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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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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英杰睁开眼睛,看到的便是床顶上的芦苇席子,眼睛下移,再看一下,是西山墙上的一扇小窗户,下午的太阳透过这西开的小窗户照了进来,还是有点暖意的。这是在爷爷家的西厢房里。
哇的一声,英杰哭喊起来,“爷爷奶奶,人在哪呢,我醒了!”。英杰四岁了,平时他中午睡午觉的时候,爷爷或奶奶,总有一个人会在屋子里陪着他,他们这亲爱的大孙子的。另一位老人会在屋前屋后的一些自留地里拾掇庄稼。今天醒来,发现二老都不在屋里,英杰一个人躺在床上,一个人在屋里,不免有些害怕,因而哭喊起来。
“大孙子醒啦!”,奶奶推开堂屋的门,快步冲了进来。
“奶奶,我爷爷呢?”,看到进来的不是爷爷,英杰有些小小的失落。他从记事起,就和爷爷亲近,爷爷叫欧阳金山,黑白相间的头发,常年劳作导致手头积了厚厚的老茧。每次睡觉的时候,爷爷都会拍拍他的背,哼着小曲,他一会儿就入睡了。每次去田间劳作的时候,爷爷都会用自家手工制作的木质三轮车,载着他。
“去请三队的沈三奶奶了,你二姑快要生了。”。
在当时的农村,受落后生育观念影响及医疗卫生条件限制,大部分产妇选择在家里生产,请年长且有经验的妇女协助接生,这些便是接生婆了。
沈三奶是村里的接生婆,手艺和口碑都得到村里人的认可。沈三奶和奶奶差不多年纪,从背影来看,还有些相似。不过话说回来,村里的老太太们几乎都长的差不多,年长一些的老妪都裹着小脚,灰蓝色布衣,头上裹着纱巾,灰色的,蓝色的,看大家的喜好吧。
二姑是英杰爸爸的妹妹,家里排行老三。老大是大姑,老二是英杰的爸爸,老幺是英杰的二叔。二姑是兄弟姐妹四人中长得最体面的,也就是好看,叫银梅。做姑娘的时候,和村里的扣梅,红梅,正梅,被称为生产队里的“四朵梅花”。四个人年纪相仿,家离的又近,一同上学一同放学,放学后,一起背上柳编的箩筐去割猪草,后来,小学没有毕业,又一同辍学了。
英杰听妈妈说过,二姑当初嫁给二姑父的时候,家里是不同意的。二姑父家在隔壁的乡里,距离家里西北约二十里地,那里很穷,二姑父当时也没有正当职业,在二姑这里的镇办窑厂里做小工,后来学跟别人学做油漆,跟着别人做小工。按照爷爷的盘算,是要将二姑嫁给爷爷那头的外甥,即二姑的表哥。那时候,农村里兴表兄妹做亲,亲上加亲。后来具体什么原因,二姑还是嫁给了现在二姑父,英杰还小,记不清妈妈给他说的话了。不过,英杰依稀记得,前不久,爷爷带着村里的几位后生一起,去二姑父家里兴师问罪过一次。
婚后第二年,二姑有了第一个孩子,徐莹莹。长得很白很体面,嘴边挂着两个小酒窝,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很可爱,很迷人。自打出世后,徐莹莹就一直住在外公外婆家里,和英杰一起玩游戏,一起过家家,把外公家的一些物件拿出来,排成一排,和邻居家的小龙小虎一起,玩起了开小店的游戏。有几次,他们在胆大的几个小家伙的带领下,一起来到河边,挖一些河边的粘土,制作手枪,玩起了打仗的游戏。英杰喜欢和莹莹一起玩,莹莹比他小一岁,属牛,是一头不折不扣的小犟牛。二姑父的村子计划生育抓的紧,二姑父要生二胎,于是就将莹莹一直寄养在这,这一放就是好几年。前段时间,二姑怀上了,二姑父便把莹莹接回去,将二姑送了过来。
