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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39.道个别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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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风烛出来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了。一夜未合眼,眼睛有些酸涩,脸上也黏糊糊的,不太舒服。伸手一抹,是雪水。他低着头看着手指尖,迟钝的大脑还在想着自己该去哪。
也不知为什么,鼻尖酸酸的,眼里忍不住的冒水汽,眨了几回,晃悠悠跌落下来两滴水珠。后知后觉地抿了下嘴,咸咸的,原来是泪。
他呆呆地坐在最后一节楼梯上,双手抱着蜷曲的双腿,下巴搁在膝盖上,想着往日种种,眼前浮现一张布满皱纹且瘦削的、沧桑却满是慈爱亲切的笑脸。他的心疼得像刀绞一样,双眼朦胧起来,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流到嘴角钻进口中,又咸又涩。
想起以往,一定会有一双温暖且粗厚的大手抚摸着自己的头发,在自己迷茫时指明方向,在自己孤单时陪坐身侧,而如今却再也无法感受这种抚慰,这巨大的打击和难言的悲痛几乎将他击倒。
恍惚中有人将手放于头顶,温和地拍了拍。他抽泣着,胡乱抹了把眼泪,满怀希冀看过去,视线里出现一双黑靴。他反应迟钝地抬头望去,看到他哥,那个温柔体贴的男人。
沈木槿半蹲下身,轻柔地捧起他的脸颊,温柔地为他拭去眼角的泪痕,心疼道:“怎么哭了?”
他看到他眉宇间凝固着伤心与思念,看着他眼里的光芒渐渐黯淡,自己同样不好受的心也更加难过。叹了口气,将他头轻轻往下摁,让他靠在自己肩上,柔声道:“想哭就哭吧,别怕,哥在呢。”
顾风烛心如刀割万念俱灰,不管不顾地抱住沈木槿,拽住他后背的衣服,一股清泪夺眶而出。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任凭泪水疯狂奔涌。他埋首于对方的肩窝处,泣不成声。
他哭的悲戚又狼狈,将这些天所受的悲痛难过,以眼泪的方式发泄出来。安静异常的楼梯间,只余他低声的呜咽回荡。
朝日初上,天色大亮。
楼道里哭声渐小,长时间的痛哭令眼泪干涸,眼里再流不出一滴泪水。他感觉自己的眼睛像被烈日晒过,又干又疼,像挂了千斤巨铁,重得抬不起来。他想说话,却发现嗓子又哑又疼,根本发不出声。他半跪在地上,手撑在冰冷如冰的地上,开始不受控制地咳嗽,一声接一声,断断续续像破碎的风声,咳的他面色发白,呼吸困难。
过了会儿,他终于咳完,重新坐回去,慢慢顺着气。楼梯口传来脚步声,他仰起头,眼前多了杯水,冒着热气。
他就着这个姿势,顺从地喝完那杯水,发疼的喉咙顿时好了很多,能开口说话了。
“哥。”他拉住他哥的衣角,扯了扯,忍着发疼说,“眼睛疼,喉咙痛,难受。”
“乖,先忍着,回去给你熬药敷,很快就不疼了。”沈木槿用大衣将人裹好,然后小心背起他,说,“我背你回家,别怕,哥带你回家。”
“……回家……哥……回家……家……”
他伏在背上,眼皮沉重,脑子昏沉一片,无意识地低喃着。
四周一片雾蒙蒙,像冬季早晨的雾,朦朦胧胧,将一切映照得缥缈又神秘。顾风烛不知身在何方,茫然四顾,雾中一道身影由远及近,逐渐清晰。
那满是沟壑的脸即使在雾里,还是让人觉得熟悉。他穿着那件穿了又穿的朴素大褂,待看清眼前的人后,他笑了,笑起来时眼里藏着满满的爱意,温暖如春风。一双黝黑粗糙的手伸进内兜里掏了掏,不知摸到了什么,他笑得更开心了,好像是挖到金矿般的欢喜。
他一脸的慈祥,那长着茧的双手从衣兜里拿出来,伸到顾风烛眼前,慢慢张开。
那手里躺着的,赫然是一个红彤彤的大苹果。果皮上沾着几滴水珠,显然是刚摘。
他宝贝地将苹果塞到顾风烛手里,笑着示意他吃。
离的近了,顾风烛也看清了那隐在黑发中却仍清晰可见的根根银丝般的白发,以及微微下陷的眼窝和一双深褐色的眼眸。
周围的雾就快散尽,老人的身子也渐渐变淡。
他笑着摸了摸顾风烛的头,那笑容既没有虚伪的生硬,也不像自然而然的愉悦,眉宇间流露出浓浓的不舍和淡淡的哀愁。
他慈祥地望着他,目光中有无数个祝福。
最后,在即将离开的最后一刻,他指了指他手里的苹果,无声地说了句话。
“快过年了,别忘了吃苹果啊,保平安的。”
顾风烛于梦中惊醒,一动不动地呆坐着,尚未从梦里那饱经风霜的脸和最后的话语中回过神。
有什么东西从眼睛上滑落,他呆坐了会儿,后知后觉拿起来看。
是一块湿毛巾,飘着药香,拿在手里暖乎乎的,还冒着热气,应是刚不久才换过。房门响了下,有人进来了,见他醒了,放松道:“醒了?嗓子还疼不疼,起来喝点水吧。”
他迟缓地转了转脖子,看见了他哥,手里端着个碗,不知装着什么。
“来,先喝点糖水。”
沈木槿将糖水吹温,顾风烛就着勺子喝了一口。
甜丝丝的,还带着梨子的果香。
“冰糖雪梨水?” 他张了张口,才发觉嗓子疼的厉害,发出来的声音像铁片的刮擦声,刺耳又难听。
“先别说话。喝完这个休息一会儿,什么都别想。”沈木槿将湿毛巾拿下去,说,“痛哭一场后,将悲伤的事情遗忘,才能带着逝者的期盼,更好地活下去。人总归……是要经历离别的。”
顾风烛没动,不知在想这句话,还是在怀念什么。
糖水凉了。沈木槿去厨房重盛了一碗,回来的时候,那一动不动的人拉着他的手,牢牢抓着,仰头问他:“那……哥哥……也会走吗?”
沈木槿放下碗,两只手握着他的手,一字一句,郑重又认真:“我不会,只有我不会。我会一直陪着你,你可以一次一次向我确认。”
顾风烛终于放心了,露出这些天以来的第一次笑,释然又放松。
他乖顺地喝完水,吃了药,敷着毛巾躺回去。
眼睛上的东西热热的,很舒服,就是需要不停更换,很麻烦。他不知躺了多久,感觉身旁一直有个人守着自己,一次次起身又坐回,脸上的东西也来来回回被换了十几二十次。
又过了半晌,他感觉嗓子好多了,便开口道:“哥——”
声音沙哑,像撕裂的破布声,但和之前相比,已经明显好了不少。
“我在,怎么了?”身旁马上有人回应,替他拿下毛巾擦干脸上的水,问,“是饿了还是要上洗手间?或者是难受?”
顾风烛摇摇头,拉着他的手,哑着嗓子说:“我想吃苹果,红红的,能保平安的苹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