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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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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故事和你
第一个故事,关于一场冗长的,无疾而终的暗恋。
我和钟皓是小学同学,两人都是转学生,被老师安排成了同桌,然而他这个转学生,在六年级的时候又一次转学了,而且回了很远的H市。
我是个很迟钝的人,等换了同桌,再也没人和我一起苦恼总是背不下的英语课文,再也没人在上课时和我说小话,然后双双被老师叫起罚站,再也没人和我讨论笑傲江湖最后令狐冲一跃而起接住受伤的任盈盈然后跟黑化的师父动手多么帅气,再也没人帮我剪下报纸上喜欢的歌,然后笑眯眯的递给我说,“不是喜欢这首歌吗,看到就偷偷剪下来给你啦。”才突然顿悟,同桌两年,除了放假几乎天天都要见面的人突然再也见不到了,而我甚至在他告诉我要转学的时候懵懂的拒绝了去参加他欢送会的邀请,因为晚上家长不让出门。
我们的前桌是个男生,很不能理解我,“钟皓下周就要走啦!和你爸妈说一下不行吗?就是送别会,不会玩太晚!”而我还是默默的摇了头。
那一年热播的央视版笑傲江湖,有人和我一起看了开头,却没有看到结局。
再次和钟皓联系上已经是初二了,学校的电脑课就是我们偷偷上网的时候,彼时互联网刚刚兴起而还未普及,各种聊天室正流行,我用的还是和钟皓从各大电视剧里提炼出来的,多年后都还让我自己无法直视的网名-蝶依儿,而那时我的聊天标准是,找名字好听的……那天快下课的时候,突然有个人密语我:一春略无十日晴?
对,我生在江南最是多雨的春季,恰逢外婆读了汪藻这首诗,非常中意,于是给我取名晴雨,而给我密语的就是钟皓。
加了□□之后,其实也并不能常联系,因为我念的是寄宿制学校,两周才能回一趟家,而在学校里除了电脑课,并不能上网,于是我和钟皓又成了“笔友”。我那时才知道,他已经跳级读了高一。
看着记忆里少年的狗爬字已经变得苍劲有力,再看看自己的狗爬依旧,我默默买了本字帖,暑假还去找书法老师练字了,等开学了,还在信里暗搓搓的问他有没有觉得我的字也变好看了,而他回,原来的字也挺可爱的,你一直都没变。
如果面前有镜子,我应该就会看到自己捧脸傻笑的样子。
我对学习这件事一直是漫不经心的,没什么目标,凭借着小聪明在班里中上水平徘徊,哪怕初三了,看小说入迷了上课也会拿出来偷偷看,周末还溜出学校,去书店参加喜欢的作者的见面会,收集贴纸比背单词更用心,自习课作业没写先给钟皓写信,写些什么呢,写最近听的歌,喜欢的小说,讨厌的同桌。钟皓会回,好好听课,尊重老师,写完作业再写信。
我在通信里慢慢了解他在H市的生活,湖边的风景很美,图书馆很安静,上语言课的老师很严格,作业很多。还会在物流还不发达的时候,收到他给我寄的我买不到的CD,尽管过了很久才能到我手里,尽管盒子都压得有点变形。然后那一年我遭遇了人生滑铁卢,尝到了依靠小聪明的苦果:中考失利。
爸妈交了高额择校费,才让我念了市里最好的高中。钟皓写信说,高中好好加油吧!不是说喜欢H市吗,大学考来这边,当我的校友吧!或许有天我们在学校相遇,我可以说,苏晴雨,你来了呀!
尽管我的原话是相比B市,我更喜欢H市,但对于那时候的我来说,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仿佛有了目标,不再沉湎于那一次考试的失败。
我进入高中之后一心要痛改前非,什么小说,什么网聊,再也不上心,而我们学校是出了名的严校,高一下就要分文理班,一周上五天半的课,周六下午还要上自习,唯一休息的周日,得用来赶作业或者准备月考。那一年,钟皓高三了,忙得几乎没空给我写信,而高考前给我的最后一封回信,也因为不明原因被退回去了。他在□□上给我说了一声,接着很偶尔才看到他上线,我们几乎都靠留言聊天。可能这个月回家知道他考上了H大,下个月回来又才知道他还要准备出国交流的事情。
在上高二之后,我进了年级的尖子班,老师管得严,学习任务重,在有时间的时候,我不敢看小说,不能上网,只能反反复复看他给我的那些回信,猜想他是不是还在上语言课,是不是在他说过的图书馆写作业,托福或者雅思考过了吗,有没有在课间休息或是准备考试的间隙,偶尔,想起我来。
也忍不住回想自己是不是给他写了什么傻话,让他的回信通过纸张都透出一股无奈,明明是同龄人,为什么好像高了两个年级就有点了不起,要小看我了,为什么那个没参加的送别会,变得耿耿于怀起来。
那一封封信件陪着我度过了高中,看着那一句考来H市,仿佛就有无穷动力。
而我高考总算没有再重蹈覆辙,如愿被H大录取,憧憬着钟皓说的偶遇。
我的人生分界线好像都伴随着互联网的更新变革,刚上大学的时候,用电脑上网已经很普遍,但手机上网才刚刚兴起,上个□□还要收费,大学迎新会那天不知怎么福至心灵,花了两块钱用手机打开了□□,看到钟皓发来的消息:上哪儿念书了?
