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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 6 章 天家无情,坤宁宫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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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到家法二字,在座诸位脸色都一变。
祝凝重重叩首在杨氏脚边,作哀求状。
“只求阿母不要送走豆蔻。”
杨氏看她这般苦求,沉声道,“祝凝你何必……”
何必为一个婢女至此……
祝凝匍匐在地上,没抬头,杨氏又瞥了一边的孟氏一眼,她这会倒是不哭也不闹了。
教训祝凝这一次,她自请搬出家法来,她这个气才算是出够了。
杨氏挥手,“罢了,那就按祝凝说的。豆蔻留下,上家法——”
立马有武婢上前,拖着祝凝出去。
豆蔻已哭成一个泪人,扑上前死死抱住武婢大腿。
祝昀在杨氏面前跪下去,“阿母,万万不可!若因此事让凝儿受一顿家法,那我这个当哥哥的以后如何心安?恳请母亲让儿子代为受过!”
花厅里乱作一团,豆蔻的嚎啕声,祝昀的恳求声,孟氏不满的讥讽声,杨氏这个当家主母蹙起眉。
“靖王府来信——”
忽地,一声太监尖细的嗓音穿过这嘈嘈切切,杨氏立马挥手让武婢停下退后,祝凝被婢女扶起,不消多时,靖王府小太监满面带笑地被人引进来。
杨氏看了跪在地上的祝昀一眼,祝昀起身去接人。
“哎呦,怎么二小姐哭成这样?”小太监一进门,先看见的是祝凝满脸的泪水,一惊。
祝凝忍住眼泪,对来人竭力一笑,尽力维护着这偌大侯府的脸面,“爹爹和长兄三月未归,又听说前线战况焦灼,我们一家子提起,一时之间,情难自抑……”
说着,眼眶又红了起来。
小太监一听,自然动容,“姑娘别伤心了,祝老侯爷一生南征北战,这一次不过小小俺答,自会凯旋而归……姑娘别再哭了……”
“公公,靖王有何要事?”
祝昀上前,来接靖王府的信。
说是信,其实是两张请柬。
小太监把目光从祝凝转回祝昀身上,道,“靖王殿下今天回去,府上有人给送了好蟹,正巧着过几日要到重阳,靖王殿下想拿这螃蟹做宴,办个诗会。”
“让奴才来给武安侯府送请柬,给祝小公子,还有府里女眷。”
祝昀接过请柬,给过打赏银两。小太监笑眯了眼,朝堂上几位夫人拜别。
“是特意给我家清儿送来的请柬?”人一走,孟姨娘便从座位上激动地扭了下来,从祝昀手里夺过请柬,口中得意喃喃,“清儿还是今天夏天宫宴上与靖王见过一面,竟还记得……”
可甫一打开,孟姨娘的脸一下拉的比马脸长——那请柬上赫然写着祝凝的名字。
站在她后面的杨氏自然也看见了,她瞥了一眼祝凝,道,“靖王殿下特意着人来请,自然不得不去,那这顿家法,就先免了吧,好歹等赴了宴回来再说。”
孟姨娘的眼神像淬了毒,恨不得唾祝凝一口,那请柬被她扔在她身上,孟姨娘骂了一声“狐媚子”,转身走出了花厅。
祝凝那会儿泪痕仍未安,豆蔻在她身后扶着,她抓着那请柬模糊地想——那浪荡皇子竟误打误撞,救了她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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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长楹拖到黄昏,才到坤宁宫去,彼时刚下过一场小雨,天边彤霞飞染,卷起宫檐。
长安八月底不算太冷,下午那场雨又不算大,故而江长楹出门只穿了软烟罗薄衫,可一进坤宁宫,她就有些后悔,没听楚涴清的穿那件软毛织锦披肩———坤宁宫太冷,和风细雨透过那层帷幕,成了好一阵测测阴寒。
皇后郑氏坐在上首,暗花鸣凤宫装,外披明黄缠枝牡丹朝云云肩,发髻梳的整整齐齐。那一张脸与江长楹相像,却少了清艳,多了些曲眉丰颊的贵气,她应是刻在屏风上的美人,镶金嵌玉的端丽。
江长楹进去行了个礼,瞥过一眼,自己那两个胞兄也在。太子江郢仍一身病态,八月底就裹上了长袄,江桁弓着身子,在皇后面前一副小伏邸状。
他们身上是没有江琰的纨绔肆意气的,平时没有,在皇后面前更是没有,只剩唯诺。
江长楹把手缩回了衣袖里。
天家无情。
坤宁宫阴冷。
江长楹进来那会儿皇后正与太子交谈,江长楹行完了礼,皇后也不叫她起来,江长楹半跪在地上——她不敢起,她忘不了小时候礼数学不周,她挨了多少顿毒打。
“你读了沈尚书新写的那篇赋?读出什么来着?”
