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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是你的罪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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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地方极为安静,没有一丝风,也没能听到鸟声,宛如死去般静得瘆人。沈颂被封九牵着往一处走,并不知道方向,不过他算是全身心信任对方,任他牵着自己,在半柱香时间后来到一片空地上。
说来也神奇,这竹林内的竹子像是不放过任何一处土壤般生得密麻,此处却光秃秃的,没一颗竹子。
沈颂才刚站定,余光就瞟见前方竹林里的叶子微微晃动,似有一股不寻常的杀意冲过来,他猛然侧头,还没看清前方,旁边鬼神大人便闪身挡在他面前,同时右手抬起——一把剑破空而去。
“叮——!”
封九拉着沈颂跃到左边一处,撩起眼皮,面沉似水地望着来者。
光头,四十多岁年纪,手持法杖,一身袈裟,背着个包袱——是位和尚。
沈颂一惊,在看清对方长相后下意识松开封九的手。
封九疑惑,转身望向他,刚要开口,便听到对面一声呵斥,“你还和他纠缠在一起,不知所谓!”
这训斥的语气....鬼神大人微微皱眉,抬起下巴傲慢地问,“你是谁?!”
“呵,”那和尚冷笑,根本不想和他废话,右手抬起法杖,就要往封九冲来。鬼神大人很久没被挑衅,眼神顿时冷下,就要将人就地斩杀。
然而——却被沈颂拉住。
\"不要伤他。”
封九愣住,对方方才那一下明显是冲着沈颂来的。抬起左手轻松将对方攻势挡开,封九专注地望着心上人,“你认识?”
沈颂抿起嘴角,似乎在思考,望着对面的人,顿了一下才艰难开口,“是以前庙里一个和尚。”
“.....”封九高高挑起眉,立即若有所思地望向对面,接着问,“那他为什么想杀你?”
沈颂沉默了下,结合对方刚才那句话,大概是....
他信步走过去,和尚被封九一击挡住,单膝跪在地上,抬头见沈颂走过来,双目顿时充血,满是恨意。
“你不该和他再有纠缠,”金色的法杖在地上重重杵了下,和尚站起,低低出声。
沈颂不语。
“轮回盘,我拿到了,”和尚左手摸向自己背着的包袱,“但我不会给你。”
“为何?我必须要拿到它,才能杀死柳承棠,”沈颂皱眉。
这话倒是让和尚有了些许反应,他破天荒地笑了下,目带讥讽,“杀死柳承棠.....哈,话说得好听,千年前你就因为他失败了,现在不还是一样的结果么。”
“不会的,”沈颂沉默片刻,应道。
“怎么不会?”和尚反问,微勾的唇边仍有淡淡讥讽,“知道我为什么会成为鬼,又知道你和他的事么?沈颂,当日你失败,虽勉强可让柳承棠困在平都山,但他也驱使身边小鬼,去归元禅寺捣乱。当日是九月二十三,我寺内连同扫地小僧一共四十名,皆死于非命。”
“归元禅寺有你这样的和尚,是报应,也是罪过!”
“今日我给你的这串佛珠,共有十三子,意思是希望你能在此次出行后功德圆满,得偿所愿。”
那日下山,沈颂跪在大师前,亲手从对方手里接过这串佛珠。
如今想起来,大师所说的每一个字都有含义,要他“得偿所愿”“功德圆满”,可当他见到相黎,便被推入深渊,不仅在平都山一战里身死,连左手戴着的佛珠也丢失一子。
变成现在的“十二因缘”。
堪不透啊.....
普度众生的和尚仅仅只是踏入红尘一步,便全盘皆输,错得一塌糊涂。
沈颂脸色惨白,后退一步,恍若心上被人重重一捶。之前在归元禅寺里的回忆,和同门师兄弟相处的日子,皆变作血光一片。
“我不知道.....”他捂住胸口,突然有些呼吸不上,没想到对方会是曾经认识的人,更没想到会听到这样一番话——极为怨毒,又包含罪孽。
都是你的错。
沈颂双腿一软,在要跪在地上时,有人从身后而来,稳稳扶住他。
“罪魁祸首不是你,”封九沉声道,“过去这么久,无需自责,当下之急,是要将轮回盘拿到手。”
鬼神大人撩起眼皮,阴沉地望向对面和尚。对方笑了下,轻描淡写道,“我可以给你,不过沈颂,你得和这人断绝关系,再无来往。”
沈颂脸色又白了些。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又会和他纠缠在一起,但前世的苦你已经吃过一次,今生就不要再重蹈覆辙。情这一事,是劫难,碰不得。”
“你闭嘴!”封九听得青筋凸起,反手给了那和尚一掌,心中微微一慌,他昨晚才求得沈颂那一句“嗯”,对方好不容易答应自己,今日又莫名其妙多出个人,说让他们分开,怎么可能!
