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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就明天吧 ...

  •   洛城刚刚逃离了夏天,夏天在洛城简直是人间炼狱,人们还是得每天火急火燎地出门工作,每天基本三十五度以上的高温把他们烤得生疼,汗流浃背一整天,像闷在沸水锅子里扑腾不了几下的鱼。它还愣是不喜欢下一点雨,干燥得发慌,就像这座城市,从来都缺温润的柔情。
      德勋本就不是什么耐得住的性情,熬过磨人的夏天,这份工作好在提供学校一公里地以外的巷子里贴边的烂尾楼给自己作为宿舍,狭小的八平米的房间。学校像他这类职务的员工基本被安排这楼里,他与杰克等一号人共用卫生间与厨房,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在这陈旧不堪又十分拥挤的空间里,虽仅有几盏摇摇欲坠的吊灯,也算是有些人气了。
      入秋自然对他来说是一件高兴的事儿,生活再没有刚来时被铜墙铁壁一样紧紧围住只有探不出头的绝望,更何况他看到了一束浅金色的光透过缝隙不知不觉地钻了进来,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兴奋。
      德勋忙碌了一整天,一切都是按部就班,没有一点的不一样,德勋没由来地失落。
      虽说已经习惯这种幸苦的感觉,德勋的脚还是每天站的酸疼,杰克已经先他一步回家了,德勋知道这占点咪咪小的便宜的事儿总会发生,自己做完他剩下来的活之后,走回家的劲儿都已经没有了。
      德勋打算从学校的后门走出去,绝对不是因为学校后门紧挨着一个小公园,他对这些无暇顾及,仅仅因为从后门的路走可以快一点到家。
      正快步走在公园小径上时,“砰咚”一声从一片黑黑的灌木丛里传来来,让德勋停下了脚步。
      德勋顺着声音往右边一瞥,公园里微弱的白色灯光下,模模糊糊看到一个小小的身板,德勋觉着这个身型有些许眼熟,脚步不自觉地越走越近。
      那么暗淡的环境下,瘫坐在地上的少年一动不动,头发的颜色没有以往那么鲜明,但发丝却反着银白色的光,他认出了他。
      少年抬起头看到了德勋,咧开嘴笑了,黑暗里能看到他皓白的牙齿,还有闪闪的眼睛,他的脸很小,巴掌那么小。
      “是你。”他说着,突然伸出手一把把德勋拉下来坐一边,别看他瘦弱,劲头却不小。
      德勋一惊,便闻到了一阵酒味,看向少年的右手,拿着一个啤酒瓶子。
      “你认得我?”德勋试问。“当然,上次让你看到我跟那个老男人吵了”,少年坦然回答。
      德勋又有一点诧异,在洛城也是呆了一年有余了,人们的嘴脸自己不是不明白,尤其是这样的学校里,各种礼教管理束缚,他们的身份地位是不允许在外面用不体面的谈吐的,没想到文质彬彬的少爷,竟出口如此随意。
      “你怎么在这里喝酒?”德勋被他这么一句话弄的心里觉着新奇,便也随意地问出口。
      “烦,心里烦。”少年回答道,接着突然凑近德勋,两个人这下次靠的很近。
      德勋现在可以清楚地看清他,但他并没有与德勋对视。
      “就上次那个破事,我不就说了那个大叔两句吗,结果回去被我的兄弟们瞧不起了,说我不尊重干脏活累活的下层人,欺负这种收垃圾的,就芝麻点事儿,一传还传开了,看的跟天塌下来一样,认识我的全知道,不知道的也认识我了。”少年噼里啪啦说了一堆,倒是把为什么苦恼说的清清楚楚了。
      “不尊重也是他先不尊重我的,我就讲了两句。”
      “他们都是圣人吗,我今天是个要饭的,我就可以对他们大吼大叫吗。”
      “狗屁不通还在道德绑架。”
      男孩的语气放慢下来,声音开始有了些许的沙哑,“这世道总是这样,”他又最后多说了一句,像是憋了很久,本来就不厚实的声线更加薄弱起来,软软的好像是受了莫大的委屈,德勋觉得他一不小心就要哭出来了。
      德勋没有想到少年居然能一次性跟自己说了那么多,自己来到这座城市,客套话听了不少,耳朵已经是一个比较麻痹的状态了,听腻了德勋自己也心生反感,人与人之间的距离总是想隔着钢筋铁板,声音传过来是变味的,脸也没有真正能透过去看到过一眼。对着自己那么简单明了地实话实说,犹如相处许久的朋友一般,德勋感到自己的血液又快速地流动起来了,心生些许激动之情。
