候。
      这时已敲了二更,梆子和锣交替响在街心。锣的声音在静夜中回荡,但今夜却一点死寂的气氛都没有——在渐落,她应该狂欢。
      不多久王二回来了。信原封不动,让渐落错愕万分。
      “怎么啦?出什么事儿啦?”
      “姑娘,”王二可怜兮兮地说,“朱公子已经睡了多时,小人怕是私话,不敢交给下人……”
      渐落变了脸色,问王二谁告你是私话儿的?
      王二悄悄瞥了薜荔一眼。
      “噶么侬介兹脑系哉(你这人猪脑子啊)?”薜荔随口便不管三七二十一地用土话骂出来了,想想不对,抱歉地吐了吐舌头,又换了官话劈头盖脸地损他,“你怎么是老二的呀?你妈第八个生你才对呢……我什么时候告你是私话了?”
      “姑娘说……一定要交给朱公子……还朝小人……挤……挤眼……”
      “我说什么了吗?”薜荔坏起来的样子像极了渐落,“鬼让你瞎想!”
      “你也是的,”渐落忍不住笑了,接着也劈头盖脸地来了一句,“说你脑子进水了你还不信——他睡了,你不敢交给别人不会塞他门缝里去的呀?”
      王二目瞪口呆——塞门缝里——亏她想得出来。
      看渐落十万火急的样子,他只好又跑了一趟,把纸塞到朱槿的门缝里去了。

      第二天看书过头的朱槿依旧是姗姗来迟。他一见了渐落便忙不迭地道歉,说昨晚他早睡了,她改的,很不错。
      “我通常早睡早起的,”他对渐落说,“一个中国文人应该具有的基本习惯——天黑后我就打不起精神了,因此早早上床……”
      “我却只有在深夜才会灵感大发,”渐落低垂螓首,“那时候很安静,可以想到很多……”她抬起头,微笑着看他,“所以我通常是睡得晚,起得也晚的……”
      “这样不好啊,”他摇摇头,“文人嘛,最起码要早起的……”
      “可我真不忍心放弃夜晚的灵感,”渐落说,“《云散高唐》的整出本子,一多半都是我在深夜写出来的。”
      敏轩表示理解,这一天他们的排练已经加上了身段。目光的接触让他微微有些脸红,他不知怎的,心里还是有一种恐惧,恐惧接触她的眼睛……
      “你可以不看我,”一遍排下来渐落懒洋洋地跌坐在柳阴下的石阶上,“但那是作为书生的一种腼腆——其实你还是在看我,只不过你仰着头,却在往下瞥,这给人一种睥睨的感觉——这样不好,可以改下么?”
      敏轩一愣,他没想到自己不敢看她又忍不住去偷看她的样子被她观察得无遗。无话可说之余,他只有敷衍答应。
      “那个……第二折呀,”转移话题依旧是他最擅长的,“江枫那句‘怪只怪’的唱词是有点怪;最后一句改成‘你看可好’会顺口一些;还有那句念白,‘我去也’,好像是上了马要绝尘而去的感觉……”
      渐落持着折子频频点头,“那就用白话怎样?”
      “你用韵白念念,”敏轩淡淡地说,“小生是必须要念韵白的。”
      “嗯……”渐落沉吟着,“走……告辞……”
      “那就‘将去者’罢,”敏轩把“将去者”三个字用韵白念了出来。
      “将去——矣——”渐落用韵白加重了最后一个虚词的读音。
      敏轩只是简单地应了一声“好”。
      “最后一句按你说的改,”渐落笑笑,“剩下的,我晚上回去想想罢。”
      “哦是啊,”敏轩坐在回廊的另一头,注视着被风吹皱的湖水,脸上带了一丝不易被察觉的笑意,“你到了晚上会格外清醒,不像我过了二更之后就筹划着上床了。”
      “早点歇息也好,”渐落淡淡地回应着,又和他对了一遍戏文,之后就不顾世人的眼光,与他练起动作来。总共走了两遍,敏轩注视着往来穿梭的人群,脸不知道什么时候红了。
      “渐落……”他低声说,我们下次,到山顶上去排练罢……
      “也好,”渐落饶有兴趣地看着他烧红的脸,“免得情节都被人抢先看到了——明天,山顶?”
