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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他她 ...


  •   A.

      阳光丰沛,天与地之间都非常明亮。墓园内充斥着植物的清香,一排排绿色树木间林立的是灰色墓碑。
      在这样的景色里,身着黑衣的一男一女并排站在一座墓碑前,天地无声。
      “爸爸妈妈,我一切都很好,有严墨在照顾我,请你们放心。”女子深深鞠了一躬,身旁的男人拍拍她的肩膀。风吹起女孩的头发,一把极为纤细的长长黑发拂到脸上,丝线一般,仿佛随时就会因着风而折断。
      “走吧,严墨,我们去看看你爸爸。”她抬起头,尖尖下巴,一双弯月状的眼睛,眼眸隐约透出一点琥珀色,原本平凡的眉目因着这一抹琥珀色而生动。
      “青子,把我的外套穿上吧。这儿挺冷的。”男人将外套披在她身上。
      两人依着彼此往前走去。他们都是瘦瘦的,从背影上看,男人比女子高了一个头,走在一起有说不出的谐和。
      其实不光是因为身型的合衬,而是某种同样的磁场,同样的气息,衍生出仿佛是两人一体的错觉。

      以铅笔在木板上描出图样,利落切割动作,细碎木屑掉落在地板上,久久挥之不去的木头香味飘散于空气中。
      “严墨,严墨,快来看看我的新作品。”俞青子兴奋地喊,眼角眉梢都是得意的神色。
      严墨自厨房内走出来,揉揉青子的头发,“我们的版画艺术家应该肚子饿了吧?”
      “你不说我还真给忘了。”青子跳下椅子,“今天我们吃什么?”
      “芝士海鲜焗饭,特别多放了你爱吃的虾仁。”
      青子发出一声欢呼,严墨微微笑了,他就是喜欢看青子无意识流露出的那种孩童般的娇憨。
      青子边吃饭边翻看桌上的娱乐杂志,“你们酒店老板那个二世祖总是上头条,那个过来剪彩的亚洲小姐被偷拍到跟他泡PUB。”
      “不太清楚,不过在工作上他倒是很出色的。”
      “这些有钱人的世界啊……”青子啧啧两声。
      严墨把青子手里的杂志合上,“好好吃饭,不要边吃边看杂志。”
      青子的侧脸落在严墨的眼睛里。她的脸庞瘦了许多,小时候的婴儿肥已经褪去了,露出清瘦的轮廓和似乎能磕疼人的尖下巴。严墨的肩膀也确实老是被青子的下巴磕疼,青子总是喜欢这样跟他撒娇。
      十五年就这样过去了,有时严墨也为时间的快速流逝感到诧异。
      十五年前的那一幕,还清晰得像是昨天才发生。

      十五年前,在去为父亲扫墓的那天,七岁的严墨第一次看到青子。青子在哭,她一个人坐在墓碑之中,穿着黑色小洋装。严墨好像看到了一年前的自己。于是他走到青子身边,从口袋里掏出手帕递给她,“别哭了,女孩子哭会很难看的。”说完,男孩在青子身边坐下,“你为什么不开心呢?不过,我知道来这里的人都会不开心的。”
      “奶奶说爸爸妈妈出车祸死了,再也不会回来了。”
      “那你比我惨,我的爸爸死了。”
      听到这句话,青子哭得更厉害了。见青子哭得越来越大声,严墨也慌了,他伸手去为她抹眼泪,用极其认真的口气说:“我爸爸现在已经变成了天上的星星,他会一直保护我的。我想你的爸爸妈妈也是,这样你就有两颗星星了哦。”
      “真的吗?”
      “真的!”像是怕青子不相信一样,严墨重复了一遍,“爸爸对我说过,地球上有一个好人离开,天上就会多一颗星星。”
      严墨的爸爸是一年前生病去世的。严墨记得爸爸最后的日子,被顽疾折磨得憔悴消瘦了许多的爸爸躺在病床上,仍然笑着看着严墨。
      他说:“小墨,爸爸以后也许不能陪你了,但是只要你抬头看到星星,就知道爸爸还在你身边。”
      严墨记住了这句话,并且是当成信念一样的记住。妈妈告诉他爸爸已经去世的时候是晚上,严墨看着窗外的星空,还是哭了,那年他不过六岁。
      好像是注定会要相遇的两个人,然而注定相遇,却不意味着有相守的运气。当然,对于前方有什么在等着,活在现在的人是永远不会知道的。