      “你一定也很吃惊吧,我跟你莫名其妙一开口就说那么多,那是因为我怕你听不下去,今天就自私点,趁着有人在的时候赶紧一股脑的说了,你要就走吧。”少年的声音没有刚刚那么义愤填膺,人也不像方才着了火一样,倒是变得低落,语气里充满了委屈。
      德勋不是听不懂,他一定受了不少委屈,压抑久了。
      就好像自己,虽然遇到的事情不同,但他的几句话的情绪,总觉着像在说自己,牵住了心里的某条线,一次就穿过了他面对外人的屏障。
      德勋沉默了,不知道怎么去安慰这个少年,因为他们之间相差的太多太多,他其实嫉妒这样的少爷,生来坐拥着普通人望尘莫及的一切,不像自己,吃口饭都在苦难,却有一身骄傲的架子。
      想到这里,刚刚看他的样子心里泛起的一阵怜悯渐渐没有了,心里逐渐厌恶起这男孩生在福中不知福的娇气。
      “你怎么还待在这里没有走?”少年语气里充满了诧异,但嘴角上扬起来,又好像很开心。
      “反正我也没事。”德勋觉得听完他说的话是一件正常的事情,但不知道男孩为什么又好像因此开心起来。
      他不知道的是,少年因为太久没有人听他完整的说话而开心,因为太久没有人能在他不堪地躲起来的时候发现他而开心,是渗入心底的开心。
      “我叫弗瑞。”少年冲着他又笑了,他的鼻子小巧精致,眼睛笑起来是两个弯弯的月牙,好看极了,德勋虽之前对他抱有反感,但弗瑞热情的脸令他感到没有办法马上离开。
      “你叫德勋,我知道。你跟你的名字很像,你高高大大的,长得那么干练,还是很帅气的。”弗瑞从容地继续跟德勋搭话。
      “你怎么知道我叫什么?”德勋问。
      “你工作的时候挂在胸口的名牌啦,我每次去倒垃圾都会瞥到的。”
      他记性倒是不赖,德勋想,不像平常那些学习到木讷的人,眼里除了书啥都没有。
      德勋明白自己的相貌不凡,从小虽调皮,性子又差了些,不讨长辈老师的喜欢,但也的确长着一张棱角分明的面庞,高挺的鼻梁和细长深邃的眼眸,眉毛不用打理就如细心勾勒过一般英气十足,讨了不少女孩的喜欢,在这方面德勋可谓是颇有人气了,受到了不少青睐,他自信的原因也很大部分来自于此。
      但他不喜形于色,觉得弗瑞在恭维他,片刻的沉默另两人之间有一丝的尴尬了。
      弗瑞见他不说话,不好意思地低头,想了一会儿便又兴奋地抬起头来:“德勋,你的家在洛城吗?”
      “不在。”
      “你一定会想家的,我知道,每一个出远门的人都不容易。”弗瑞表情很认真地说,还用手轻轻拍拍德勋的肩膀。
      德勋嗤笑一声,觉得好笑,他虽说的似乎有理,但就他,这样的少爷从小被保护备至,怎么会知道其中的不容易呢?
      “你有没有好好地游玩过洛城?洛城有几个地方我很想去,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这个男孩倒是不一般,真会说真会想,德勋心里诧异地想。自己与他并不熟络,身份地位差距天地之别,他竟要自己这么一个人陪同游玩吗?
      “你为什么不跟同学去?”德勋问道。
      “他们最近都忙着学习呢,家里人不放出来。”
      “那你怎么被放出来了?”
      “因为我跟我爸吵,被骂两句还是跑出来了,他累了,就管不住我了。”弗瑞云淡风清地说,说完还好似悠哉地叹了一口闲气,很无所谓的样子。
      德勋越来越觉得有意思,自己不也是一样吗,都是不想被关在小小的家里,本想回绝,毕竟这种活动又耗费时间和金钱,不一定自己能承受得起,自己林林总总一个月才多少收入,可弗瑞对自己实在太真诚,又有那些巧妙的相似,让自己对他越发好奇。
      “那我们去哪儿?”
      弗瑞似乎得到了德勋的同意,一下子声音变得高昂起来,喜出望外地说:“长湾那边的海滩,附近还有个游乐场!”
      德勋看他兴奋的样子,眼睛瞪得大大的,头发温顺地贴在额头上,有几簇挡在眼前,像一只乖顺的小狗。
      德勋不自觉地跟着他笑了,难得地,并非客套地,扬起了嘴角。
      “那我们什么时候去?”
      “就明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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