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如烟》丶柔七丶

52、第 52 章

　　女孩实在跑不动了，不得不放慢了脚步。

　　她猫着腰，双手搭着膝盖，气喘吁吁。

　　离他够远了吧。她想。

　　突然感觉头顶很空。手一摸。

　　对，帽子！帽子呢？

　　四下急速搜索，不见踪影。

　　那可是她最好的朋友唯一的朋友——林麦麦为她准备的。她气得一个劲直跺脚。

　　都是那个自以为是的白痴害得！凭什么可以长得那么盛气凌人？凭什么认定我就是乞丐？简直就是不可一世的伪君子！目空一切的伪君子！这种人就应该让他尝尝贫穷的滋味！让他好好体会体会生活的苦！

　　唉……老天，我要对你说什么好呢？

　　她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漫无目的的眼神随意游离。茫茫人海，她一路颠簸，到底在寻觅什么呢？

　　莫名脑里浮现经常闯入她梦境的那个嗜吻男子，若隐若现的脸，怎么看也看不清。怎么想也想不起。

　　如果你是真的，如果你的确存在于这个世界，我永远也不希望在这丑陋卑微的时刻，遇见你。

　　一辆公车缓缓进站。有个年轻的时尚女子掏钱时不小心掉落一块钱纸币，随着小跑挤公车的人群带来的一阵风，不偏不倚刚好落在她跟前。

　　“诶，你好。你的钱掉了。”她大声喊道。

　　“算了，就一块钱，不要了。”那女子回过头瞥了她一眼，又瞅瞅地上，现出一副不屑的表情，“给你吧。”

　　随即跟着一群人挤上了车。

　　莫离得用多少汗水换来这一块钱呢？为什么有些人却可以如此不在意？这不公平。想到这，她随手将其拾起。

　　而此时，路旁一辆优雅线条的黑色程亮小车慢动作经过她的身旁，最终在路边停了下来。车窗里透出一缕清幽的目光，正凝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随即，嘴角一抹似笑非笑。

　　而不巧，她也看到了。

　　怎么又是他？他笑什么？在笑自己吗？在笑自己虚伪吗？不要他的一沓钞票却宁愿在这捡一块钱？他就是在笑自己吧？

　　是啊，他高贵优越的气质的确盛气凌人，的确让她极度窘迫，浑身不适，卑微如尘，无地自容，一心想逃。

　　但是，她的骨子里天生透着自尊。

　　终于，她带着满腔怒火，快速跑上前去，直挺挺地站在他面前。

　　“对，一块钱，就这一块钱。最爱你的人要用多少汗水换来这一块钱，你知道吗？为什么有些人却可以如此不在乎？他们那是在践踏自己的血汗钱，是对人民币的亵渎，你知道吗？她不在乎，或许很多人都不在乎，可我在乎。”

　　她稳稳地拿着那一张纸币，呈在他面前，因激动而时不时摆动着弧度，眼里带着一股强烈的火，爆破的火，与他四目相对，连珠炮噼里啪啦劈头盖脑振振有词。接着，她歪过脑袋瞅了一眼车身，再次怼上他的眼神，

　　“我不懂车，但我看得出，你坐得这辆车一定很贵吧？你以为你有钱就可以目空一切？你以为你有钱就可以自以为是？你以为你有钱就可以妄自为别人下定论？我现在告诉你，有钱了不起啊？请将你那鄙夷的视线现在立马从我身上移开！我，”

　　她用大拇指朝自己指了指，

　　“不是乞丐！不是乞丐！知道吗？知道吗？”

　　说罢，她大踏步向前走去。她突然感到她的步伐轻盈如云。

　　如果这是一场战役，她不再败北，不再落荒而逃。

　　她解救了她的自尊。

　　男子看着她的背影，嘴角可见轻抹一笑。

　　她？怎么形容？有趣？不容小觑？

　　其实刚才他本来只是想下车将她的帽子还给她的。

　　但现在，他放弃了这个念头。

　　直觉告诉他，他还会再碰到她。

　　就这么合时宜地来了一场小雨。她快速锁定躲雨的位置，然后一路小跑向前。她本来想淋雨的，或许可以冲淡这肮脏的一切。但她又放弃了这个念头。她不想因为这样而生病。她吃不起，穿不起，睡不起，更是病不起。

　　他看着她的背影，想起小时候那场雨，朦胧绵绵柔柔轻轻，而雨里的风景更是美丽的。一个小小的身影穿梭在其中，直奔学校旁边的屋檐下，沾满雨雾的睫毛时不时得上下跳动着，那双清澈的大眼睛不停地四处张望。

　　在一个小小男孩的眼里，这是他见过的最美的一场雨了，至少从他出生到现在。那时的他，的确就是这么想的。

　　也不知道那场雨里的那个小女孩，现在怎么样了。他想。

　　“走吧。”他对司机淡淡道。

　　霓虹映衬暗蓝的夜空，如钻石璀璨。汽笛狂响，人潮涌动，乌烟瘴气，偶尔传来几声歇斯底里的不满叫声。繁杂的城市笼罩在一层薄雾里。越发让人烦躁。

　　突然一阵风吹过，凉飕飕的，不由地起了鸡皮疙瘩。她的鸡皮疙瘩和这样的三伏天显得太矛盾。

　　街角的摊贩传来吆喝声。女孩如同发现新大陆般感到兴奋不已。完全不同于她一路上见到的那些富丽堂皇的商店，永远见证着她的卑微。

　　这地方虽然鱼龙混杂甚至有点破败不堪，但人间烟火，灯火通明，喧嚣沸腾，别有一番景象。

　　“哇，靠！这是什么菜？是人吃得吗？妈的！平常我才懒得吃这些烂东西！”