奶奶给英杰穿上了衣服,抱他下了床,领着他来到锅屋的南房。锅屋,顾名思义,放置锅灶的屋子,也就是厨房,一般坐西朝东,和坐北朝南的堂屋相映衬,也算是一般农村房产的标配了。小一点的锅屋就一间房,放着灶台,灶台的烟囱往上通向房顶。大一点的锅屋又两间房,有一间南屋,即在中间加一堵墙,北间放灶台,南间放一些农耕的工具,像是铁锹,铁锨,簸萁,笆斗,小推车等。这间南房是爷爷临时归置出来给二姑待产用的。
二
银梅躺靠在床头,背靠着墙,墙是由土块经由火简单烧制而成,再用石灰粉刷一下,这样的环境在城镇里可能算不上好,但是在村里,还算不错的。快要临盆的银梅既满怀期待,却又有点说不出来的惆怅,思绪回到几年前,她出嫁,怀孕的点点滴滴。
嫁到婆家,起初婆婆对她还是不错的,丈夫对她也是疼爱有加,丈夫知道她做姑娘的时候在家除了割草,喂猪之外,基本上不干其它活。因此,也没有让她做体力活。丈夫家姊妹5人,丈夫排行老四,初中没有毕业,人张得很帅气,记得第一次来银梅家相亲,站在门口,竟吸引了队里很多人来围观,尤其是其他“几朵梅花”姐妹。想到这里,银梅痴痴地笑了。
婚后的生活是美满幸福的,也是她所憧憬的。直到第一个孩子出世以后,或者,准确地说,是婆家人看到孩子是女娃子后,婆家人对她的态度有了180度转弯,婆婆的冷眼,丈夫的冷漠,有时候为了一些琐事发生口角,甚至也会拳脚相加。每每想到这里,她不禁有些后悔。
“二姑”!外甥英杰的招呼打断了她的万千思绪。
“来,小杰,刚泡好的散子,放了好多糖,甜呢,快来吃。”银梅眨眨眼说到。是因为,眨眼可以将眼角那抹欲滴未落的泪吸收回眼眶内。
吃了几口泡散子,英杰便爬上姑姑的床沿。
“二姑啊,莹莹什么时候过来和我一起玩啊。”
“你二姑父过两天就带她一起过来。”
“我只要莹莹过来,不要二姑父过来。他凶,会打你,也会打我。”
“小杰乖,你二姑父过来看你弟弟。”银梅笑着说,脸上有些微微发红,这细微的变化,年少的外甥并没发觉。她多么希望这一胎能生个男孩啊,这样的话,婆家人就会对她好,丈夫就会对她好。
“还吃散子吗?还吃的话给你泡。还有鸡蛋和猪腰子。”银梅指着床边对英杰说。
床边放着一个大木箱,紫红色,约莫有五六十公分长,四五十公分宽,三四十公分高。箱盖和箱体接口处的中间处,镶着一块薄薄的镀铜铁皮,上面挂着一把锁,看上去有些年份了。正是银梅的嫁妆。这次会娘家生产,前后得住上几个月,于是她便将箱子从婆家带了过来,放一些衣服和生活必需品。木箱上发着散子,鸡蛋,红糖,烧饼等吃食。
三
听到屋外有爷爷回来的声音,英杰立刻跳下床,冲了出去,跑向爷爷的怀里。
“啊呀,大孙子醒啦,来,亲一口。”一位慈祥、孔武有力、面目和善的老人抱起了英杰,亲了一口。正是英杰的爷爷欧阳金山。他后面跟着沈三奶,沈三奶进屋之后,便和英杰的奶奶一起忙碌起来。
金山看到屋里的人能忙得过来,暂时不需要帮手。于是他便带着孙子来到锅屋的南边,猪圈的便是,继续搭建他家的茅缸。茅缸,在农村每家每户的房屋后面或者猪圈边上,都会安置一个大瓷缸,再用树棍,干草在瓷缸后侧搭一个棚子,便是农村里一种简易的茅坑了,是用于人们大小便的地方。因其简单,不分男女,也为了积累庄稼地的肥料,每家每户都有。
