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朝华》连葵

31、第三十章 人生交契无老少

　　自那日诗会离去，且说乐臻。她因前些日子琴弦断了，今次回家的路过修琴店便想亲自取一趟，顺便劳烦老师傅将弦按自己的使用习惯调好。

　　虽然续弦后未必如从前那般顺手，又今日赖来了二哥哥乐连宇的那把‘素心’，但是她可不是喜新厌旧的人。

　　她在马车上将那团揉成球的诗稿子展开细细铺平，在颤颤巍巍的车子里只见几个潦草的小字：“饮湖上初晴后雨”，竟然是同名的，她不由得摇摇头笑了，然后继续向后看去。

　　“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
　　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

　　读罢！她的双眼大放异彩说道：“果然，好诗！”。

　　说完有疑惑的念叨起“西湖”，这个西湖是什么意思，真是奇怪！

　　千湘湖在城东无论如何都靠不上“西湖”的边，但是转念一想乐融这丫头可能因这便一时苦闷，索性才耍脾气只留前两句了。

　　“这丫头！好高的心气”她不由得想起这位来到府邸的七妹妹来，想着素来也是乖乖巧巧的模样，但是也确实有几回令人另眼相看，小小的年纪不但医术高明，也颇有诗才，如今又得了顾家的势，想来日后也是一片光明！

　　乐臻自认为不是小气的人，但一念起自己那小娘做派的亲阿娘便觉得面上无光，哪怕因她一跃成了乐家的嫡小姐。她甚至有点点羡慕起这位七妹妹乐融，有顾家这么体面的外祖母家，哪怕她的娘已经死了多少年。

　　这个年龄的她还不能理解这个世界的道理。

　　其实她有一位颇了不起的阿娘，面子什么的都不抵夫君真心的疼爱呀！一个不知情为何物的小女孩自然是不懂这些，就像她明眼里瞧见自小一起长的五姐姐乐黎偷偷喜欢着顾家的四公子，都觉得不够体面。

　　她是一个非常矜持的女子，所以明里暗里的提醒乐黎，莫要妄自多情。

　　乐黎今日那句“无人知我此时情”，想来她乐臻是真的不明所以的，她只念着自身是大家闺秀，万事不可出格，待将来有一天议亲，选一个门当户对的如意郎君，然后相敬如宾、相夫教子，将自己的门户里管得明明白白，好生度日也是非常和美啊！

　　想着想着便来到了修琴店，待尔容扶她下车走进去，才发现店里空无一人，她转身四顾，发现一为湖水蓝的长衫少年正背对着他看一把古琴，这人的背影有点熟悉。

　　“公子，你有看到店家吗？”尔容开口询问。

　　那少年转身，他湖水蓝的长衫角在空中画出好看的弧度，硬着夕阳的余晖他的脸也洒上了淡淡的金色，他的眉长得极细致，一双桃花眼镶嵌在白皙的面庞上。

　　只见他朝她回眸一笑，一双眼睛立刻成了弯弯的一对月牙，小小的虎牙露出来，十分温暖。

　　“南公子！”

　　“乐姑娘！”两人同时开口。

　　因为彼此同时唤对方，竟然完全契合不留半点空隙。为着这样的默契，二人不觉相视而笑。

　　“乐姑娘为何再此？”南莫离惊异地问，他们不过刚刚从千湘湖畔分手，来的路上也不曾看到对方。

　　“前几日，因我一把张琴弦断坏了，今日特来取回！不想南公子也在这里！”乐臻不急不慢的十分有礼貌的说，她的表情看起来还如以前一样矜持且傲娇，永远的波澜不惊。这样一张美艳的脸蛋，任是说什么都十分动人。

　　“可巧了！老师傅前几日收了一把断琴，因弦断的蹊跷，特央我帮忙来续！”南莫离笑起来的时候两只小虎牙总是露出来。

　　她也是第一次这么近的看一个陌生男子，但是，她觉得眼前这个人十分温柔可亲。

　　自她上了女塾后也见了不少同龄的男子，他既不像江楚辰那样孤高冷漠、翩翩少年的模样遗世独立；也不像萧景琛那样狂放不羁、带着成熟男人的果敢睿智；也不像顾家四公子那样老成持重、惜字如金的稳妥；更不像自家二哥哥那样花言巧语、巧捷机敏的样子。

　　她将所见过的异性来与他对比，最后她找到一个答案：他很温柔呀！乐臻在心底想。

　　乐臻听南莫离如此说，一时便不知该说些什么，二人便这么对立而站着，各怀心事，不免有些冷场。

　　“南公子！找来了！”一个花白的老者抱着一把古琴从后门掀帘而入，急促的跟南莫离喊。

　　那老者便是这家古琴店的老师傅，靠着卖些中低端的古琴经营度日，因修琴、调弦的手艺极好，素来不少名门大户都来寻他修理。

　　只见这位老师傅怀中正抱着那张“素心”，乐臻是认识自己的琴的，想来这就是南莫离嘴里说的帮忙了！原来是他要来修的便是她的‘素心’，想来，老师傅都没办法的事情，这位南公子在这方面一定是颇有造诣的了。

