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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她来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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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圭婗维亚正在后院替弟弟缝补那条被刮破的裤子,小男孩总会顽皮一些,圭婗维亚无奈地撇了撇嘴。查理算是那群野孩子堆里比较懂事的了,至少他知道准点回家、吃饭前要把沾着泥巴灰的脏水洗干净,偶尔带一些小男孩精心准备的礼物回来送给他的姐姐。
  从翻着毛线的裤脚和有点磨损的粗麻布料上不难看出,这条裤子对寻常家庭来说都不堪使用了。这是两年前圭婗维亚给弟弟做的生日礼物,孩子本身长身体的速度就叫人吃惊,奈何他们实在没钱不断地添置任何东西,所以她只能一遍又一遍地改大裤腰,现在这条长裤的裤脚已经不能遮住查理那纤细的脚踝了。他们的父母死于一场对穷人来说过于漫长的饥荒,亲戚要么不知所踪无法联系,要么也丧命在这不幸的灾难之中,留给这对孤儿的只有家里的一套破房子、几只鸡,还有一个不起眼的小院子,圭婗会在上面种一点花拿去换钱。父母去世的时候查理还很小,是圭婗维亚一手把这唯一的弟弟拉扯大,虽然她现在也才刚过十四岁生日,查理送了她一枚印着独角兽的小徽章,说是地上捡到的。
  “圭婗——!”
  这突然的一嗓子吓了她一跳,手上的针一不小心刺破了食指冒出细小的血珠,一个冒失的男人就这样跑来停在她跟前扶着膝盖不停地喘着粗气,那头乱糟糟的棕发垂下来让她看不清男人脸上的表情是什么样。
  “慢慢说,巴里,我替你倒杯水吧?”圭婗说着就起身往屋里走,巴里抓住她的胳膊摇着头就往街上去,嘴里说的话夹杂着喘气声叫人根本听不清楚他想讲什么,圭婗匆匆把补到一半的裤子和针线放在桌子上稀里糊涂地出了门。“你倒是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呀?巴里,你不告诉我我可就生气了,让卡伦卡尔先生知道你未经同意就擅闯他人宅院的后果,我想你应该知道吧。”
  “那老头现在才没空理我们,边走边说!”才缓过来的巴里反而加快了步伐,回头神神秘秘地笑了笑,眼里有按捺不住的兴奋,“还记得上个月死的贝吉夫人,哈,也算不上什么夫人,一头披着人皮的母猪…我知道这么说会让你不高兴,反正是她就对了。她居然有那么一个貌美的女儿,不得不说真是个尤物,那天在葬礼上见到她的时候大伙儿就说了,谁能娶她当新娘那真是天父保佑!”
  “如果你是特意来找我谈论贝吉夫人的漂亮女儿的话,巴里,我没时间陪你闹。我的鸡还没喂,马上到饭点了——我也要为查理的晚餐操心。多谢你的好意,总而言之我今天真的很忙,没什么要紧事你就行行好松开我,明天再说,好吗?”圭婗心里只关心刚刚巴里踩进泥坑溅了多少泥点到身上,查理回家了没有,以及今天的晚饭该怎么交代。她长得很标致,卡伦卡尔村长常跟人提起这个孤女的样貌,浅金色的卷发和一双清澈的蓝色眼睛,小巧的身材可以说是瘦弱得惹人怜爱——若好好打扮也绝对不输城里的那些美人,他这样评价道。
  如果自己能嫁一个好人家,查理就不用受这些苦了。
  “你以为卡伦卡尔老头为什么没空,他说艾莲娜是女巫哩!喔,不止是艾莲娜,就连她那胖子母亲贝吉也是,真是见鬼了,要是再发现晚一点可能魔鬼就要降临咱们这个不幸的村子啦。村长还找来了猎巫人,你猜怎么着,猎巫人老爷说咱们之前的饥荒就是这些女巫搞的鬼,献祭活人的灵魂去取悦恶魔,增强她们自己的力量…真恶心。”
