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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风雷引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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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九不答。
“我去看了。”赵长歌道。
“我本来以为水西这样的地方,地处西南,民风彪悍而淳朴,崇拜的神明也应该是三头六臂身高百丈的——这样的神明看起来就更有威慑力,再加上这位神明据说是个战神,形象若力能扛鼎、孔武有力,好像才更符合传说里的模样。”赵长歌眼神一转,“但没想到不是。”
赵长歌看向秦九,发现对方的视线飘向窗外,但没有落到明确的实处,那双慵懒美丽的眼底有一种浓郁到化不开的沉重,仿佛被什么记忆的幽潭困住一般,进退两难。
“你应该去看看那座神像的,银枪白马雪色铠甲,确实是英武无双。”赵长歌看着秦九的眼睛说,“有些事,早就被人故意讳莫如深了,但是没有人能堵住天下的悠悠之口,十几年前我也还小,很多事情我也记不真切了,但我记得,相传,西南是他的战死之地——是在水西吗?”
秦九半低下头,没有否认:“是。”
赵长歌若有所思:“怪不得……”
“我不知道这些事会不会对你有所……安慰。”赵长歌看了看秦九的脸色,见她虽面无表情,但也并无明显的抵触,才继续道,“但是我听当地的百姓说,水西这座三朵大神像,是十几年前新立的……当时那位崇道灭佛,强行给水西的神明加封了个‘帝君’封号,水西为了迎接这份‘殊荣’,干脆以金身银铸,重立了如今这座三朵大神像……水西叶氏,有心了。”
秦九的神色如常,却只有鸦羽般的睫毛微微动了动——那闪动十分细微,若不是赵长歌一直盯着她看,几乎是完全捕捉不到的。
赵长歌垂眸,无声叹了一下,十分体贴地拍了拍秦九的肩膀。
“我没记错的话,你受伤,是承平四年的事儿了吧?”
秦九看过来。
赵长歌有此一问,却也不需要她回答。
当年秦九“受伤”的事情闹得极大,即使赵长歌还小,但也记得当年人人自危、风声鹤唳的紧张氛围,她只要一闭上眼,昔年那股挥之不去的血腥恐怖就会重新营上心头,几乎编织成了她记忆中最可怖的童年噩梦。
如果秦九那一次挺不过来,残酷血腥的倾轧会让多少人头落地,如梦繁华的旧都又会如何血流漂橹,连赵长歌这样没心没肺的人都是不敢细想的。
但这一切都随着秦九的转醒戛然而止,渐渐在无数人的讳莫如深中,成了褪色却并不如烟的久远往事。
“你的伤最近怎么样了?”赵长歌问,“你不肯带人同行,若不是我死皮赖脸跟着你,再加上确实是个废柴,不让你看着可能会死,可能也早被你甩下了——但说实话,我这一路都提心吊胆,原本带来的药就不多,此番进水西,为了配合你编的故事轻装上阵,又全都撇下了。”
赵长歌说着灵光一闪——
“正愁被叶府的人关住出不去,要不你装病吧?”
秦九一言不发开始宽衣解带。
赵长歌见状大惊失色:“我就随口一说,你也不用因为我出了个绝妙的主意就准备以身相许吧?!”
“……”
秦九看都懒得看她,直接一掀里衣。
赵长歌不愧是熟知天下戏剧话本、随时准备粉墨登场的资深票友,嘴上震惊着,也没妨碍她眼睛很诚实,该看的也一眼没落下。
虽然在她眼里,秦九宽衣解带着实也没什么好看的。
赵长歌自小跟秦九一道臭味相投的长大,两人一同醉过酒,驰过马,泡过池子,打过架,组团吓哭过无辜少年,还相约一起拆过家,人见人厌得罄竹难书。
更何况此时出门在外,条件有限,秦九在赵长歌面前宽衣解带的情况简直寻常。
可真的定睛一看,赵长歌原本戏谑的表情顿时沉了下来。
秦九掀开的里衣之下,一片血红的纹路藏在她苍白的皮肤之下,血色腾纹自左心口蜿蜒而上,攀爬出诡异妖艳的藤蔓,几乎已经蔓过了她的肩膀。
平心而论,那纹路并不丑陋,乍然看去仿佛一株鲜妍绽放的又娇艳欲滴的丝状名花,兀自孤芳自赏的绽放着。
这纹路若在布绢宣纸之上,堪称倾国名画。
可偏偏,这纹路像是被注入了秦九苍白的皮肤之下,栩栩如生得仿佛是以她的血肉为养分才得以蓬勃生长,见之令人触目惊心。
“这是怎么回事?”赵长歌皱眉,“我记得你这旧伤在……”
“在后背。”
秦九并不再让赵长歌细看,重新将外袍裹上。
承平四年春,她后心曾受伤濒死,重伤愈后,后心便蔓延着生出血色蜿蜒的纹路,每隔一段时候便会发作——这就是赵长歌所说的旧伤。
赵长歌眸色深沉:“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
秦九整理外袍的手顿了一顿,才说:“承平十五年冬——在北疆时我病过一场,醒来后就这样了。”
赵长歌似有所感,皱死的眉根本舒不开。
秦九却回避了她的目光。
“并不全是坏事。”秦九淡到,“自那次后,发作就不再像以前那么频繁,只发作过一次。”
秦九说得轻描淡写,但赵长歌却敏锐地意识到了她话中有话,并没准备轻而易举地放过她。
“只发作过一次?”赵长歌追问道,“什么时候?”