我想说,遇到了你就知道了,但直到迎新晚会结束,我都没有回复。
因为截至此时,其实我们已经一年多没有联系了。
高三的有个周末,我们寝室突如其来的叛逆,决定要去网吧上网。那时候好像做一件不合规矩的事情就能让我们在繁重枯燥的学业里找到喘息的空间。很久没和钟皓聊天了,我想着等下上线一定会吓他一跳,他会不会又要教育我,而我要不要告诉他我真的决定考H大了,问问他还这么忙吗,我们这么久没写信了,以前的信我都快倒背如流了。然而那天一直挂着在线的我,凭着一股冲劲去了网吧的我,并没有联系到他,连留言都没有。而我发现除了和他聊天,我并没有别的事情需要上网了。
□□有个上线隐身功能,他一直会用,我从来不用,因为怕他看不到我难得能上线的时候,但那次之后,我也开始用起来,大概等待并不好受,我也很想等他问一句,怎么都不上线了呢?那时侯我觉得我的高中,除了学习就是他,学习是有结果的,而他,也会是我期待的再次相遇。
迎新晚会过了两天,在我每天都要把他那个聊天记录看几遍之后,我还是没忍住回复了,但随即我就知道了,或许不会有偶遇,因为那时候他已经出国了。
而我有一天在看到一笔和他很像的字就心跳突然加快的时候,我也知道了,我在期待什么,又在难过什么。
我觉得自己又难过,又生气,一腔情意喂了狗,单方面和钟皓又切断了联系。我总觉得他还是那个我记忆里笑眯眯的少年,是那个总爱逗我笑,和我讨论热播电视剧剧情,给我剪报纸的少年,但我们其实已经好几年没见了,你看,连记忆都那么乏善可陈,我甚至都不知道他现在长成什么样子了。也知道他是在鼓励我,怕我中考失利一蹶不振,只是我一厢情愿地想象着他的样子,从字里行间灌注了自己的情意,多么难为情。
我开始强迫自己不要再做无谓的想象,大学生活逐步步入正轨后,特别是和室友熟悉之后,钟皓也慢慢被我淡忘。除了上课,参加社团活动,假期和室友去旅游,我开始接触到电脑游戏,从单机到网游,乐此不疲,到后来甚至社团活动都很少参加。室友怕我太宅,常常拉着我去看各种比赛,篮球赛上的帅学长,可惜被学姐追走了;辩论赛上的隔壁班草,单身,可能因为太爱辩;隔壁学院说弄个联谊,我说我就不去了,游戏离不开我……
大三的时候,学校例行组织运动会,我又被室友抓壮丁,去充当啦啦队,急匆匆地从游戏里退出,跑到运动场的时候,差点冲到对面的啦啦队里,被室友一把拽回来,“苏晴雨!造反哪!”刚站定,发现对面有个高个子男生笑眯眯的看着我,扫了一眼没在意,突然感觉不对,再看他,那一刻,我才终于知道,原来现在的钟皓这么高了,不再那么清瘦,五官轮廓清晰明刻起来,只那一双眼,棕色的瞳仁里仍旧盛满笑意,哪怕自作多情,哪怕一厢情愿,我也觉得他是想要说,嗨,苏晴雨,你来了呀。
所以我和钟皓失联-复联-失联,从12岁分别,竟然到21岁,才再次见面。
这次见面其实也很短暂,钟皓只是回来办毕业,顺便作为他们学院的优秀毕业生代表发言,接着还要出国读研,而我那颗心,却感觉要死灰复燃。
他一直努力的优秀着,我却好像又成了初中那个胸无大志的我,混混沌沌的活着,无所事事地混日子,一时游戏也玩不下去了,开始跟着室友往图书馆跑,偶尔也想像,这一张自习桌,是不是他也曾坐过。运动场上的那个笑,刷新掉了我记忆里的钟皓,也让我那些暗暗的情愫蓬□□来。我开始想,既然都来了这里,为什么不再努力靠近他一些呢?虽然我不打算出国,我的专业也实在没什么出国的必要,但至少留在H市,就好像会离他近一些,他的家在这里,他总要回来。
那时□□还是主流社交软件,还有了新功能,叫隐身对对方可见,我和钟皓用这个功能远隔重洋的恢复了联系。
我又开始了如同高中一般的生活,寝室-教室-图书馆三点一线,大四的时候为了考研,还去过通宵自习室,结果告诉钟皓后被他一个越洋电话赶回了寝室,他问我,“苏晴雨,这么拼做什么?”我也答不上来,只是在那个时候,我只能做我所能做的,看起来在提升自己的事情,好像就能离他近一点。至少,不要落后太远。
而在我研究生期间,钟皓终于回国了,但随即进了家里安排的部门工作,成了一只苦逼的工作狗,我们也终于从一个又熟悉又陌生的朋友,成为熟悉的朋友。