和尚反应很快,立即想用法杖挡住,但对面毕竟是鬼神,此举无异于以卵击石,他被封九打得连退数丈,后背撞到最近一株竹子,震动让竹叶轻颤,落下几片。
“冤孽。”
那和尚被打伤,往外吐了几大口血,怨毒地望着对面两人,“既然看不透红尘,又为何要修佛,让数条人命因你而死?”
沈颂低着头,微微侧过来瞥了眼封九,眼神有些冷,伸出手,“有剑么,给我。”
封九愣了下,琢磨不出他什么意思,却也幻化出一把大刀,递到手里。
沈颂右手提刀,抬眼望向瘫在竹子上奄奄一息的和尚,步步走进。
“你是心中对我有恨,才会成为鬼的么?”
“是。”
“这么多年,你都跟在我身边,知道今日平都山封印被迫,柳承棠逃出来?”
“是。”
沈颂提刀走到他半丈外,“当年之事,是我的错,今日我自插自己一刀,当作赔罪,可好?”
“不可!”后面的封九一直听着两人对话,肝胆欲裂,破口而出。
那和尚倒是一笑,挺起腰板往前一步,抬手指了指沈颂的左胸,“好,就这儿吧。“
沈颂认真望着他,突然问,“我有个问题,你是怎么知道轮回盘在这儿的呢?”
和尚呆了下,正要回答,就见他抬起长刀,嘴角抿得死紧,眼里杀意骤现,直接了当地捅过来——
和尚消失干净。
封九瞳孔骤然一缩,闪身向前,把沈颂往身后一拉,便见有个身影出现在那株竹子前,柳承棠!
“该死!”封九低声骂了句,自知被骗,凭空击出一掌。
轰的一声巨响,竹林里大片竹子倒下,柳承棠却安然落于地面,站在二人三丈前,从身后包袱里拿出一个深黑色的木质盘子,扬了扬,“不怕我毁掉么?”
“不怕,”沈颂在封九身后道,“你还没找到轮回盘,要找到了,它现在绝对不会是完整的,你巴不得立即毁掉。另外,你假扮和尚,不就是因为找不到轮回盘,才想去杀掉我么?!”
柳承棠扬了扬眉,信步向他走来,点头,“不错,我确实找不到。”
封九并未和他废话,直接提刀斩去。
柳承棠冷笑,站于原地一动不动,等到那凶险之极的大刀即将砍下,才微微侧过头,双手抬起,竟是将封九的刀活活夹住。鬼神大人稍稍挑眉,手里的刀轰然消失,嘴里迅速念了句咒,半空中陡然降下几道雷电,只对准柳承棠的位置。
封九往后急退,在他一丈外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双手迅速捏诀,在对方周围布下结界,欲要将他困在里面。
然而柳承棠怎么会束手就擒,他仍然赤手空拳,并未幻化出任何兵器,却也气定神闲,撩起眼皮看了眼四周隐约可见的结界,又抬头看了眼那乌云密布的天空,闪身躲过两三道惊雷,走到结界边上,将它徒手撕开。
要破开鬼神大人的结界绝非易事,然而柳承棠仿佛想要羞辱封九般,不借助任何利刃。即便那结界坚硬如铁,只撕开一点点就迅速合拢,他也并未停下。
双手的指甲在微微泛血,天上的惊雷一道比一道要凶猛,仅仅几个眨眼的功夫,柳承棠便暴力地将结界撕开,而就在此时,封九也再次冲上,目露凶光,对准他天灵盖的位置一掌劈下。
两人势均力敌,短时间内很难分出胜负。
沈颂并不关心他二人的战况,走到一旁研究轮回盘到底藏于何处,想起前世和相黎找它的经历。
“确定是这里吗?”当时轮回盘在阴间,供奉于第五殿内,用来震慑所有想作乱的恶鬼。沈颂换去平素所穿的灰衣,一身黑袍从头盖到尾,被相黎牵着,经由忘川,走在奈何桥上。
“嗯,”相黎没想到会有一日带喜欢的人过来这儿,虽然有点麻烦——沈颂得掩盖住自己的气息,不能看到阴间事物,因为人的眼睛藏有一魄,为免被鬼差们见到后被勾走,相黎还得去讨回来,索性蒙上眼睛,目不能视。
坦白说在沈颂身边待了这么久,对方一直对自己冷冷淡淡不怎么靠近,今日难得依赖自己,相黎心情很好,连步子都轻快不少。
“你慢点,”沈颂看不到东西,被动地被他牵着走,对方突然加快脚步,不由得踉跄几步,握住他的手臂。
“抱歉....”相黎左手与他交握,小心带着他下桥。
阴间常年寒冷,四周极其阴森,沈颂不过一具凡胎□□,不一会儿便被冻得打了个喷嚏。
相黎微微蹙眉,在半空中画了几个圈,几盏小鬼火便骤然浮现,在沈颂旁边晃荡,为他驱寒。
“好点了吗?”他侧头望去。
沈颂点了下头,心里却因这体贴的举动而微微颤动。
从奈何桥走去第五殿的步程不远,却也有一个难处——它在高崖上。
相黎抬头望向上方,昏暗的光线下第五殿离他们大概有数百丈远,外观极其庄严,漆黑的建筑物下唯有两盏深红的光团,藏于门口两个凶兽腹内。
“抱我上去吧,”相黎刚转头望向他,还没想到要怎么开口,沈颂便道。
“好,”于是少年翘起嘴角,将心上人横抱在怀里,顺带嗅了口他身上干净的味道,双腿轻轻往上一跳,在悬崖上不断借力,双手稳妥妥地抱着沈颂,半盏茶时间便跃上殿外。
沈颂依旧目不能视,却也感觉他停下来,抬头问,“是到了么?”
