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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第 3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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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所有人都没想到,向远带着元琅用最快的速度赶在全城大索之前,堪堪地从东门逃出京城遽川,七绕八绕了一天一夜,给元琅穿上男装,换了几趟车又换了几匹马,最后带着她回到了隐龙山离宫。
太后崩逝,宁王也去世,剩下一堆太妃太嫔,隐龙山离宫的守卫等级降了许多,侍候的太监宫人数量也仅仅能够维持现有主子们使用,没人住的宫苑索性就都铁将军把门,空置起来,节约些洒扫守夜的人手。
以向远的身手,带着元琅悄无声息地混进离宫没有费多少功夫。进离宫的地方,就在宁王爷以前最喜欢的那个角楼旁,那里山势最高,宫墙相对的也就略低些,又偏处离宫边缘,从那儿走到灵殿,路上经过的两处宫苑都空关着,没有人住。
夜色沉沉,月光如水,两个人翻过院墙,推开虚掩的房门,元琅立刻看见了屋子里头站着的两个人。胖宫女挽着静太妃的胳臂,两个人稍有些紧张地看着元琅和向远,彼此对视着,良久之后静太妃朝元琅伸出双臂:“我的儿,苦了你了……”
元琅扑进静太妃怀里,泪如雨下,使劲压抑着哭声。静太妃泣不成声,一边的胖宫女也直抹眼泪。虽然悲伤,但大家都知道现在最重要的是隐藏行迹,好不容易忍住哭,静太妃用帕子擦拭元琅脸上的泪水,低声正色道:“好孩子,小向什么都对我说了,没想到其中有这么大的隐情。现在不是细聊的时候,我也不能久留。你和小向安心住在灵殿里,宫里这后半截儿地方现在都荒凉了,没人过来。我出不了离宫的门,在宫内暂且还能护住你。吃喝衣物,我只让芳亭一个人送过来,没有别的人知道你们在这儿。自己多加些小心,也别害怕,有我在呢。旁的不说,就是看在你亲娘和你阿璎姐姐的份上,我拼了老命也要保你周全。”
太妃说完,拍一拍元琅的脸颊,带着名叫芳亭的胖宫女抹着眼泪忍痛离开。就在几个月以前,还是宁王的元琅,还曾经威胁说要把静太妃宫里的这个胖宫女指给向远。现在她身边只剩下了向远,俩个人站在灵殿里,连灯都不敢点。
不敢点灯,当然更不敢生火盆取暖,地龙更是没有人给烧,屋子里冷得象个冰洞。向远抱住元琅柔声安慰了一会儿,开始收拾起晚上住的地方。
灵殿原本只是离宫中面积最小的一处宫苑,因为太后生前把先帝的御书房挪过来,又在这里供着先帝的遗像,故而称为灵殿,其实小院里只有一排五间屋子而已。五间屋子中间全部打通,中间的三间并作一间是书房,东屋设了一张榻,供太后偶尔休息,西屋是简单的盥洗处,供太后焚香前洁净使用。
胖宫女芳亭之前应该已经偷摸过来收拾过,东屋榻上铺的盖的都准备好了,榻边案几上有好几样点心,屋角高柜与一只小扇屏格挡住的地方,两只紫铜五更鸡上的火头调到最小,分别煨着一壶热水和一小锅粥。
向远知道元琅只会被别人侍候,于是当仁不让地带着她走到西屋,没条件洗澡,一壶热水兑成一盆温水,打湿了手巾便过来解元琅的衣服:“我帮你简单擦一下吧,回头吃点东西,早点睡。”
元琅确实累了,额头抵着向远的肩膀,闭起眼睛倚着他,任由他动作。天冷,不敢全脱,只能敞开衣襟把手伸进去擦。这个时候两个人都没有旖旎的心思,一盆水也不可能擦得太干净,匆匆几下从上到下,擦到姑娘家羞于见人的那一处时向远才顿了片刻,然而很果决地把手巾探了过去,此情此势,还论什么主仆男女,能安全地活下去是唯一目的。
东屋榻上松软的被窝里头,有芳亭事先准备好的两只汤婆子,都蒙了棉罩,一只搂在怀里,一只踩在脚底下,元琅的全身立刻就暖和了起来。向远先把元琅抱回榻上安置好,回去用凉水冲了一把,头发擦到半干,也过来坐在榻边,揭到被子,很久之后再一次和王爷同枕共眠。他身上凉,激得元琅全身一震,赶忙把他往外推,一边推一边把怀里的汤婆子塞过去:“快给你暖和暖和。”
向远把汤婆子拨到一边,搂抱住元琅:“我不要这个。我要你。”
元琅的眼泪都下来了:“你现在要我了,早干嘛去了?说好及笄的那一天呢?怎么不来,为什么不来……”
向远冲凉后赤着上身,他吻着元琅的额头,不说话,只执住她的手搭在他左边腰侧。元琅手底下摸到一处迥异于光洁的皮肤表面,顺着向远的指引把手贴在他身上继续向腰后伸去,一道长而蜿蜒的凸起上还带着硬痂从手心底下滑过。压抑不住的啜泣声从唇中逸出,仿佛这道疤长在自己身上,元琅抖索着手不敢用力抚,也不忍心撒开手,哭着只能连声泣道:“小向小向……”
“已经没事了,”她在哭,向远在轻笑,“早好了,就是当时还不利索,翻墙去潘府,怕从墙头儿上掉下去。”
元琅想打他,也想咬他,但下不了手也下不了口,最后只能把他揽抱在怀里,笨拙得用荷蕊兰蕊安慰她的办法,轻轻抚抱着他,亲吻着他,怜惜他如同母亲怜惜自己的孩子。
想起荷蕊兰蕊,也就想起了让她们俩丧命的人。元琅闭起眼睛,感受着向远的气息吹拂在自己胸前:“方二哥,就是……我的二哥吗?”
