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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第 5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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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小公子受伤,在众人眼中算大事。
那位可是陛下的堂弟,大长公主府娇养呵护的宝贝!!
一时,随行御医都被召集过来,宫人急急奔走,热水、布巾、剪刀、伤药被一一送进来,因着瑞帝和宁玉荣也在里面,空气中凝固着压抑的静滞感,偶尔,有一两声银器的碰撞响声与低低私语。
陆行鸯来时,屋外不远处已聚集多人,都安静等着,皆是忧心忡忡的模样。
她与众人打过招呼,垂眸坐在石凳上等结果。
“阿鸯……”有人轻声呼唤她,她抬头看到陈时走过来。
陈时注意到她脸色不好,默了一瞬,握了握她的手,“别担心,他一定没事。”
胸有郁感,陆行鸯有些喘息困难,见到是陈时,问:“他怎么会受伤?”
陈时眸光微闪,片刻后道出原委。
彼时陈时与林秦秦挑好马匹,先走一步,两人松松拉着缰绳。顾寻安很容易追上来,勒马,扭头笑问她们准备打什么野物?
都是千金小姐,骑马已算不易,射术不提也罢。
陈时知道顾寻安是在揶揄,可凭多年好友的默契,她知道对方想猎,于是顺意反问他,想猎得何物?
天光明明倾下,小公子轻狂的笑容里带着他未察觉的温柔,声音很轻。
他说:“寒冬已过,可还是想猎一只貂……”
后面明显是还有话的,但是顾寻安不再说下去,陈时却忽然心领神会。
她以前说过,寒冬冻人,若是有貂皮做的领子或护手,一定格外暖和,心里也舒服。
可是顾寻安已经送过她一张紫貂皮了,按性子决计不会再送她,那他想送的人便显而易见了。
她尊重好友的心愿,转头对林秦秦说,我们就在这附近转一转,不要深入了——大长公主让顾寻安看顾陈时,她不深入,自然遇不着危险,那么顾寻安也可以随心而动了。
顾寻安向陈时露出感谢的笑意,又叮嘱一遍注意安全,不要乱跑,一人策马向林中深地。
陈时和林秦秦便跟着那些千金小姐,大家半斤八两,只当这是一场颇有意思的谈话聚会。
过了一个时辰,陈时略感无聊,心念忽动,瞧见内场骑来一位骑兵,喊住他,问道陛下和顾寻安现在猎得多少?
话落,那名骑兵的脸色却忽然难看起来,艰涩反问:
“顾少卿不在这里吗?!陛下说少卿在陈小姐这,让臣来传,要他去内场表演箭法。”
陈时茫然摇头,和那骑兵面面相觑后,不安感席卷而上,她心中有一股强烈的预感:
顾寻安大概出了事。
那名骑兵仍抖着唇继续说:“陛下已在内场逛了一圈,没见到少卿,才想起来叫……”
“不要说了,”陈时沉沉打断,目光急切又担忧,“快去通报陛下!”
她留下林秦秦一人,跟着那骑兵策马进了内场,她到时,骑兵已经下马跪下将情况禀告完。
陈时勒停了马,与瑞帝投来的幽深目光对视。
场下大臣们皆是忧心忡忡,瑞帝平静地稳住众人慌乱,而后点派人手,分四批前去寻人。
瑞帝也和石德各领一路。
石德先去了,瑞帝路过陈时身旁时,停了马。
“姑姑说寻安答应护在你身边,为何还让他走?”一语双关,帝王的话语意味不明。
陈时望着瑞帝,反问:“既然知道,为何还要传他?”
她没有等到帝王回答,身边那人策马疾驰远去。
……再后来,石德找到了顾寻安。
陆行鸯沉默听完,抬手按住眼睛,缓了会儿气,而后起身,按住陈时坐到她位置上。
陈时有些惊讶。
“不要担心,会没事的。”陆行鸯反过来安慰陈时。
这声安慰坚定,带着一贯的轻柔与从容,陈时莫名便相信。
陈时的眼眶也红了——说不自责,并不可能。
又过了片刻,房门被打开,林铭走出来。
他环视小院众人,弯腰一笑:
“各位今日都受惊了,如今顾少卿脱险,陛下念大家也疲了,就都回屋休息吧。”
气氛总算活跃起来,众人都是一副大松一口气的模样,轻声说道少卿大人没事便好!三三两两往住处去了。
等人都走尽了,陆行鸯还没有走,陈时看着她,想要说什么。
“晚上夜凉,陈小姐也快回去吧。”太监总管如是开口。
都是聪明人,听出林铭话里的意思。
陈时望向陆行鸯,瞧见后者眸光亮了亮。她心想:单独留阿鸯,想必不是好事,但能去看到顾寻安,阿鸯大抵也能安心。
陈时走后,院中寂静,屋里的烛灯亮如白昼,一暗一明中,陆行鸯和林铭坦然对望。
林铭略笑,向陆行鸯让了路,“陆掌柜,陛下请您进来。”
陆行鸯的心沉浮至今,终于有了丝安稳。
她进去时宫人都规矩立着,内室隐约传来苍老恭敬的声音,夹杂着一两句低沉的应答,几步是尽头,视线陡转,被屏风隔绝的内室情景出现在她眼前。
老御医正禀明伤情,陆行鸯只堪堪听到句“适宜静养”,塌旁,宁玉荣看着儿子,神情悲切,听到动静,转眸看过来。
她在对视间,眸光微转,看向宁玉荣身后的顾寻安,那人头向着外侧,趴着睡着了,静睡的容颜看起来纯洁无害。
他睡着了,安安静静的。
陆行鸯轻看一眼,心中忽然柔软下来,低眉向瑞帝和大长公主行礼。
宁玉荣久未回应。瑞帝听完禀告,抬手捏眉,让御医退下,瞥眼看陆行鸯还维持礼数,转身回位坐下,顺口让她起身。
宁玉荣见罢,又转眸垂首去瞧顾寻安。
“知道朕为何让你过来?”瑞帝语带疲惫。
陆行鸯默了片刻,看向宁玉荣,心道陛下如此,看来对大长公主不设防备,趁此时机告知谋算。
她如是想,轻声道:“行鸯知道。”
“好,你且说。”
陆行鸯转目看向宁玉荣,后者也转身看她。
“丞相与王家有所往来,行鸯截过王家信件,是些后宅事。行鸯猜测是在试探路线是否安全,便让人伪作王家小厮,如常送去了。
瑞帝发出声浅笑,说:“你倒聪明!”
