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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   依旧是下雨天,潮湿感又重了几分,雨水顺着屋檐而下,碎珠溅玉,湿润了砖缝里幽绿的苔藓。细细密密,织起一片轻烟。
      今日学子们等了一刻钟,钟先生迟迟没来上课,徐子缚盯着空荡荡的讲桌,想着那抹身影。
      宋栖看了看旁边那位心不在焉的主,杵了杵他:“哎,子缚兄,想什么呢?”
      徐子缚回过神来,才笑着随口敷衍:“没什么……”

      “今日由我代课。”
      北苑的周先生跨入门槛时,长衫下摆也被雨水稍微打湿。他放下书箱,道:“钟先生起了高热,告假一日。”
      “翻开诗书,接上次讲到的……”周先生的声音在徐子缚耳旁模糊了。
      徐子缚盯着案几上昨夜临摹的字帖——那是钟意岷特意让他练的。最后一笔拖得太长,像把出鞘的剑。

      窗外的天色越来越暗,远处传来闷雷的轰鸣。
      暴雨来得突然。

      昨日先生将自己的外裳披给了他,又是初春,寒意还在,先生大抵是因为受凉才发的高烧。
      居然是这样吗,自己一个贪玩不学无术的人,也会值得被如此对待吗?
      之前的先生,不是不管他就是天天斥责他,从未关心过他,更不会在他与别人起了争执后为他说话,信任他。所以家父经常给书院捐钱,望老师能继续教下去。

      暴雨来临,万物皆在生长。
      徐子缚心中也有什么在潜滋暗长,并且那种感觉越来越强烈。他若有所思了一会,便将字帖重新揣在怀里。

      “宋栖,我先跑路了。”
      “啊?出去玩吗,带我一个呗!”
      “不行。”

      徐子缚冲出学堂时,豆大的雨点已经砸在青石板上。他顾不得取伞,靛蓝色的长衫瞬间被雨水浸透,沉重地贴在身上。
      江南巷子里,雨水在坑坑洼洼的石路上形成一个个水井,映照着少年人焦急的身影。
      回春堂的铜铃在风雨中叮当作响。老郎中掀开帘子时,徐子缚正拧着衣摆的水,发梢滴落的雨水在柜台上积成小洼。
      少年喘着气报出药名:“治高热神昏的方子。”

      老郎中推了推铜框眼镜:“生石膏为主药,配合粳米熬煮成汤。”他转身抓药时,药柜上的小抽屉发出清脆的碰撞声,“这方子须得细心熬煮啊。”
      “是!”徐子缚赶忙点了点头,抢过药包扎进怀里。

      …………

      教工舍的门环叩了三遍,无人应答。
      暴雨如注,他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改用拳头砸门:“先生!学生带了药来!"
      门内传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声,接着是一生怒斥:“谁准你来的?回去上课!"
      “先生开门!!”徐子缚再次喊着,雨水顺着他的脖颈灌进衣领,怀里的药包却被护的严严实实,“我从回春堂抓了点药来看先生。”
      钟意岷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沙哑中带着雷霆般的怒意:“学规第七条,背!”
      徐子缚被这突如其来的考问得一怔,头垂下:“凡…凡告假、旷课者……”
      一声戒尺拍在案桌上:“凡告假、旷课者罚抄学规二十遍……咳咳…你倒好,第二次犯……”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翻墙时被王世杰的跟班看见了。雨水顺着他的下巴滴在门坎上,和着门缝里渗出的苦药味。
      “学生知错…”他猛地跪下,“但先生的病耽误不得!”