      “就这么说定了,”敏轩和她击掌为信,之后两人并肩回歌坊去。渐落从这出戏的由来扯起了她以前写过的本子,敏轩说那些时日他闲居山林却一直瞩目天下、思考人生:何为天下,何为爱情,为什么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为什么儿女情长会成为那么多人的牵绊……
      “那你说,”渐落不经意般地,“何为爱情呢?”
      “爱情……”敏轩沉吟着,“我曾经写过一篇文章,但自古评论爱情最深刻的莫过于元好问的千古一叹:‘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
      渐落不语:她会与他生死相许吗?也许不会的,因为她足够理智,她不会轻易将自己的未来托付给一个人——他值与不值,愿与不愿……但无论如何,她是不相信爱情的,她不相信失去了自己最宝贵的东西会换来幸福。自我,自由,这是她视为至珍的所在,但若选择爱情她必须要牺牲它们。她不相信这是爱情,不相信一见钟情,不相信谁和谁会天长地久。他只是她的知音,只是一个肯听她的故事,肯给她的戏见解与掌声的好朋友。他是她的顾曲周郎,是一个胸怀大略,满腹雄才并口若悬河的当朝落魄王子。他会走出自己的出路的——她有预感,他会飞黄腾达,位极人臣,甚至凭借其高贵的血统接受封王加爵。到那时,他便不再是这样一个文质彬彬和她有说不完的话题的知己了。他将会像所有的王爷一样功利、暴虐吗?那时的他,还会兼济天下吗?
      “爱情是一个粉红的漩涡,”敏轩自顾说着,“有着海棠的绚丽、桃花的妖妍,但一旦你陷进去,便从此万劫不复……”
      渐落微微颔首。在去歌坊与回蒋府的歧路上,他与她道别,都给彼此,留了个背影。
      颜惜蕊对此颇为不屑,她说朱敏轩对爱情彻底悲观,真没劲。
      渐落不语,这一夜她依旧对着折子直到深夜。
      “怪只怪前途未定,恨已深种。”
      渐落照例用最清楚的行草写了这句话,让王二去交给敏轩。这日敏轩倒是没睡,他的回复似乎很简单。
      “姑娘,字条交过去了。”王二说。
      “哦,”渐落点点头,“他说什么?”
      “他说……”王二吞吞吐吐。
      “说什么?”渐落愈发着急,愈发想听他给了什么意见,“有字条传来吗?”
      “没……没……”王二看姑娘那神情不对,急得更加磕巴了,“可……怕……姑娘……生……生气……他他他……”
      “我做好心理准备了,”渐落冷冷地说,“快讲。”
      “他……就说了一个字……好……”
      “嗨,”渐落长出一口大气,说你这家伙真应该是你家第七加一个——以后办事,别给我弄什么玄虚。
      王二唯唯诺诺地答应着,心想这花大才女主仆俩也真不愧个“才”字,骂个人都不直着骂,怪只怪——唉,怪只怪,自家姓王,亏得没排行老八。

      次日渐落早早就起来开嗓,咿呀哦地唱着,丹田的中气顶着浓郁的花旦腔,一传传出去老远。薜荔在她的身边,反复念着那副末的几句台词:
      小人行走江湖,卖艺糊口。见这秦淮河上是个好去处,即在此谋生。去年荻花开时,有白衣女子一名,失足溺水。小人见她相貌脱俗,又怜她无人收葬,便拿白蜡浇了这只面具。仅售两文,王子,可要买——一个呀?
      “噫——”渐落突然压低了音调,变了小生嗓子,唱腔哀怨得有一点撕心裂肺:“手捧旧颜心若绞,山盟海誓即成空。平林漠漠寒烟路,雨落城泥泣残红。杜若啊,汀上芝兰成黄土,殿前无颜植青枫。两文铜筹何轻贱,心间沉重,那堪换、昔时子期,一副面容……”
      薜荔没想到渐落会哭得滂沱,她也不知道该如何劝慰姑娘,只是拍着她的背,什么也说不出来。
      所有的人都为之动容,大家都信誓旦旦说一定会演好云散高唐,一定不让渐落失望。
      岳小蔓决定向渐落学习,早起开嗓——大家笑翻,因为岳小蔓是出了名的吵不起来的懒虫,所以没人点她。
      “你们不相信我——”她不服气地嘟囔着,结果中午她就拎回来一笼子,放到自己的房间里。
      大家目瞪口呆——岳小蔓竟然要在自己的绣房里养——公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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