　　那老者将古琴抱到南莫离面前放下，两人嘀咕说了几句话，南莫离用手拨动琴弦，摇了摇头。

　　乐臻安静的站在旁边不做打扰，尔容见老师傅面露难色忍不住向前询问道：“老师傅，我家姑娘的这张琴可还修的？”

　　那老师傅因为太专注才发现来人，一主一仆的样子。因前几日尔容来送琴是认识的，说好明早来取不想竟然提前来了。

　　“这个，本定好明早姑娘来取的，您看，这个…”老师傅看看姑娘又回头看看南莫离手上那张琴，面露难色。

　　“老师傅，本是我们唐突了，一时性急，原说好明日取，那自然明日再来,”乐臻上前温文尔雅的笑着跟老者说，免去了老师傅很多尴尬来。

　　那老师傅素来是有眼力见的，想来这便是那张“素心“”的主人，这张琴他是续过几次的，便知道其中的问题，如今主人亲自来取了，便想开口和琴主人说一说这其中的原委道理来。

　　“姑娘！这张琴可是您的”老师傅问道。

　　“是”乐臻点头。

　　“姑娘请移步，老朽技拙，还请劳烦这位公子给姑娘讲明白”，老师傅是匠人因多年经营琴铺便学得些商人的油滑来，如今借他人之口推托了此事，即可保住店面的声誉，又不得罪这位贵客。
　　乐臻跟着老师傅来到南莫离处，那南公子正一脸微笑的望着她。

　　“劳烦南公子了”老师傅双手抱拳十分有礼，南莫离微笑的点点头。

　　“不想这张古琴正是乐姑娘的，如今却要看到笑话了。”南莫离笑着说，他的嗓音低沉而又温暖。
　　“这张古琴的问题在于难以配弦！”南莫离缓缓的说。

　　“难以？”乐臻一愣，真是百思不得其解，这只是一张普通的琴，算不上上等，因她从学琴时素来用惯了的，如何就难配了呢？

　　“倒不是这张琴有多大问题，此琴倒也顺手！若姑娘执意要个好弦，那南某家中却也有副上等的蚕丝线，南某并非吝啬之人。不过姑娘只想着配上好弦以求更好的音色，但却忽略了这张琴的本身，真是…”南莫离最后越说越迟疑了，他狐疑的看着乐臻。

　　狗尾续貂？大材小用？鲜花插在牛粪上了？乐臻如何听不出来话里面的意思，哪里还能让人白白笑话了自己，她的这张‘素心’确实并非上品，只是普通的用料普通的椴木。

　　京城的的世家公子、名媛淑女们都用的上等松、柏木，她的好友羲和郡主便有一张上等桐木的古琴，配以上好的蚕丝线，她曾试过发音润厚古朴、有金石之韵，那价格自然也是千金难求啊！她们乐府的门第如何跟人家比得了呢？前日里从而哥哥顺来的那张，她本觉得已经十分好了。

　　“不过是平时拿来练习，因练顺手了不忍舍弃！”可是如今被人拿到这等短处，心下不免尴尬，只能咬牙强装着面上无事。

　　“原来如此！姑娘倒是个重情之人!这张琴之幸也。是南某流俗了啊”南莫离见乐臻面色和煦并无不快，便放下心来。

　　只见他将一条毛巾擦了擦手,先将弦松了，绒扣松至岳山左侧的棱上，再把拴在雁足上的琴弦解开，他将毛巾拿起来在弦的末端缠上两圈，将琴头朝上，琴尾巴朝下，他牢牢抓紧缠着毛巾的弦，迅速地以四十五度角用力拉紧，他吃力的用了些力气将弦绷直然后拴在雁足上，此时他的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乐臻没有想到，这竟然是个力气活！

　　他将琴摆平在案子上，欲拿起那块毛巾净净手，乐臻见那块毛巾已经有些脏了，心下不忍便想掏出自己的帕子递与他，但掏出来的瞬间她有些迟疑，只见南莫离已净了手，端坐下认真的调起弦，她捏了捏帕子脚才作罢。

　　此时夕阳的余晖从窗子里正好打在他湖水蓝色的衣衫上，显得他整个人都格外清爽，他正闭目以极其认真的状态去感受每一根弦音，尽力调到最准，他专注在自己的世界里丝毫察觉不到来自对面少女的窥视。

　　夕阳的光芒下可以看清一些平时看不到的细微东西，他周围悬浮着一些浮尘，落在他长长的睫毛上，泛着金色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