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花落》青日晖

3、第 3 章

　　近日里，京都的街头巷尾，书馆茶楼，都在议论盛府的事。传闻盛府的女将军，盛清平去太清观为已逝的丈夫祈福，愿他来生安稳康泰，谁料却抽中了下下签！

　　观中道长解签说，梁将军的转世近日犯了小人，遭逢大灾，过去就能一生富贵平安，不过则身死魂消，再无来世。可叹这盛将军杀伐果断却情根深种，梁将军死后，常年呆在边关奋勇杀敌，拼着一条断臂为夫报仇，太清观里也是长明灯年年不断。

　　如今，她听闻爱人转世逢此大难，更是心如刀割，连忙传信回盛府，要盛小姐收拾行李，随她去梁将军老家的祠堂清修三年，为夫君转世祈福，积攒愿力。

　　说起这盛府小姐，自小体弱多病，生在这样一个武将世家却不能习武。听说，这盛小姐其人清雅淡泊，气度温润，才情相貌俱佳，令人见之心喜，倒像文士望族养出来的大家小姐。可叹这样一个二八年华的娇娇小姐，却要被孝字一道压着，为一不知真假的飘渺来世，去那雍北蛮横之地白白荒废三年的黄金年华。

　　盛国公身上只留爵位，已经无需上朝。今日，他却早早身穿朝服入宫，等在御书房外。
　　此时朝会已散，夏帝正在御书房翻阅奏章。太监来报，盛国公正候在门外求见。

　　皇上把手中奏章扔到案牍上，“哼”了一声，似笑非笑：“盛金铭这老狐狸！朕就知道，他不会轻易把掌上明珠给送来！你看着，这老狗定是要请辞来了！”
　　“还是圣上英明！盛老将军所思所做，都逃不出您的法眼！”大太监马上跟风拍马：“您是要给盛家天大的荣耀呢！盛老将军会想开的！”

　　“这倔驴！当年女儿不愿进宫便算了，本来这宫中也不便留一个武力高强之人。如今他的孙女竟还要留在手里，舍不得给出来了！我倒要看看，这老小子能把孙女留多久！你去外边守着，让他自己进来！”

　　“臣叩见陛下！”盛老将军拜服在地，龙椅上那位似是在认真批阅奏章，无奈手里用来装相的奏章写的狗屁不通，皇上宁愿看向座下跪着的老狐狸：“起吧。说说，进来就跪着，这是又有什么要我烦心的事了？”这几个跟着他走过几十个年头的老臣，都是得了旨意，平日里可以面圣而不跪的。

　　“皇上，我盛家血脉不丰，奈何难过情关。还请圣上看在我盛家沙场搏命的份上，允许我解甲归田，护送女儿、孙女回雍州祭奠我那短命的女婿！”盛老将军说到动情处，潸然泪下，拱手俯身，久久不起。

　　皇上双手撑着案牍，默然想起，盛老狗的父亲为救高祖，战场上带一队精兵断后，再无归程。他一生痴情自己那师妹，只得一子一女，儿子葬在司南，女婿魂散雍州，女儿也断臂难支。几年前，这老狗就要解甲归田，这几年虽然不掌兵符，却还是他手中最大的底牌，随出随收。前年对战大姜，盛国公再次挂帅上阵，仍然勇猛无敌，智计无双。但到底，也是头发花白，步入暮年了啊！
　　这一门，只留下个盛素安，却在娘胎里就随军奔波，坏了根本，出生后经脉有损，不能习武。盛家再后人能沙场点兵。他撑案而起，走下来扶起老友，笑骂到：“你这老狗，明知道我不能放你离去，还来以退为进将我！”
　　“臣万万不敢！”盛国公作势又要五体投地拜下去，被皇上拦着。

　　“罢了罢了，知道你盛家都是情种！”皇上背过身，在御书房来回踱步。
　　他何尝不愿让这老友安度晚年。但，人越老，越是易受外界干扰。那些神异诡秘的手段，年轻时嗤之以鼻，到现在，却也宁信其有。那句“盛家女，贵不可言”的批命，这几年随着太子长起来，时常出现在他脑子里。