      第二次见到青子的时候,她和奶奶一起坐在小区的院子里晒太阳,青子拿着一把银色小剪刀在剪纸。她剪纸的样子很认真,严墨走过去同她打招呼,这才知道青子和奶奶搬家住到了这里,更意外的是她们就住在自己家楼下。
      当时的严墨还是瘦瘦小小的男孩,脸色苍白,略有曲卷的头发是不太健康的偏黄色。年纪还小的他不能认识到责任或是什么其他冠冕堂皇的词语,但他喜欢青子。青子的眼睛里似乎总是蒙着眼泪,像是弥漫着浓雾的湖面。严墨想要照顾这个父母双亡的女孩,他知道青子的不快乐,自己和她也是一样的。
      孤独会让孩子迅速长大,当遇到青子之后,严墨越发感到自己应该像个男人的样子了。温顺纯良的少年与孤独无助的少女,青梅竹马的时光,已经成了生活里理所当然又不可替代的存在。
      这就是故事的开始,这个小女孩就像自己的亲人一样,严墨的故事就不再只有他自己。
      那是最初发生的故事,也会是他唯一的故事。

      B.

      是夜,暴雨,雷声轰鸣,加班的严墨心烦意乱。在一连画错了几张酒店规划图纸之后,严墨终于跟主管请了假匆匆回家。
      家中的灯全部开着,辉煌得像是在举办派对,却又一点声响也没有,呈现出一种明亮的诡异。严墨连鞋子也没脱就冲进最里的一间房,他拉开衣柜大门,一个小小身躯蜷缩其中。
      “严墨……”青子仰起头,小小一张脸孔成了盛满眼泪的容器。
      严墨伸出手将青子揽到怀里,她的头靠在他的手臂旁,“青子,青子,没事,我回来了,有我。”严墨一下又一下抚摸青子的背,感觉到她的身体渐渐恢复平静。
      那一瞬间,严墨有种错觉,他仿佛看到了十四岁的青子。

      青子的奶奶是在青子十四岁那年脑溢血去世的,她走得太匆忙,竟没有留下一句话一个字。
      这个命运多舛的老人一生并没有享过什么福,唯一的儿子与儿媳外出旅游时车祸死亡,只留下青子这个孙女。她独自抚养孙女,吃了许多的苦。最后的时刻,她连看一眼孙女都没有来得及。
      青子第一个发现奶奶的尸体,当时她提着一双为奶奶新买的黑布鞋,打开门的一瞬间,她手里的布鞋“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青子的奶奶是一名虔诚的基督徒,教堂里的教友们帮青子操办了奶奶的后事,青子看着躺在洁白花丛里的奶奶,她的脸上涂了一点点胭脂,这样脸色会好看一些。奶奶脚上穿着青子买的新布鞋,身上是她平时要过年才穿的一件浅蓝色对襟外套。
      牧师在念最后的悼词:“耶和华是我的牧者。我必不至缺乏。我虽然行过死荫的幽谷,也不怕遭害。因为你与我同在。你的杖,你的竿,都安慰我……我一生一世必有恩惠慈爱随着我。我且要住在耶和华的殿中,直到永远。”
      青子记得奶奶曾对自己说过,如果有一天她离开了,不要为她感到难过。因为这是主的召唤,主会指引着她走进天堂里。
      可是奶奶是她最后的亲人了,五岁那年失去父母的锥心之痛又一次发生在自己身上,如果说这是主的安排,那么未免也太残忍了。