  …你那满是疹子的脸也很叫我恶心,圭婗悄悄地在心里嘀咕。“怎么可能呢,贝吉夫人只是一个可怜的寡妇罢了,她丈夫也死于那场灾难不是吗?还有艾莲娜小姐,为了让她活命,贝吉夫人才不得不把她送去远方的姨妈家的。”
  “哼,圭婗,你还是太年轻了才会说这种蠢话,猎巫人老爷可提醒了咱们,超过一半的寡妇都是女巫,被丈夫发现身份了只能杀人灭口!那些可都是魔鬼的使者,允许她们被天父的圣火处决可是咱们的仁慈。”
  巴里带着圭婗不断地在拥挤的人群中穿梭,费了好大力气终于钻到了一个视线不会被遮挡的地带。名叫艾莲娜的女人被绑在一根长长的木桩上,脚下堆着大片淋过黑油的木柴,只需一点火星即可燃起熊熊烈火,旁边居然还有一个木桩,上面绑了写着贝吉·瓦特林名字的人偶。可圭婗维亚现在暂时无暇思考艾莲娜为什么会被绑在这里,人偶又是怎么回事,她努力地在人群中寻找查理的身影,这些孩子不可能放过这种新奇的事情,他们一定混在人堆里的某个地方了。
  “猎巫人老爷的测巫仪精准地探测到瓦特林婊子的屋里有黑魔法的气息,禁忌的邪恶力量!果不其然,他们在床底下发现了写着不同寻常的药理书和各种奇怪的器具还有草药,你们知道的,女巫会制作混入黑魔法和诅咒的汤药,人喝了之后就会变成耗子!”巴里自豪地大声说着自己旁听到的[一手消息],吸引路人好奇的目光让他非常受用,于是他接着说:“还有艾莲娜,这种美丽根本不属于人类,肯定是贝吉用什么东西跟恶魔做了交易,所以才赋予了艾莲娜这样的美貌!瞧瞧她那妖异的眼珠子,她也把自己奉献给了撒旦,之前一定在某地研究巫术,不然为什么一直去向不明?更何况,在一个星期内就治好了老博德动弹不利索的左臂,这根本就是不可能发生的荒唐事!”
  群众纷纷细细碎碎地附和巴里的话,有些甚至已经开始大声叫骂“□□!”、“去死吧,婊子!”、“撒旦的□□!”之类不堪入耳的话,有人捡起脚边的石子砸过去,小孩脱下鞋子对准艾莲娜的脸用力投掷,也许是隔的有些远的缘故,再加上冲动和愤怒的情绪往往会让人丧失一些判断能力,他们好像都没发现,不管抛过去的是什么,总会在靠近艾莲娜的时候以一种诡异的角度下落,根本碰不到她。
  蠢货们,贝吉·瓦特林的丈夫从前就是医生,在她家里发现那些到底有什么新奇的!圭婗厌恶地扫了这些人一眼,真可悲,凭这些就断定两个女人是女巫,便要对人处以火刑?更何况,艾莲娜还不止治好了博德的坏手,之前查理生病也是她送的药,高烧不退的查理没过几天就痊愈了,甚至比之前更健康,而艾莲娜也坚决不收圭婗的钱,这让圭婗一直十分感激。可现在怎么办呢,这个好心的女孩就要被无知的愚民审判了,而自己什么也做不了。圭婗怎敢站出来公然反对这项指控,她背后没有任何势力为她撑腰,为了和查理一起活下去,她只能咬着牙保持沉默。
  “不过贝吉这个老寡妇确实有一笔不俗的存款…”巴里的话刚说一半就被人从身后推到边上,倒进人堆里骂骂咧咧半天起不来,正要破口大骂,瞥见卡伦卡尔和猎巫人的眼睛瞬间把视线恭顺地挪到地上,随着人群一起后退给这一行人让出路来。
  “各位——”卡伦卡尔这个老头的声音尤为洪亮,村子逐渐安静下来,只剩猎巫人手上的火把还在呲呲窜着火星。“请允许我向你们介绍,伟大的猎巫人,巫女的终结者,密斯特伦·K·奈奥布卓德老爷!多亏了他,我们发现了一直藏匿在村子里的祸害,和新侵入的祸害,两个女巫生活在我们石英村,这会带来多大的灾厄!”老人微微躬身,后退一步示意密斯特伦,伟大的猎巫人老爷向村民致意。
  这个身材粗壮魁梧的男人长了一副完全不讨人喜欢的嘴脸,凌乱粗硬的黑发胡乱刺着人的视线,过分浓密的眉毛下是一双无神狡猾的小眼睛,脸部线条僵硬,厚嘴唇微有翻卷隐约露出里头的黄牙。廉价的皮革背心上面绑了一圈莫名其妙的器具,也许这就是他用来克制女巫的宝贝吧,圭婗不屑地想。
  “我亲爱的朋友们,请不要担心,我已经处决过至少一百个邪恶女巫。我的家族世代以猎巫为荣耀,只要是奈奥布卓德的血脉必然会成为猎巫人。在我们的监视下,这些邪恶存在根本无处遁行,我们会还给你们正义!”