　　夏帝幽幽开口：“金铭啊，可别忘了，有些事，不该给后人知道，徒增烦心啊。”
　　“皇上放心！此事除你我二人，再无他人知晓！臣定会将其带入坟墓！”盛国公长拜下去，房间里久久无声。

　　“呵，狗屁的国师，血脉！咳咳！”皇上叫起了盛国公，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这个世上早就没有神了！你看看，当年的预言，有哪一个应验了？最终，这天下还不是毁在他祁家手上！咳咳咳！南祁，也不远了咳咳咳……”
　　皇上越说越激动，盛国公赶紧过去扶住他，慢慢到书案后坐下，附和道：“皇上圣明。南祁虽改国号为启，但仍然偏信非人手段，必不长远。”

　　皇帝一条胳膊撑着半趴在书案上，摆摆手，像是要赶走这让人烦心的老狐狸：“罢了罢了，不要为这些连累孩子们。你那孙女可以离京祭父，你给我留下！记住，若不想入太子府，就勿要与其他人牵扯，你盛家可不要让我失望！”

　　“谢主隆恩！盛家必不负圣上所望！”盛老将军赶紧谢恩，皇上不耐烦挥手赶人：“滚滚滚，看见你我就心烦！再跪我就下旨，让你去养心殿外跪个舒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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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日前，盛府书房。
　　这次，只有盛老将军与盛素安两人。

　　“你可想好了？”盛老将军扶着须：“当年，你娘选择了出局。她自请面圣，与陛下许诺，愿去安一城之民。于是陛下放她离京，独身一人去雍州大营找我，随我沙场奔波。幸而有你爹，于危难之时多次相救。如今，又轮到你来作此选择了。”

　　“爹与娘遇到彼此，都是幸事。”盛素安低声道。父母在她心里，都是顶天立地的英雄：“我却没法像爹娘，于社稷有功。”
　　盛国公拉过正给他捏肩的孙女，大手揉散了她的发髻：“你不需要像他们，你有自己的路要走。我们一辈子挣下的天下太平，是为了让我的宝贝孙女能够不受战乱所累，自由选择你想要的生活。若是还要你去经历战场血洗，那就是我们的无能啦。”

　　“祖父，我不想现在入宫。”她蹲下身，趴在祖父的腿上：“我想看看，太子是不是我能够相伴一生的良人。京中即将风云变幻。诸位年长的皇子，不是能坦然放手之人，太子也不会坐以待毙。我不想贸然入局，我想自己去看，去听，若这人值得我托付终身，也能相敬相爱，那我便全力以赴。若不能，那我情愿远走他乡，也不要困于宫闺之中。”

　　“好，好！我们不能陪你一辈子，只盼在有生之年，能看到你平安喜乐，不论是站在万人之上，还是去山间水野，只愿你随心而动。”盛国公爱怜地摸了摸她的头，欣慰又带着歉意地叹了口气：“只是，如此一来，就必不能与其他几脉有所牵扯。京中水深，你呀，需得出去避一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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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盛素安的父亲名为梁牧，出生在雍州西部的雁城。雍州多山脉，自来山匪盗贼猖獗。那年，西南匪寇四起，梁家大院被烧杀抢掠洗劫一空，梁牧梁野兄弟二人躲在地窖的酒缸里才逃过一劫，被盛国公的队伍所救。
　　雍州有很多因战乱失去亲人的孩子。盛家办了慈幼堂，供这些孩子吃住，习武学文。梁牧是个中翘楚，从慈幼堂出来后，随盛国公南征北战，直到十年前雍西一役，战死沙场。