      从火葬场回来的那天夜里有突如其来的雷雨,白花花的雨点落在窗沿上噼啪作响,有让人心惊肉跳的轰烈势态。严墨走到青子家门口,门虚掩着,他推开门走进去轻轻叫了一声“青子”。
      灯关着,没人答应。
      严墨到青子的房间找了一圈,也没看到人。他忽然听见衣柜里有嘤嘤的哭声,他打开灯,拉开衣柜门,青子正抱着膝盖缩成一团坐在里面。
      青子的头发胡乱交缠在脸上,她显得那么无助,那么幼小,整个人就那么一丁点。她的眼睛里盛满了眼泪,身体瑟瑟发抖,像是风里的落叶一样随时可能被卷走。外面的世界风雨大作,而这里只剩下她一个人,独自面对所有可能袭来的风险和破落。
      严墨紧紧抱住了青子,怀里的女孩剧烈颤抖着,眼泪浸湿了严墨的衣服。忽然手臂一阵疼痛传来,原来是青子紧抓住自己,太过于用力以至于指甲都陷进了肉里。
      “严墨,奶奶不会回来了……”青子拖着一把嘶哑的喉咙说。
      “严墨。”
      “严墨,我害怕,我真的好害怕,我好想奶奶……”
      “别怕,会照顾你的。青子乖,别怕。”严墨的心脏仿佛被一只大手在硬生生在拉扯,眼角已经开始濡湿,有一颗眼泪掉到青子的头发里。
      青子仿佛听不见严墨的话似的,她控制不了全身上下的颤抖,控制不了眼泪哗啦啦地掉出来,控制不了无目的地开启嘴唇。父母的脸闪过眼前,还有奶奶,他们都是那么好的人,可是却一个又一个地被死亡夺走。这是一个噩梦,为什么没有人来叫醒她?
      “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怎么办呢,严墨……”青子死死地抓住严墨,指甲越陷越深,但严墨已经感觉不到疼痛。
      “还有我。”严墨轻轻抚摸着青子纤细的长头发,“不管发生什么事情,还有我在。”
      严墨的眼睛里闪烁着温柔的光泽,坚定,不容置疑。青子看着严墨的脸,这个在她身边一起长大的男孩,现在她已经十四岁了,而他总是在她身边,鼓励她,安慰她,陪伴她。
      还有我在。
      这句话把青子自那个噩梦里唤醒了,像是神给予的救赎。他的话是黑暗海面上的一线光亮,是行到绝壁时候的生天。呼啸的风从他们紧紧拥抱的身体里穿过,窗外的闪电像是一个预言,明晃晃地照亮了孩子们的额角。

      “我们一起住吧,现在我也是一个人了。”严墨说。
      有的话对于一些人一说出口就是一个承诺,承诺的分量各人心中都有自己的定义,但严墨确实是个信守承诺的人。
      一切都非常平淡,什么也没有打破。青子就这样搬到严墨家里,而严墨的妈妈仿佛一夜之间消失了。关于她的去向,严墨轻描淡写地告诉青子:“她到国外工作去了,留了一笔钱给我。”
      各人有着各人的跌宕起伏,知道得太清楚又有什么意义?青子只知道严墨是她唯一能依靠的人,她也只需要知道这件事就够了。
      此时严墨已经长成十六岁的少年,小时候自然卷得厉害的头发都平顺了许多,只是仍然是营养不良般的偏黄。单眼皮的他身型单瘦,肤色也苍白得厉害,轮廓却清秀好看,是英俊的少年。
      十六岁,已经算是可以开始独立的年纪。严墨的独立远远超出了同龄人的意义。而青子也不再是躲避在奶奶的庇护下的小女孩,她像凛冽的植物一样异常迅速地成长。他们好像天生就应该一起生活,彼此都没有丝毫生分的感觉。如果要用什么词来概括这七个年头,大概就是“相依为命”吧。
      C.

      “严墨,我今年二十一岁了。”被严墨从衣柜里找出来的青子坐在床头,手里捧着严墨刚为她泡好的热牛奶。
      “是,二十一岁了还动不动就躲到衣柜里去,你不害羞啊?”严墨揉揉青子的头发,青子害怕打雷下雨的夜晚是因为七年前奶奶的去世,而每次她不开心或者跟严墨闹别扭的时候都会习惯性地躲到衣柜里一声不吭地坐着。这个习惯怎么也改不了。
      “都七年了,你都成酒店规划部的设计师了,我连大学也没读完。你说我们七年之痒过了没有?”
      “你现在画版画不也挺好的。”严墨从青子手里接过喝空的牛奶杯,“还有,什么叫七年之痒?别乱用形容词。早点睡觉,看看你的黑眼圈,好像我虐待了你似的。”
      青子顺从地溜进被子里,却仍是睁大眼睛盯着严墨。
      “我关灯了,给你煮了红豆粥放在冰箱里,明天起床了自己热着来吃。”
      “严墨。”青子忽然叫了严墨一声。
      “干吗?”
      “没事了。”青子冲严墨笑笑,“晚安。”