传说中卫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安亲王爷,不是个冷血铁腕的人吗?卫氏兄弟治国刚柔并济,皇上元恺是柔,安亲王元杰就是刚,从不退让从不妥协从不轻恕,这个人,和整天赖在她身边那个有些惫懒的方二哥,是一个人吗?他又是出于什么目的要骗她?方二哥说过的话,做过的事,他看着她时的眼神,所有微笑所有拥抱,都是假的吗?他要带她去见哥哥……是去皇宫见大哥元恺吗?是要在宫里要她的小命吗?
元琅自小缩在离宫里,才刚睁开眼睛看一看外头的世界,才刚认识了几个人,就已经看不清楚他们了。是因为外头的世界永远不会是她的世界,才会这样的吗?由是如此,怀中安稳呼吸着的小向才更让元琅依赖,不问小向要带她去哪儿,什么地方都可以,只要不再跟他分开就行。
“小向。”
“王爷。”
“你不会骗我的吧,小向。”元琅手指头上勾着小向刚洗过还没有束起来的头发,“我永远也不骗你,你也永远不要骗我。咱俩以后不分开,要是有一天不想再带着我了,你跟我说,我不拖你后腿。”
元琅舍不得打他咬他,向远却是一口咬在她的锁骨上,咬得挺使劲,一定在那儿留下了深深的齿痕:“再说这样的话,别怪我以下犯上。”
元琅笑着吸吸鼻子,把眼角的泪擦在枕头上:“不说了。”
“真不说了?”
“不说了。”
“那乖乖地睡,有什么事儿明天早上起来再说,咱们在这儿要呆上几天,风声过去了再走。”
元琅点点头,过了一会儿嗯嗯着推搡向远:“还是有一句话……”
向远觉得现在这个姿势很舒服,带着睡意和鼻音懒懒地回道:“还有什么?”
元琅呲着牙吸口凉气:“劳驾你躺好了睡,没看出来你这么沉,我胳臂都压麻了。”
向远笑着搂住她翻个身,让她枕在了自己的臂弯里,依旧搂紧,在她耳边低语:“你来压我,我不怕压。快睡!”
两个在逃命的人,这一晚却睡得很香甜,第二天早上向远起床后洗漱毕,静太妃和胖宫女芳亭再一次来到灵殿的时候,元琅还没睡醒。
静太妃最近一连生了好几场病,病好之后发愿要为皇陵中的先帝和太后祈福,每天上午要到灵殿来诵经两个时辰。以这个为假口,带着些吃喝物品过来,也根本就不用掩人耳目。
静太妃看到还躺在枕头上的元琅,再看看站在身边长身玉立的向远,心里头万般感慨只能化成一声长叹。先帝爷唯一留在世上的公主,世上最娇贵的一个女孩儿,如果沦落得和一名禁卫同住同行,世事真的是太无常。但是还能有什么办法,如今还有个人守着她,保护她,已经算是万幸。
元琅起床,吃完饭,和静太妃坐在一处,免不了就要说起那场发生在离宫外不远处的刺杀,和此刻被埋进皇陵里的那个男的宁王。元琅把她出宫后的一番经历告诉静太妃,特别说了在戢翼山庄中听碧雯姑姑说出的一切,这场刺杀是由当年兵变的余孽发起,舅舅潘褒是如何地借机助她假死,从困局中脱身。
静太妃没有经历过宫斗的洗礼,一把年纪所有的聪明才智大多消磨在牌桌上,听着元琅说的话只是感觉到不对劲,说不出到底哪儿不对劲。事到如今瞎出什么主意根本于事无补,只能把自己那点不多的人生经验说出来:“往后只有小向在你身边,凡事自己多留个心眼,不要谁都信,这世上值得相信的人,比你想象得要少很多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