“啰嗦。”
秦九别过头,有几分不耐地抱怨,抬头看见赵长歌“你不说就别想过我这关”不依不饶的表情,眼角克制不住地抽了抽,才道:“出京之前。”
赵长歌眼神闪了闪,陷入一种“原来如此”的深思,仿佛无声把一些之前都想不通的前因后果都联系上了。
“自承平十五年冬日,你从北疆还京后,就闭门不出,京中纷传你是旧疾复发,但我不信,当时我去瞧你,就觉得你有哪里不一样了……”
赵长歌抬起头,目光似乎飘向了远方。
“承平四年你受伤,所有人都说你没救了,你咬着牙愣是把自己从阎王殿扯了回来。”
“承平十一年,那帮废物被人打到城门底下,你顶着内忧外患在城墙上守了十天,从城墙上下来,你表面上深藏功与名,实际上足足灌了能装满一个太液池的汤药,才凑合出一个能直立行走的活人——我当时就见识了,你这玩意儿到底有多命硬。”
秦九:“我就当你是夸我了。”
“呸!我是骂你祸害遗千年,这都听不懂。”赵长歌瞪了她一眼,又叹了一口气,“直到去年冬天,你从北疆还京,我才知道,你这种命硬的祸害竟然也会……心灰意冷。”
秦九对那个词不置可否。
赵长歌对着秦九那张脸看了半天,愣是没看出半分破绽,也并不在意地耸耸肩,继续道。
“我还当你终于被那位左一个手段、右一个算计,磋磨地伤了心,也终于考虑要给自己想退路了。虽然,我要是你的话,我早就撂挑子不管了,我没有你那么纯粹的忠良血统。”
赵长歌脸色肃然,说出的话却熟稔而直接:“我不知道你当时遇见了什么事,我虽然好奇,但你这个玩意儿,一贯心思深,想得永远比我多,也比我远,你不想说,我也不会问——因此你也不用跟我春秋笔法地否认了,被你坑蒙拐骗地当了这么多年的朋友,这点区别我还是能瞧出来的。”
秦九的眼神闪了闪。
“其实我当初听说你是以给那位找儿子的理由,在大年节下跑出来的,其实我还挺为你开心的——虽然谁都知道这理由等同流放。可对你来说,这未尝不是个躲避烂摊子的好去处。但直到得知你唯一的目的地就是西南,我才明白,什么躲烂摊子……呵,你这祸害但凡有这点儿心眼子,姑奶奶我至少能为你少操点老妈子的心,睡觉都能笑醒。”
赵长歌说着,摊手笑笑:“但也罢了,其实看到水西神庙里的那座神像,我也很欣慰。少年出武威,银台护紫微。大帅这问心无愧的一生……到底是有人记得的——不止是你一个人记得,在他守护过的西南,千万黎民也记得。你没有辜负他的名声,甚至超出了所有人曾对你的期望。”
她说着,将目光转向了秦九。
“大帅选的那条路,你选的这条路,不是所有人都有毅力走到终点的,我也曾经为你感到过不值得,但水西这个地方,意外让我感觉到了坚持的意义。”赵长歌说,“我依然不理解你们的选择,但我想,我没有资格阻挠你们这样的人继续向前。”
秦九难得从赵长歌嘴里听两句正经话,此时听她一席话,感觉之复杂不啻于亲眼看见狗嘴里吐了货真价实的象牙。
她忍不住多看了赵长歌几眼。
但在赵长歌看来,秦九的表情是若有所动的。
但她这个人,却仿佛早已被风霜刀剑的岁月与过往削成了无动于衷的模样,此刻无论谁来,都只会看到她脸上挂着一抹似乎从未改变的、若有似无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