      严墨关上灯轻轻带上房门,青子听见严墨的脚步声朝他的房间走去。右边太阳穴还有一点隐隐作痛,窗外的暴雨也已经在这半夜里停了。
      青子悄悄坐起身来,借着暴雨过后的一点点月色看着桌上摆着的耶稣像。那是奶奶留下来的。奶奶在的时候每个周末都带她一起去城里的教堂做礼拜,那是一座旧红色砖墙的教堂,房顶是尖尖的三角形,从有着一轮轮纹理的木头大门走进去,里面是一排又一排的座椅和长桌子。鲜艳的彩色玻璃映射出窗外的阳光,在透亮的教堂正中间是一尊神情肃穆凝重的塑像。
      奶奶轻声地对耶稣说话,她说:“主啊,请庇护这孩子的成长,让她免于遭受过多的伤痛,赐予她一个幸福的未来,阿门。”
      然而主也没有给予青子圆满。
      如果没有严墨,现在的自己或许早已经流落街头甚至不再存活在这个世界。在这个世界上除了严墨,没有任何人是值得自己相信的。有时青子觉得自己和严墨像是双生儿,她记得自己读过一首诗,《空青赋》,“若夫邃古之世,汗漫窈微;惟此青墨,所以造之。”
      青与墨,原本就是同一样东西。

      自己与严墨的生活远远没有外人所想象的香艳离奇。七年了,没有人知道严墨和青子这七年来的生活内里藏着怎样的波澜起伏,外表的平顺下往往是不为人知的暗涌。一个十六岁的少年和一个十四岁的少女,没有亲人,没有背景,仅仅有一所房子可以住在一起。
      但这也是一个家,即使这个家只得严墨和青子两个人。
      青子微微闭上了眼睛,她没有事无巨细去回忆的力气,过去的路走得太崎岖,若能够忘记,那是最好不过的事情。

      D.

      严墨坐在办公室盯着电脑屏幕,银行的款子已经到帐了,这七年每年的今天都会有一笔颇为可观的存款进入他的户头。严墨点了下鼠标右键,将页面关闭。他忽然发现自己的左手捏紧了拳头,于是他松开了手。
      电话响起来,是青子。
      “严墨,今天你过生日,你就早点下班,我们一起去庆祝庆祝。”
      “好,你想吃什么?”
      青子很夸张地叫起来,“严墨你神经病,你过生日当然是你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啦!我刚刚卖掉了几张画,今天我请客,不准你不答应。”
      严墨脸上浮现出情不自禁的笑容,“好,好,下班给你打电话。”
      “嗯,你好好想想去哪吃饭哦,拜拜。”
      严墨挂上电话,从玻璃窗里看着自己的脸,二十三岁,正年轻的时光,但严墨知道自己已经老了,而且时间越来越紧迫。

      晚餐约在市中心的“蕉叶”泰国餐厅,严墨刚走进餐厅大门就看到青子在朝他挥手,他也看见了坐在一边的宋文婉。
      宋文婉是严墨的大学同学,人如其名,是温婉柔顺的女子,她不是那种会留下深刻印象的美女,却有着让人放松的独特气质。甚至生性疏离乖张的青子也可以放下心来,和文婉做了这么些年的朋友。
      “生日快乐,严墨。”文婉将一个礼物袋放到严墨面前。
      “谢谢你。”严墨接过来,也没去拆开,倒是青子眼疾手快一把抢了过去,“严墨啊,你这样可不对,应该打开看看嘛。哇,是PRADA的皮夹哦!”青子自礼物袋里拿出皮夹朝严墨晃了晃,严墨猛地拍了一下她的手背,“俞青子你知不知道你这样才很没礼貌?”
      “呵呵,没关系的,又不是外人。”文婉善意地笑笑,“青子,你送给严墨的礼物是什么?”
      青子忽然站起身来脱下外套,又将里面穿的线衫也脱下来,文婉和严墨怔怔地看着她,不知道她在玩什么把戏。
      青子身上只穿着一件白色小吊带,蝴蝶一般的锁骨一览无遗,瘦小的身体如同未发育完全的小女孩。接着她转过背去,拍拍自己的后颈,“这个,就是我送你的礼物。”
      那是一个六芒星形状的刺青,严墨再熟悉不过的图案,因为他自己的后颈也有同样的刺青。是七年前刺上去的,当时的严墨穿着学校的制服跨入那家刺青店,毫不犹豫地在店老板诧异的眼光里平淡地说:“请给我文一个六芒星的刺青。”
      在那之后,便开始了他和青子两个人的生活。对严墨来说,那颗六芒星代表的是已经逝去的父亲和逝去的往日时光。