  “别浪费时间了,奈奥布卓德老爷,列举恶女的罪名吧。”回过头的片刻,那对灰绿眸子不知道什么时候便盯上了卡伦卡尔村长,老人不禁颤了颤还算康健的身体,本能地想逃离这粘腻幽森,爬行动物般冷血的视线,但就好像被利爪钳住眼球一样,他做不到。“当然,当然。”猎巫人头也不回,用那强壮的手臂高高举起燃烧的火把。不知道什么时候,太阳几乎要消失在地平线下了,最后的残阳照来的橙黄光辉几乎没有了炽热的温度,而火把映照下的影子不知道为什么,在圭婗维亚眼里像是另一个世界来的东西,让人不寒而栗。
  “在你母亲,贝吉·瓦特林的屋子里,我们发现了三本写着禁忌药方、治疗魔法的邪恶书本,若干草药罐子和不明粉末,奇怪的缸子。还有你的古怪行为,艾莲娜·瓦特林女士,你不止一次治好了村民的疑难杂症,你敢发誓这不是借用了魔法的力量?”像是在向群众讨个公道的样子,猎巫人挥了挥手鼓励村民,果不其然,大大小小的起哄声此起彼伏,然后在村子的拍手示意下再次平复。
  “以及你的美貌,艾莲娜·瓦特林,这是和魔鬼交易后得到的奖励,它让你以此蛊惑世人成为和你们一样的恶魔的奴隶!这对不洁的绿色眼睛就是魔鬼留下的印记!再看看这乌黑的头发…小姐,你的罪孽比你母亲还要深重。”
  “可她已经死了。”
  “是的,她的肉身或许已经死了,但是罪恶的灵魂需要得到圣火的净化,不然等它找到合适的躯体,女巫还会再次返回人间害人。只有在圣火的燃烧下才能叫你们的灵魂灰飞烟灭!”说罢,猎巫人对着卡伦卡尔点点头,审判可以开始了。人群在这些管理者的驱赶下再度退远,只剩下密斯特伦·K·卡伦卡尔站在罪人身边,太阳已经西沉,在黑夜下,猎巫人手中的火把带来了唯一的光明。
  “你们被指控为女巫,使用黑魔法和诅咒祸害这个可怜的村子,给无辜的生命带来无法挽救的创伤。但天父是仁慈的,祂允许你们的灵魂得以净化。现在将由我,密斯特伦·K·奈奥布卓德,猎巫人荣幸的一员对你们——不洁之物进行神圣的审判,亡者贝吉·瓦特林、黑袍女艾莲娜·瓦特林。”
  “还有什么遗言吗,艾莲娜·瓦特林?”