      门内静了一瞬,只有压抑的咳声。良久,钟意岷狠下心来:“跪到雨停,自己回学堂领罚!”
      徐子缚猛地抬头,雨水打进眼睛里,刺得生疼。他忽然从怀中掏出药包,扯开油纸将药材一样样排在门坎上:“这是石膏,须先煎两刻钟…这是粳米….甘草..”
      “拿走!”门内传来衣物摩擦的窸窣声,接着是重物落地的闷响——钟意岷似乎摔倒了。
      徐子缚再也顾不得许多,肩膀狠狠撞向门板。门撞开点瞬间,他看见钟意岷半跪在床榻边,月白中衣被冷汗浸透。
      “滚出去…”先生抬头瞪他,烧红的眼尾像抹了服脂,可举起的戒尺却在空中发抖,“谁许你…咳咳…破门……”

      徐子缚突然大步上前,一把将人打横抱起。钟意岷轻得惊人,隔着湿透的衣衫,能摸到脊背上凸起的骨节。怀里的身躯滚烫,却在接触到雨水的凉意时本能地往他胸口贴了贴。
      “放肆!”戒尺抽在他肩头,却软绵绵的使不上力。徐子缚把人放回床榻,转身去关被撞坏的门,听见身后传来气若游丝的命令:“滚去学堂领罚!”
      “我先把先生照顾好。”
      ……

      药吊子在炭火上咕嘟作响,米香混合着石膏的苦涩在室内弥漫。徐子缚盯着翻滚的米粥,余光瞥见先生修长的脖颈后仰成弓,喉结滚动着吞咽,几滴水顺着下巴滑进衣领,在单薄的中衣上洇出深色的痕迹。

      “烫。”徐子缚端着药碗坐到床沿,舀起一勺小心吹凉。
      钟意岷偏头避开:“我自己来。”手指刚碰到碗沿就一颤,药汁不小心泼在徐子缚手背,烫出一道红痕。

      “您看,”少年趁机将勺子抵到他唇边,“连碗都端不稳。”
      药勺在紧抿的唇缝间进退两难。

      帐中的空气仿佛凝固。钟意岷烧红的眼尾微微抽搐,最终启唇含住药勺。少年人得寸进尺地往前凑,指节蹭过先生汗湿的下颌,将漏出的药汁轻轻揩去。

      “够了,我自己来。”钟意岷抢过碗和药勺,“回去上课。”

      徐子缚置若罔闻,伸手去探他前额,却被狠狠拍开:"徐家捐再多银钱,也买不断书院规矩!"

      “与家父何干?”徐子缚猛地站起,药碗“咣当”砸在脚踏上,"学生自己当的玉佩!自己冒的雨!"靛蓝衣摆扫过碎瓷,他弯腰拾起地上染血的帕子,"您呕血都不请大夫,还管什么规矩?
      钟意岷抓过床头的书册砸过去。书页在空中散开,哗啦啦落了一地。
      暴雨声忽然远了。徐子缚蹲下身,一页页拾起散落的书页。

      “学生知错。”他突然跪下,额头抵着床沿,“这就回学堂。”
      雨势渐小,天色却更暗了。

      钟意岷披着外衣站在廊下,望着徐子缚远去的背影——少年人固执地不肯撑伞,湿透的衣衫裹着肩背,像株被暴雨打弯又倔强弹回的青竹。直到那抹靛蓝色消失在雨幕尽头,他才扶着门框剧烈咳嗽起来。

      回到屋内,钟意岷发现药吊子下压着张字条。少年稚拙的字迹写着:"石膏汤申时再服,学生放堂后送热粥来。"旁边画着个端碗的小人,眉眼弯弯,活脱脱是徐子缚自己的笑脸。

      砚台边多了支带着雨水的玉兰。花苞半开,洁白的花瓣上还挂着水珠,恰似少年方才睫毛上悬着的雨滴,钟意岷伸手去拂。

      窗外传来学子们诵读《论语》的声音。钟意岷摩挲着温润的玉扣,忽然又咳嗽起来。他抓起帕子捂嘴,却在血腥味中尝到一丝甜。
      帕角不知何时被人塞了块冰糖,正慢慢化在掌心里。

      暮色渐浓,教工舍的油灯再次亮起。灯光透过窗纸,在雨后的庭院中投下温暖的光晕。而远处的学堂里,徐子缚正襟危坐,目光却频频望向窗外,那方向,是钟意岷的教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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