      “这个礼物怎么样啊?很特别吧?那个刺青师傅说我简直没有痛神经,一声都没吭,而且我是真的完全没有觉得痛哦……”青子兴奋地转过身来,一不留神便把面前的水杯撞落在地。
      “见鬼了,我去厕所擦擦干净,这果汁都弄到我牛仔裤上……”青子忿忿念叨着往厕所跑去。
      严墨看着青子的背影,她洁白皮肤上的六芒星刺青灼着自己的眼,是那么醒目。
      “只有俞青子才会做这样的事吧。”文婉的声音把严墨的思想拉了回来。
      严墨转动面前的红酒杯,心不在焉地说:“嗯,是,只有她了,有时候搞不懂她在想什么。”
      “可是你爱她。”文婉淡淡地说,“我也搞不懂你,明明那么爱她,为什么要装出至亲好友的样子。”
      严墨抬起头,目光里有着与平时截然不同的寒意,“那是我自己的事,我不用对任何人交代。”
      “好吧,我也只是说说而已,你用不着生气。”文婉无谓地摊摊手。
      “你们在聊什么?”青子走到餐桌边坐下,取过菜单。“点个咖喱蟹吧,严墨最喜欢吃了。”
      “我们正在说要点什么菜。”文婉凑到青子身边看菜单,“青子喜欢吃虾吧?这里的芒果炒虾球做得不错,可以尝尝。”
      “先把你衣服穿上,别感冒了,你每次感冒就会让鼻炎发作,都二十一岁了还不会照顾自己。”严墨指了指青子搭在椅背上的衣服。青子一边穿衣服一边说:“我干吗要照顾自己,有你照顾我不就行了。”

      这顿饭吃得很是丰盛,青子特地点了一瓶红酒,几杯下肚之后她的脸庞渐渐浮出一层红晕,水盈盈的一双眼睛好像要滴出眼泪来。说话的声音也大起来,不时发出一阵阵笑声。
      “你们知道吗?我外婆是意大利人呢,可是我妈妈为我爸爸就私奔出来了,我妈妈是不是很伟大?我的眼睛是琥珀色的,一定是像我外婆。”
      文婉朝严墨使了个眼色,然后站起身扶住青子,“青子,该回家了。”
      两人搀扶着青子走出了餐厅,文婉伸手拦了一部的士,“严墨,你们回去吧,我一个人走就行。”
      “那我们先走了,注意安全。”严墨把青子塞进后座,关上了车门。
      青子一上车便开始嚷着头疼想吐,严墨只好在中途跟她下了车,青子蹲在路边剧烈地呕吐起来。严墨拍着她的背,皱着眉头低声说:“喝不了就不要喝那么多了,把自己喝成这个样子,多难受。”
      “不是说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哟,你还会几句好诗嘛。”严墨被青子一本正经的语调逗笑了,青子用手肘撞了严墨一下,“不就是没有念完大学而已,不准藐视我。”
      “好啦,吐完了没?吐完就回家休息,看你这样子跟个女鬼差不多。”
      “严墨,你看。”青子忽然伸手指着头顶的星空,“那颗是你爸爸,那两颗是我爸爸妈妈,还有那颗,是奶奶。严墨,你看到没有?”
      “看到了,都看到了。”严墨温柔地摸着青子的头发,青子忽然间嘤嘤地哭起来,眼泪完全是措手不及地涌出来,“严墨,为什么是我们呢?为什么就留下我们了呢?为什么?”
      “有我们已经很好了。”严墨一阵心酸,“青子,都过去了,我们都已经是大人了。”
      “我才不要做大人。严墨,背我,我走不动。”青子猛地勾住严墨的脖子,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喃喃地说:“背我好不好,小时候你也背过我的,记得吗?有次我在小区里跟别的小孩吵架还打起来,是你过来帮我的,你还把我背回家了。现在我们也回家,你背我回家。”
      “好,我背你。”

      青子伏在严墨背上,严墨觉得青子的身体好轻好轻,轻得像是随时会要消失一样。青子已经睡着了,耳边沾染着她细微的呼吸声。从小时候开始,青子就和别的孩子不一样,她有着神经质似的随性,没有耐性,永远也不知道下一秒她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生命里的缺失总要借助其他的东西来填充,或者释放,这可能是青子与这个世界共处的方式。
      文婉的话浮出心头:可是你爱她。
      严墨抿了抿嘴,是,他爱青子。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或许从第一次见到她就注定自己要爱她。谁说过爱可以由得人选择的?他爱她,不是他的选择,是命运的选择。
      如果可以,他宁肯不要爱她,爱不是一句寂寞的口号,爱是沉重实际的东西。他的爱,一开始就注定了只能给她,也注定了永远都不能呈现于日光之下。他只能偷偷的,默默的,静静的,爱她。这是他的秘密,难以启齿,决不透露一分一毫。
      每个人的生命里都有许多秘密,一个秘密影响着另一个秘密,最终都被藏在心脏的黑洞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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