“沈尚书此文,另辟蹊径,字字珠玑,”太子躬身答道,“地坛重新动工开始,朝廷上争辩,大多说的都是不合孔子宗族之论,而沈尚书此文,通篇不提孔子,而大谈了孟子提倡的孝道。”
按孔子宗族之论,历代皇帝牌位可入地坛,享供奉。而皇帝生父没做过帝王,没有入地坛的道理。
历来力挺皇上迎献王牌位入坛的人,都会被群起攻之,“反孔子”,再扣上一顶谄媚惑主的帽子。
而按孟子的孝道论,天底下谁能比自己的生身的父母亲?皇上要建坛祭祀,就该把自己的亲爹牌位放进去。
皇后弯唇笑了。
沈磻的聪明真是随了他老子的。
他们力挺皇上,却不跟前面武定侯一样反孔子,反过来,谁反他就是反孟子。
朝中即将兴起的又一波礼议之争,他不一定胜,可已经立于不败了。
“沈尚书回京未回府,现下住在京西的庙里,说是为了方便监工,”太子接着道,“听说有官员想去拜谒,他却闭门谁也不见。”
“柳首辅可有跟你提起过沈尚书和地坛建造之事?”皇后问道。
“没有,”太子答道,“柳首辅应是无暇关心此事,他现下最为关蒙古马市一事头疼。”
提起蒙古,皇后才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江长楹,叫她起来。
“俺答请求和亲一事,想来长楹也知道了,”皇后沉声道,“皇上不忍你去国离乡,称长公主已与武安侯府结亲,为你回绝了。”
“如今前线战况见好,今冬武安侯就可凯旋,未免夜长梦多,本宫向皇上请旨,今冬就让你们完婚,如何?”
江长楹抬头盯她。
皇后犹如一尊佛像,坐在上首,在昏暗宫殿中,透着肃穆与威严。
她的几个孩子,要么躬身,要么跪伏,犹如被放在台前,瑟瑟缩缩直不起腰的木偶。
“长楹不愿?”
皇后抚着怀里白猫的毛,这猫在她面前也乖顺,温温趴在她腿上,听她淡淡道,“祝家二公子丰神俊朗,文韬武略,算是长楹的良配了。”
江长楹淡淡接道,“不是不愿嫁祝家公子,是舍不得出阁,舍不得父皇和母后。”
“这你莫要怕,命妇又不是不可回门。”
“那但凭母后安排。”
江长楹低垂眉眼。
祝昀仪表堂堂,坊间又无他风月传闻,确实,是她良配了。
只是她不甘。
她不甘吧。
这一桩婚事算什么呢?
她那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父皇,可不是因为心疼她,为她拒的和亲,只是眼下不需要一个温顺的邻帮,他要的是笼络一个为他驰骋沙场开疆拓土的功臣。
她这犹如古井般无波无澜的母亲,可不是因为真觉得祝昀是可托付的良人,才叫她嫁的,倘若祝老将军的儿子秋怀蟋蟀,冬怀鸣虫,她也得嫁。她是功勋世家推上来的皇后,她的女儿自然也得成为使武将与皇权紧紧连结的藤蔓。
罢了,罢了。
小时候磕破额角,血流如注,不见父亲,扑到母亲脚边,郑氏无动于衷,她失声痛哭,“为何上次江琰哥哥磕坏了腿,萧淑妃抱着他去叫太医?”
她也想看人为她心疼慌张。
“不知道,”郑氏摇摇头,“是你的命不好罢。”
罢了,罢了。
是命吧。
江长楹这么淡然地接受了安排,命不好的人多着呢,她已算不错。
郑氏不是也没嫁她心上人吗?
自己的两个哥哥不也这么活着吗?
江桁和江长楹先出了坤宁宫,江长楹还惦记着谢安那事,便在门口等着太子,岂料江桁也不急着走,往她手里塞了一个香包。
“过几日是重阳,里面是茱萸,配着,驱灾辟邪。先前进来时,给过二哥,给你也留了一个。”
江长楹瞥了一眼那花样纹路,觉得眼熟,“温姑姑做的?”
江桁点了点头。
江桁从小的日子,比江长楹还要艰难些,江郢被皇后当着东宫太子教养最上心,江长楹左右还有出嫁笼络这一用处,江桁呢,就彻彻底底在皇后那里是无足轻重的小玩意儿了。
他被忽视的厉害,性子又庸懦。
三个孩子里,他最怕皇后。
像是江长楹会对楚涴清有些不似主仆却似师友的亲近一样,江桁也对他宫里姑姑格外亲厚,尤其是他乳母温氏,当年他搬出宫外建府,有人说他年岁已大,该让他乳母回家,他那么逆来顺受的性子,竟还大闹了一番。
后来娶妻,端王妃似是也对这乳母久居王府不满,屡屡想要把她赶回家,但江桁不肯。
江长楹对那温姑姑倒没什么看法,她觉着她明白江桁,若有人叫楚涴清离开,她也是要闹的。
江桁许是把她,当半个娘亲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