  女人的眼睛没向猎巫人投去尖锐刺人的目光,她嘲弄的笑容在那张美丽的脸蛋上看起来更像是一种俏皮的挑逗,即便是一呼一吸都让人觉得是造物主精心设计好的妩媚撩人,她含着笑意的语气此刻却十分平静温顺,全然不觉得自己即将被烈火焚烧一般。“某人的名字并非艾莲娜·瓦特林。”
  随着那轻柔的声音而来的,是不断环绕耳边的轻叹,像窃窃私语又好似在欢笑,呢喃着不能听清的话语不断地层层而来又旋转着离去,猎巫人的思绪被轻而易举地搅成团浆糊,浑身软绵绵轻飘飘,就算失去思考能力也无所谓,这种飘飘然的感觉实在是太美好了……。不!男人猛然惊醒,这是对女巫的审判,要保持冷静!他用力扇了自己一巴掌,在耳鸣中渐渐恢复神智才发现他几乎跟艾莲娜贴面对视,那双可怖的眼睛就要看透他的灵魂了,他想。再靠近一点,老爷,再靠近一点……这些是他耳边的低语,魔鬼的把戏!
  “某人层有幸踏入虚无,藏匿灰烬之下,或隐于苍空。而今返回此地,作绝望的引路人将迷途者带向迷雾。某人侍奉虚无,绝非甚么地狱使者。”
  “这具肉身与灵魂亦不会遭受审判,尔无法束缚虚无。”
  “荒唐!”
  “烧死她!让我的猎狗撕碎这撒旦婊子,该死的灾星!”
  与其说是对邪恶的厌恶,更应该是一种扭曲的欲望刺激着他们,对他人的残酷折磨和处决叫这些人热血沸腾,他们的无知不允许可悲的大脑思考,于是就把那些降临在身边的一切事情归因于恶魔的诅咒。
  无名的罪人突然开始干呕,一颗黝黑的蛇头自女人口中探出,仅与猎巫人对视刹那便猛地蹿出,凶恶地咬住那粗犷的侧脸尾部用力绞紧他的脖子逼得男人不得不长大嘴巴以求自己免于窒息的痛苦,黑蛇看准时机在周围人还没反应过来之前迅速从嘴巴钻入,密斯特伦挣扎间撒开了紧握火把的手,顿时引燃黑油和木柴烧起熊熊烈火,他痛苦地倒入大火中只能无声地惨叫,没过多久便死了。绑着女人的绳子变作金银两条蛇一左一右攀附上她的双臂,火焰在她脚下乖顺地退开,她优雅地提着裙角,自那脚尖重新踏上地面的一瞬间绿色的火焰吞噬了红焰,像绽放的午夜之花让火花窜高数倍不止。人群乱作一团,女人裙下拉长的阴影中爬出无数吐着蛇信的毒蛇逼近狼狈逃窜的村民,直到连灵魂都被燃烧殆尽为止,诡异的幽绿之炎不会熄灭,所有被怪蛇缠上的东西都会被绿炎吞没。
  层叠厚实的云层中露出了半截新月,若是抬头看去,几乎无法分辨天空本来究竟是什么颜色了。惨叫声持续了一整夜,就是走兽飞鸟也连夜逃离了这片新的恐惧荒原。
  查理,查理在哪?圭婗被暴乱的人群左右推搡,她试图越过这一道又一道的人墙去寻找自己亲爱的弟弟,几次被那些发疯一般逃跑的人踹开或是拽到一边,若撸起袖子定能看到她苍白皮肤上的紫青痕迹。也许是男孩和圭婗都实在是太过瘦小,她的视线根本无法越过人群找到查理。身边不断有人被黑蛇侵略的绿火焚烧殆尽,最终化为一堆黑灰碎裂在地。她偶然瞥见了倒在地上的巴里,他的脸几乎要被这些夺路而逃的村民踩烂了。查理的失踪让她挣脱了来自黑袍女人散播的恐惧,但她又害怕地想到,也许查理和巴里一样被踩踏致死,或者地上某一摊碎裂的黑炭尸体就是查理…。她开始感到疲惫,刚才没有注意到的身上的擦伤和左臂一条裂口此刻才有痛意在神经上跳动,她身边的人一个个倒下,可依旧没有看到查理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