有时候他加班到很晚,我也写论文到很晚,问他要不要来点夜宵外卖,他会说,那么我给你点一碗汤吧,然后我们就在各自的地方吃着对方点的外卖,然后说些虚伪的互相鼓励的话,各自休息。
有时候他到学校图书馆查资料,我们会一起吃个饭,然后散散步,吐槽吐槽各自的同事或者导师,他会送我回图书馆或是寝室,但那一天一定是我效率最低的一天,因为我的心思必然都在他身上,话多了怕他烦,话少了……怎么忍得住,总是有很多的话想要和他说,说研究生和大学太不一样了,同学很少见,导师有点烦人,大学室友工作了,恋爱了,快结婚了,学校里树绿了,花开了,新生又来了,都是他经历过的事情,却又总想再告诉他,而听他说的他的经历,好像又会更有意思。
有时候我觉得我表现得简直太明显,他看出来了吗?希望他看出来,又希望他没有看出来,希望更近一步,又害怕说破后连朋友都不是,那段歌词写的多么好,最肯忘却古人诗,最不屑一顾是相思,守着爱怕人笑,还怕人看清。
或许就是这样的自我矛盾中,让我忽视了他的欲言又止。
研究生毕业的时候,我拿到了H市一家会计师事务所的offer,还把房子租在了他隔壁,我想,等安定下来,我总该给自己一个结局,然而钟皓告诉我,他又要出国了,这次是公派出国,不知归期。
这个事情钟皓是当面告诉我的,我却希望他不要当面,因为我那一刻的反应过于真实,一瞬间懵圈,一瞬间飙泪。
那一刻,我突然读懂了他没说的话,他常常问我,晴雨,你开心吗?当我和他呆在一块,我是真的开心的,他说,你很久没有谈起那位你喜欢的歌手了,出新歌了吗?最近有看小说吗,以前玩的游戏,还有在玩吗?
我开心,他对我的喜好了如指掌,并且愿意关注,但是当我一个人,我担忧又焦虑。我说过,我从小就是个万事不经心的人,我逼着自己去努力,不管是考上H大,还是读研究生,因为我不知道怎样才能走近他,我只能让自己更优秀,哪怕放弃一些无关紧要的爱好,可是他说,晴雨,我注定要奔波,你会要一直追随我,我没有办法回馈给你同样的精力与关注,总是在让你等,我想要给你安稳,但可能做不到。他说,晴雨,我觉得我在毁了你,我无法停止自己的脚步,更不想让你失去自己。
是的,我也会觉得我在失去自己,但是他不喊停,我就不想停,飞蛾扑火。
钟皓公派出国第一年,我还是在H市工作了,毕竟那份offer也是我自己争取来的。忙碌的工作好像很适合那时的我,不能像念书的时候那样,好像在学习,脑海里却都是他,而这时候我的脑海里只能有各种数据,各种报表,和出不完的差。只有每次出差回到租的房子,从我的阳台看到他的阳台,屋子是黑的,阳台的绿植也早就寄养给了别人,空空荡荡,就像当年那个总是灰暗的头像,我设想中的在各自阳台聊天的场面一次也没有实现。
工作第二年,钟皓依旧没有回过国,工作时常用的通讯软件已经变成微信,除了传大格式文件需要用到□□,平时几乎不会有人用了,而我还习惯挂着它,习惯性的会看看好友列表。我自己买了一盆文竹,养在阳台,意外的还照顾得挺好,春天的时候还抽芽了,生机勃勃的样子。
工作第三年,我的工作时间达到,拿到了正式的证书,事务所带我的老师要培养我做小组长,我几番犹豫,回绝了。辞职回到家乡,我和钟皓最初认识的地方
这一次,我们没有突然失联,而是很正式的告别。他终于短暂回国,当我们终于站在各自的阳台面对面,我突然觉得很圆满了,我说,钟皓,我决定回B市了。他说,有天我去学校查资料,和你约好了一起吃饭。但我去的早了,你还没下课,我就进去听了会儿,那个教授在讲台上说,女生的青春是很短暂的,男生永远不要让女生等你,不管是有没有期限的等待,都太残忍了,太不公平了。
我说,我知道,我出来看到你,我就知道。
曾经的纠结,难过,好像这一刻都释怀。
钟皓,你能把我的名字背出来吗。
一春略无十日晴,处处浮云将雨行。
野田春水碧于镜,人影渡傍鸥不惊。
桃花嫣然出篱笑,似开未开最有情。
茅茨烟暝客衣湿,破梦午鸡啼一声。
我想,这些年,我没有辜负自己,也没有被辜负,想要勇敢的爱过,也胆怯退步过,但从没有后悔过。暗恋是一件酸楚又甜蜜的心事,从我未察觉到情已深,再到想抽身,我想做的,我都做到了,那就很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