　　“小姐，雁城地处雍州西北，毗邻大姜，内有匪寇，外有敌兵，历来战乱不休。自从老将军从雍州府卸任之后，听闻匪患又慢慢成了气候，咱们真要去吗？”白霜一边给盛素安梳头，一边担忧不断：“要不，您还是去上清观为老爷祈福吧？”

　　“无碍。这京中要变天了，上清观就在京郊，水一混，谁都免不了沾湿衣裳。”盛素安挑了对白蝶玉兰流苏簪，递给她：“爷爷一早就入宫了，一会儿你们就开始收拾。夏京这边的铺子离不开你，等我走后，院内一切事务，就都拜托你了。”

　　“小姐放心，霜儿定不辱命。”白霜手上不停，将小姐头发反绾上去，梳了个双平髻，又道：“这两日梁小姐天天来看您，都被拦下了。她就是从雍州出来的，您看，是否邀她同去？”
　　盛素安对着镜子整理鬓角的手顿了顿，梁梓宁比她小一岁，这两年接连丧亲已是不易，如今好不容易有了些孩子模样，她不忍再把这妹妹带回伤心地。
　　“不了。梓宁难得在这儿安稳下来，眼看过两年也该说亲了。只要盛家始终站在皇上一边，总归是安全。还是不要扰了她清净。”
　　“是。白霜明白。那这次，就带露姐姐与玉儿二人随侍？”
　　“对。”

　　“小姐小姐你最好啦！我能跟您一起出远门啦！”白玉是个跳脱性子，端着果盘一进门就听到这好消息，乐颠颠围过来，讨好地摘了颗樱桃，喂到小姐嘴里。
　　盛素安张口吃下樱桃，笑她：“我要说不带你了，是不是立时就成了坏小姐了？”
　　“那不会，小姐全天下第一好！”
　　白霜笑着白了她一眼，接着方才的话题：“明日就要出发，小姐今日可要邀梁小姐一叙？”

　　“这到是应该。一会儿你替我去请。午后我在湖中岛花厅内设席，邀梓宁来说说话。”
　　白玉在一旁撇撇嘴，她极不喜欢梁小姐身边那个叫念儿的。“小姐，你莫怪我多嘴，我看呀，梁小姐就是人太和气了！你看她身边那个叫念儿的，眼都长在头顶呢！整天说话阴阳怪气的，还真以为自己是个正经小姐啦！”本来她们就是来投奔盛府的，梁小姐尚且礼貌宽厚，那个丫鬟却处处争尖儿，一副小姐做派，真当盛府亏欠她们呢！白玉是盛素安身边年纪较活泼的，早看她不顺眼了，还跟她呛过几次声呢。

　　“那丫头，我倒是听梓宁说过。她自小同梓宁一起长大，看她二人平日里相处，想必在梁府时，那丫头也是当个小姐养着的。如今遭逢巨变，一时转不过来也是有的。只要她没有坏心，对梓宁忠诚就好。”盛素安开解了白玉两句，又逗她：“这么说来，我们白玉天天跟我撒娇卖痴，可不也是小姐做派？可不得了呢。”
　　白霜在旁边笑得连簪子都差点插歪，白玉跺脚，佯装生气道：“就知道笑话我！”随后自己也绷不住了，指着白霜引战：“那霜姐姐露姐姐，还有白兰姐姐，个个都是当小姐养的啦！你看霜姐姐这衣裳，这料子花样，首饰镯子，啧啧，这也不知道是哪家小姐，这么大手笔呢！”
　　白霜这会儿腾开手，上去就捏住她的脸蛋儿：“怎么，嫌我的衣裳太贵了？那好呀，下次我铺子里有好货，就直接让人送给那阿念去，你嘛，就乖乖的粗布衣裳穿着好了！”
　　白玉赶紧讨饶：“不敢不敢！霜姐姐饶了我吧！”霜姐姐可是小姐身边管账的，可不敢得罪呢！
　　盛素安从妆台前起来，绕过两个活宝，到小厅里坐下，吃果子看戏。这几天，也就看着她们几个玩闹，心里能稍微轻松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