　　一个打工仔模样的男人把一只腿翘在另一只膝盖上，一边粗口漫天，一边却不停地往嘴里大口大口地塞着他所谓的‘不是人吃的饭菜’，就像饿极的野兽。

　　生活的诸多不意，迫使不得不妥协。这里展示的是真实的人生。她突然想起那个自以为是的天使男。

　　世上只有两种人，不是男人和女人，而是高贵凌人和俗气之人。

　　她明显属于后者。她食人间烟火，俗气一点那叫接地气。既接地气，有何不好？

　　她自嘲地笑笑。她开始喜欢这里。因她，属于这里。

　　摊贩上飘来的香味和众人吧唧的咀嚼声，女孩饿意再次袭来。她来到一摊前叫了一碗锅边和油条。老板热情地应声回答。她把钱丢进桌面的纸箱里，很感谢老板并没有把她视为乞丐赶走。

　　丝薄细腻卷曲的片状锅边夹杂着特有的鲜味，她蘸着油条很快吃得一干二净。

　　填饱肚子后，她瞧见不远处将要到站的公交车，直接快步奔了过去。上车时，她迅速往钱箱缝隙里投了两块硬币。那硬币还是好心的卖锅边的老板换给她的。司机飘了她一眼后，脸上并没有出现什么表情。

　　所以，她也心安理得地朝着最后面的空位坐下。很快她就将目光锁定窗外，留意所经之处附近是否有公园可去。

　　她不想再碰见那个自以为是的天使男。尽管大抵上是再也没有机会碰到的。

　　每天从身边擦肩而过的人太多，谁会在意谁，谁会记得谁，都只是路人罢了。

　　但她还是祈求不要再碰见。因为总有墨菲定律存在，因为那是她仅有的自尊。

　　果然没有失望。

　　莫如烟下了车直奔公园。她要赶在合适的时间到达准确的地点。

　　但是，总要在这个时候非要捣鼓些什么。

　　一辆红色小车疾驰而过，她因快速躲避而摔倒在地。而那抹艳丽的红仍旧扬长而去。

　　这的确是个无情的城市，就算幸运没被撞着，却连一个道歉也没有。

　　“有车了不起啊？！”莫如烟火气爆棚，起身吼了起来。

　　没想到那抹艳丽的红向后倒了回来，不偏不倚停在她面前。因是在夜里，看着倒也不觉得有多刺眼。

　　车门打开，露出一双穿着红色高跟鞋的性感修长美腿，稳稳地落地，随即现出一个与之匹配的上半身。

　　只见对方将车门一碰，就朝莫如烟款款而来。

　　“你刚才说什么？”那女郎笔挺得站在她面前，约莫三十岁，言辞浅淡。

　　她也被自己的这一举动吓到了，这女郎看过去不像是好惹的，这万一她反咬一口怎么办？那车看过去还挺高档，应该挺贵的，她都还没开始，就要惹祸上身不成？真要这样，她几条命也赔不起啊。她开始后悔自己刚才不应该那么一吼。

　　算了，覆水难收。豁出去了！

　　“有车了不起啊？！”莫如烟不甘示弱，底气十足。

　　可能因为吃饱的缘故吧。

　　“你是从外地来的吧？”女郎低头盯着她，语气慢条斯理。

　　莫如烟这才看清她的模样。

　　长发垂落她眼前，深目高鼻，精心修过的眉毛却显得自然，两瓣性感的红唇吐露芬芳，五官可谓精致夺人眼球。

　　大抵混血儿就是长这样的吧。

　　成！你美你就拽！你美你有理！反正也没受伤，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暗自思量。

　　莫如烟懒得回答她，起身想离开。

　　“我看你今晚需要住的地方。”背后传来女郎的声音。

　　听到这句话，莫如烟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

　　“如果有胆量的话，今晚跟我走。”女郎抛下一句话后就欲进车门。

　　莫如烟转过身看向女郎，只见一头潮流的褐色卷发铺在她挺直的脊背上，富有质感极致剪裁的包臀抹胸黑色连衣裙贴着她美妙的身材，脚下那双红色的高跟鞋和车身颜色媲美之后，不知怎得却格外耀眼。

　　重要的是，她身上散发的妖娆气息总给人寒冰彻骨的颓废感，从那双眼睛就能看透她高冷孤傲悲凉的伪装。

　　她是一个嗜血妖艳的女子。

　　莫如烟忽然有点喜欢上这样的女子。她觉得眼前这个人是个迷。她要探索这个迷。

　　她怀疑自己此刻变成蕾丝。

　　她径直走向女子的车，拉开车门，坐在副驾驶座上。她意识到这个车门原来是这么开的。

　　女郎冷淡魅惑一笑，将车启动，扬尘而去。

　　莫如烟想吹风，却怎么也打不开车窗。她开始觉得自己真的是土鳖。

　　女郎见状，没说什么，只是拿过遥控一按，窗户就自动打开了。她还顺手开了神秘园。

　　“陈一优。”

　　“莫如烟。”

　　除了这样的开场白，她们再也没有多余的话语。就连互道姓名都显得干脆利落。只剩下神秘园的幽远缥缈流淌在车厢里，让人忘却一切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