这次是扩建,将蹲坑由一个改为两个,一来是银梅回来生产方便使用,二来是小儿子也到了成家的时候了,房子年前修建好了,锅屋也弄好了,猪圈也修了修,唯一令欧阳老汉不满意的就是这茅缸了,太小了。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包香烟-大前门。小心翼翼地挑出一根,再从另一个口袋拿出一盒火柴,噗呲一声,划着了火柴,点着了烟。金山把火柴在空中挥了挥后扔掉。吧嗒吧嗒,猛吸了几口。看着这包大前门,这是前几天邱家老爷子仙逝,金山去乡帮的时候主家送的礼。哎,世事变化真快,早几年邱家老爷子还和我一起出公分,一起挑河工,一起抽旱烟,家里西屋箱底还压着一支铜嘴的旱烟斗。看着你,我在想,老兄弟,我想过不了几年,我就会去那里找你了。
的确是啊,世事变化得真快,从大集体到分产到户,再到村里有人办个体户;从农业学大寨,工业学大庆,到脱贫致富,几年的光景,人和事的变化快得让人有点不适应了。想着想着,他有些感慨和自豪,感慨现在赶上了好时代,自豪他家大儿子也算是村里致富带头人,庄稼地拾到好的同时,搞个体户,还在镇上的解放路边建了楼房。那里是政府新规划的一条大道,作为镇上的一项工程,能在那里建房子的非富即贵,想着想着,金山的脸上浮出了笑容。吧嗒吧嗒,又是几口烟。是啊,按理说,这次应该把这个茅缸拾掇得更好一些,好让队里的人刮目相看。但是实在没有时间,也没有精力和余钱了。没时间是因为前几天,村里刚下发通知,梅家要出人工去挑河工;没精力是因为前半年,老大家建房子的时候,金山他一直在现场做小工,也再监工,一来毕竟是自家的房子,二来老人当年结婚的时候,没能给老大建房子,心里有愧;没有余钱,是因为给老二定亲,结婚需要的话费实在是不少,结婚所需的老三样随着时代的发展,水涨船高。
半年前,经媒人介绍,给老二说了一位邻村的姑娘,姑娘在镇上的国营厂里上班,长的也不赖,身板看上去结实,屁股大,能生育,金山和老伴都中意。但是媒人说那头要金戒子,金项链,金手镯,这一下子难住了二老,于是这桩亲事便告吹了。吧嗒吧嗒,金山老汉续上了一支烟,深吸几口,吹出几个烟圈圈。这次一定要提前做好准备,勒紧腰带,给老人取上媳妇。这不,前几天,媒人又给说了一个对象,是镇西边西旺村的。
扔了烟头,老板开始忙起来。
四
镇上的北郊,一国营特种设备厂的车间内,张灯结彩,人潮涌动,热闹非凡。该国营特种设备厂是80年代初期建立的,主要生产汽车,拖拉机上的配件。当时,在十一届三中全会的召开后,工业农业运输业大发展,对于汽车拖拉机的需求量大大增加,该特种设备厂的效益很好。别说在镇上,即使在全县范围内,它也是独此一家,能进这个厂里上班,是很不容易的,很多人也是托关系进来的。一旦进了这家工厂,吃了公家饭,便是铁饭碗,和十几年前相比,既解决了温饱问题,还特别有面子。
这天下午,厂里举行一年一度的先进团体、先进个人表彰大会。全厂范围,上上下下,从厂长到车间主任,到一线工人,都停工半天,聚集在工厂院子里的空地。主席台上坐着厂长、书记、各车间主任,台后拉着横幅“意临镇特种设备厂1987年度表彰大会”。
薛冰坐在台下,心情有些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