“今日猎场,行鸯发现王吟松去往一处河流,按照地势,那河与下游山下湖泊相接。”
其间意味,不必多言了。
上位者沉下眸光,问:“你待如何?”
这是一场博弈,局态至此,陆行鸯没有太大把握扭转什么,一切都不过是“尽人事听天命”。
但是她出口的语气还是很沉静。
她说:“行鸯已经派人去截了。”
一时四下皆寂,宫女早被林铭遣退。
半晌,宁玉荣沉不住,失声问:“截?!如何截?”
陆行鸯眸光寂然,朝宁玉荣望了眼。
她方才心中无甚想法,竟是一念:还好声音够小,小公子没有被吵醒。
瑞帝回望宁玉荣,以示安抚,他转眸看向陆行鸯,“暗卫没发现这处异动……如若去截,胜算几何?”
帝王要一个答复。
陆行鸯敛下眸,轻声道:“行鸯今夜会知道答案。”
这话算得上模棱两可。得手与否,信上内容是否超乎意料,都可以笼统地概括在一个“答案”之中。
但其实也够了。
瑞帝眸光在宁玉荣身上转了下,后者回他个晦涩的笑容,表明知晓了瑞帝此行并非游山玩水。
帝王肃然的面色有所和缓。这个话题作罢,他有心再提顾寻安遇险之事。
“今日石德找到寻安,他身上鲜血淋漓,不远处躺了只死虎。”
陆行鸯转头,想去瞧一瞧小公子。
“阿鸯——”瑞帝又叫她,她不得不止住想看顾寻安的冲动,去看瑞帝。
帝王从位上站起身,似在感慨,可又隐含警告。
“寻安不谙权谋,性情天真,让朕操了不少心,先前托你带他见世……你做得很好。”
瑞帝看向宁玉荣,后者执拗望他,默了一瞬,终是顺从对方的意,“但他近来言行上有异,朕与长公主……想你知道原因。”
那人眼眸昭然欲揭的爱恋,上位者弄权识人辨心,不会看不出,即便前者已尽力掩饰。
陆行鸯涩然开口:“行鸯知道。”
他们要的,不就是一句安守本分?
“同程乃是天恩……少卿大人涉世未深,心念易受新事动摇,行鸯顾忌尊卑,未敢言明,实是我之过。”
“虽不知少卿缘何狩猎,但受伤已让行鸯惊惧难安,公子福泽深厚,非怯者能近。”
“行鸯会找时机与他说明的。”
她一番话说完,耗尽情绪,到最后神情近乎木然。
她告诉上位者:小公子对她的喜欢只是图一时稀奇,她看破不说破只是因身份低微不敢冒犯,不过今日之事让她知难而退了。
瑞帝看着她,忽然想起与她初次面见,她温柔又自信地冲着他笑,满身的少年意气。
而现在这个进退有度的陆掌柜,仿佛已与彼时那个小姑娘隔着无法抵达的时间洪流了。
他一时不知道该欣慰,还是惋惜,但他清楚地知道,这里面有不少他推动的手笔。
若论生意,陆家在这两年确实得他许多帮助,但这里面又有多少来自她的牺牲呢?他不得而知了,也不必细究。
瑞帝挥手让陆行鸯退下,室内重新寂静,烛光明亮,只有小公子那里暗暗的,方便他安睡。
帝王动了动步子,向顾寻安那里走去,宁玉荣从顾小公子身上收回视线,有点不安与无措,瑞帝再次回以她安抚的目光。
他知道,姑姑是因不知如何面对接下来的情况,才会有些失态。
但是,总该有这个时候的。
瑞帝行到顾寻安的床前,静静凝视。半晌后,他轻唤了一声:
“寻安。”
床上的人没有答应。
瑞帝眸光幽寂,给对方片刻喘息的时间后,又出了声。
“寻安,她已经走了。”
这句话刚落,床上安静躺着的小公子身体忽而剧烈地颤抖起来,他平静的睡颜也霎时皱在一起,五官是显而易见的痛苦之态,平时清冽的眼眸仍旧闭着,可是眼角却流下肆意汹涌的泪水。
宁玉荣手足无措,瑞帝平静沉稳地看着顾寻安,伸手按住宁玉荣企图劝哄的动作。
今日谈话,本就有震慑之意,本就让他听明时局,掂量是否有能力“共赴”,本就……让他了断妄念,重新做回氏族公子皇亲贵戚,迎娶身份相当之人,勿生节支。
就是让他明白何谓残忍,让心悦之人言如刀斧,斩尽旎思。
片刻后,寂静的屋中响起一声压抑着极大悲苦的细小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