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咫尺相思》鲁庵

3、第 3 章

　　太傅上官子瑜出了御书房，和几位大人一同向宫门行去，忽见内侍秦善跑了过来，朝他做着眼色，便放缓了步子，落到了后面。

　　秦善是皇子鸾承的随侍，一向机灵勤快，很得主子赏识。见周围无人，上前恭恭敬敬行礼道：“我家殿下请太傅今儿务必过去呢。”

　　对这位谪仙一般的太傅大人，宫中的内侍宫人都是存着十万分的仰慕和敬重，京中名门闺秀，更是以能与这位腹蕴诗书、气质清华的男子说上一句话为荣。

　　上官子瑜见他说得恳切，便知道鸾承定是有事情要和自己商量，点头应了声“好”，抬脚往承德宫行去。

　　鸾承居承德宫，鸾启居启德宫，都离皇帝的寝殿正德宫不远。

　　上官子瑜今日本打算着回自己府中去，东平侯回京，关于储君之事怕是就要定下了，他要回去细细梳理，将两位皇子这些年的容德学业做个概略，上份折子。

　　鸾承自小乖巧可爱，从善如流，不似鸾启，闷不吭声，心思难测，行事却时常带着些阴狠的手段。

　　帝后两人待两位皇子也是不同，皇帝喜欢鸾启多些，常赞他肖自己少时，处事雷厉风行，魄力十足，东平侯却偏爱鸾承，称他温雅敦厚，胸怀如海。

　　很快到了承德宫外，鸾承早立在宫门处等候，远远看见他墨衣宽袍的修长身影，喜上眉梢，迎上前携了他的手一同入了宫门。先拉着他到寝殿，亲自替他宽去朝服，着上素白的长袍。鸾承一向认为，这天下间，能比东平侯潇湘穿白衣更好看的，舍上官太傅更有其谁！

　　上官子瑜本不喜白衣，耐不住这个弟子三番五次地求肯，除了黑色的朝服，便都是一体的白衣白袍。京城子弟纷纷效仿，以白衣为风尚，时日久了，倒成了颖都一大景致。

　　鸾承帮他束好腰带，扯平衣角，笑嘻嘻道：“太傅可记得今儿是什么日子么？”

　　上官子瑜想了想，微笑道：“东平侯回来了，今儿或许是承儿的好日子吧。”

　　鸾承撅起嘴巴，有些气恼地瞪着他：“太傅，您每年都不记得自己的生辰么？”说着自袖中摸出一块通体洁白的玉佩帮他系在腰间，跺跺脚，转身便走。

　　上官子瑜忙伸手拉住他的衣袖，微笑道：“我的生辰打什么紧。”见他脸色沉下，要挣脱出去，便松了手，捞起玉佩，低低叹息道，“这皇宫内外，怕是也只有我的好徒儿记着了。”

　　鸾承本已走到殿门处，听他声音中颇有些寂寥之意，忍不住回转来，定定瞧了他半晌，忽地张开双臂环住他的腰身，低声问道：“太傅已年近而立，为何还不娶妻生子？”

　　上官子瑜微笑道：“我曾答应东平侯，要教导出一个能承继天下的帝王。”

　　多年前，他未及弱冠，于科考中的，高居榜首，为东平侯选中，入宫教导两位皇子。他至今仍然清晰地记起，那日入宫觐见，抬眼间心头的震撼，那位无视天下人谤议的东平侯，端坐御案之后，凤目深瞳几可囊括四海……自那时起，他便立下誓言，纵是千难万难，也定会鞠躬尽瘁，倾尽心力，绝不会负他所托！细细算来，也有十个年头了吧。

　　“太傅以为承儿可能承继天下？”鸾承将头埋在太傅胸前，发出的声音闷闷的。

　　“承儿，你与启儿都十七岁了。”上官子瑜轻轻抚摸着他的头顶，道，“无论皇上最后将帝位传给你们哪一个，都会是名垂千古的好帝王，另一人也足以担起辅国之责，只要广施仁政，定会使鸾国更加强盛，百姓更加富足。”

　　鸾承好半天没说话，过了许久，他将头脸在上官子瑜胸前蹭了蹭，轻轻道：“太傅，您陪我一生一世可好？”

　　上官子瑜微微一怔，一时没明白怀中少年的意思。

　　对这个温雅的弟子，他心中一向是喜爱的，更因着这孩子相貌品性都与东平侯有着两分相像，让自己没来由地对他多了些许亲近之意。自从知道东平侯也偏爱鸾承，更是竭心尽力教导于他，恨不得倾尽所有。

　　“若是上苍垂怜，上官子瑜愿为大鸾皇朝耗尽最后一滴血。”他低声回道。

　　鸾承却不再答言，手臂收紧，默默拥着他。上官子瑜拍了拍他的背脊，微笑道：“承儿，你已经长大了，要担起男儿汉的责任来！”

　　自承德宫出来时，天已不早了，半天彤云将整个宫城都染上了绯红的色泽。上官子瑜向来是极爱这落日辉煌的美景的，便循着湖边的小径徐徐行去。

　　前面忽然有人叫了声“太傅”，行下礼去。上官子瑜收回目光，见是鸾启的随侍秦正，便张眼四顾，果然见不远处的小亭前，一位浅蓝色锦袍的少年，独自立在水边，微抬首望向天际的云霞，孤单落寞。

　　上官子瑜缓步近前，轻轻唤道：“启殿下？”

　　他与鸾启，总是不能如鸾承一般熟络亲近，这少年自小便总是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待人淡淡的，极少表现出喜怒悲欢来。

　　少年闻声回头，见到他忙恭谨执礼，叫了声“太傅”，目光在他身上转了转，很快收了回去。

　　上官子瑜低头看去，见自己身上仍是鸾承帮他换上的那件素白宽袍的便服，方才出来忘记换回官服了。这也不是要紧事情，东平侯早些年就免了他的早晚朝事，那官服，许多日子都未必会穿上一回。

　　他心中明白，鸾启是惊诧于自己今日得皇上召见，却没穿官服，不过片刻功夫，定是已经知道自己方才去了承德宫，却避开视线，并不让自己觉得难堪。他对这少年的敏觉和知情识趣向来很是赞赏，不觉莞尔。

　　“启殿下是在此观日落呢？”

　　“是。学生方才从此路过，忽然被这落日的景色吸引，便驻足一观。”

　　上官子瑜抬目看过去，点头道：“确是美景！不过宫中观景，总似隔着一层，启殿下若是有机会出海或是登上高崖，看海上日出，高山日落，那才是人间奇景！”

　　“会的！总有一日，鸾启会素手执缰，踏遍我鸾国疆土！”鸾启忽然转过头看向他，双颊晕红，目光颇为热切，“太傅，到时您可愿陪鸾启前往？”

　　上官子瑜惊诧于他面上少有的生动，颔首微笑：“臣荣幸之至。”

　　鸾启垂眸笑了笑，再抬头脸上已不见有什么喜乐，朝太傅行了礼，带着秦正离开。

　　凝视着渐渐远去的挺拔身影，上官子瑜颇为感慨。这孩子素有凌云之志，若能为帝，也必是开创盛世的一代明君。只不知这帝位究竟会传给哪个。

　　这一晚，怕是有许多人夜不能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