“嗯,”相黎低下头,两人近得只需轻轻往前一倾,便可碰上彼此的唇。
他恍惚一下,眼眸深沉,抱着沈颂的手收紧,被他此时难得的“柔弱”假象迷惑,忍不住心猿意马....
“放我下来,”然而怀里的人却恰到好处地开口,将他拉出来。
相黎没答话,却也顺从地把他放下来,又迫不及待去牵他的手,和他一同走进去。
门外有两头凶兽,样貌丑陋体型极大,两只利齿极为锋利,但在见到相黎后便也温顺地趴在地上,任他们走过去。
轻轻一推,第五殿的大门被打开,里头灯火通明,一个皮肤黝黑、体态微胖的中年人穿着身官袍,神态高傲地站于高处,底下跪着两个鬼魂,皆手戴枷锁,一身白色囚衣。
相黎拍了拍沈颂的手,示意他跟自己站到一旁。
两人安静等了会儿,殿内似乎是在公审犯人,由阎王爷定下鬼魂的罪行,而随着他丢下来的那一个黑色的牌子,两位鬼差出现在犯人身旁,和他们一同离开。
相黎牵着沈颂从一旁走出来,自己径直向前几步,大言不惭地抬头望向高处的阎王爷,“轮回盘呢,拿出来,我要用。”
见到这位天定的鬼神大人,阎王爷没有先前的冷漠,从高处赶忙下来,恭敬问,“您怎么来了?”
相黎不理他,无声地伸出右手。
“轮回盘是殿内宝物,您贸然拿去....”
“只是借用,过几日就返还,”沈颂从后面走来,伸出左手,摸到相黎后收紧一下,宛如找到主心骨般扶助他的右臂,抬头望向对面阎王爷。
“你是凡人,”阎王爷从沈颂一进来便注意到对方,眉头微微蹙起,“大人,凡人是不可以进来的。”
“我知道,”相黎漫不经心地回了句,“但阴间是我做主,我说可以就可以。”
“......”阎王爷无奈,遵从地念了句咒,一个黑色盘子出现手里,上面刻着繁复花纹。
“使用时只需往里头滴入一人的血,便可看到前世今生,若想回到过去,在上面用血写下具体时日即可。“阎王爷说着,将盘子递给沈颂,顿了顿又道,“能问下你要拿去做什么吗?”
“平都山有只被困五千年的鬼,阎王爷知道吗?”
“你要除掉它?”阎王爷眼里精光一闪,望向沈颂的眼神里多出些惊诧。
“嗯。”
于是阎王爷又望向对方旁边的相黎,想起最近从九天处听到的那个传闻,他们莫不是....阎王爷心中了然,转头对沈颂正色道,“倘若出了意外,我教你个法子....”
当年平都山一战,沈颂反遭柳承棠一击,对方左手幻化出利爪,捅进他心口,捏住元神。
千钧一发之下,沈颂想起阎王爷和他说的话,右手颤悠悠抬起,沾染上自己的心头血,迅速在半空中画了个符。
散落的神器消散在眼前,平都山陡然乌云密集,雷鸣声响,红光一片。藏在此山里的万鬼纷纷哀嚎,恍若是察觉出危险似的争先出来,然而已经晚了——沈颂用最后几分修为,以身祭印,将平都山里的鬼魂死死困住!
竹林里,沈颂的眼神咻然一聚,咬破自己的右手食指,依着记忆在地上画下几笔。
四周无端起风,林中吹落的叶子聚集成一团,从东南方袭来,先是小小一团,转而越来越大,形成个半人高的圈。
沈颂往里看了眼,那圈宛如个幽深的洞,看不到底。
转而又抬头向空中看了眼,封九压制住柳承棠,刚巧也回头看向他。两人在半空中交换了个眼神,鬼神大人猜出沈颂的意图,顿时想下来。
然而他一动,对面柳承棠也注意到沈颂的动静。
“该死!”他大斥一声,幻化出数柄长枪,向地面飞扑过来。
沈颂没有一点犹豫,立即跳进那个圈,封九目眦欲裂,唯恐他在自己眼前消失,杀气骤然高涨,生生将对手逼退,不顾一切地往下扑,追随着沈颂跳下那个即将消失的圈子。
风停下来,竹叶散落在地,独留柳承棠阴沉着脸站在一旁。
他左掌挥出,将那些竹叶烧成灰烬。
恍若什么都没有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