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当冤家遇上路窄》檐上雪

16、窃脑（十三）

　　应欢挂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回报社销假上班，邻座的同事林燕着实吃了一惊，“要不是知道你没男朋友，我真怀疑你是不是纵/欲过度了。”
　　早上出门时应欢特意扑了两层粉去遮盖黑眼圈，结果一眼就被戳穿了，她拿起工位上的镜子对着眼睛照了照，嘴上抱怨，“果然，女人一过二十五岁，眼睛就开始进入初老阶段了。”

　　“二十七岁，老什么老，我这三十加人还没服老，你嚷什么嚷？”林燕白了她一眼。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林姐姐年过三十依旧青春无敌，貌美如花，比不得，比不得。”
　　林燕笑着“呸”了一句作为回礼。

　　应欢打开电脑后，用湿帕子将工位仔仔细细地擦上一遍，手上动作麻利，嘴上也没闲着，“对了，林姐，最近的收视率怎么样？”
　　“和以前没多大变化，毕竟僧多粥少，人人都急着抢一手报道，现在的新闻界真心越来越难做了。”
　　“现在的哪一行不难做，等我干不起那天，我就去我们楼下火锅店甩飞饼去。”
　　两个人都笑了，应欢泡了杯咖啡端回工位，然后点开网页，搜最新热点，点开自家报社的报道慢慢读起来，“精神恍惚杀人，又出命案了？”

　　“嗯。”林燕在核对等会儿要发给虞洲的稿件，手上动作没停，“和你之前报道过的那起没关联，已经结案了。”
　　应欢又打开一个采访办案警察的视频，看到后面，眉头皱起几道印子，“犯罪原因是经过警察证实的？”
　　林燕动作顿了顿，叹了口气，“没有明确说，只说了有精神病史，不过这期报道是老大同意后才发的。”

　　当然要经过虞洲同意，否则谁有那个胆子发，应欢心上喷出滚滚怒焰，扔下鼠标，扭身往外走。
　　“欢欢……”林燕喊了她一声，应欢当作没听见，走到电梯口连按了几下上行按钮。
　　虞洲刚刚端起咖啡，就迎来了猝然而至的质问。
　　应欢正在气头上，声音不由比平时高了两度，“警方都还没有给出确切的说法，只说了一句犯人疑似有精神病史，到了报道里，为什么就成了精神恍惚而杀人呢？你知道这篇报道一旦传播开来，会对没有杀过人没有犯过罪的精神病人产生多大影响吗？”

　　虞洲放下咖啡杯，向来看不出情绪的脸上依旧没有表情。“我愿意等待警方的最终结果，网民愿意等吗？其他报社愿意等吗？”
　　虽然连续用了两个反问，他语气还算平和，甚至称得上冷静。
　　应欢看着他，眼底的失望掩盖不住，“所以说，我们也要和那些只追随流量的报社一样了是吗？”

　　虞洲丝毫不畏惧她的眼神，过了早上九点，进了这间办公室，那他与应欢之间就只是上下级关系，这一点，他一直分得很清楚。“没有流量，无线靠什么吃饭？”
　　短暂的争执又陷入无解中，对于应欢来说，这一类报道的真实性是她的原则跟底线，可是虞洲不同，他不仅是个新闻人，他也同时是个利益为先的商人。
　　应欢重重点了点头，“抱歉，我只是无线的一颗螺丝钉，确实没有立场说什么，你就当我今天没来过吧，我该回去工作了。”

　　应欢刚刚转身，背后传来虞洲波澜不惊的声音。“下一期，我打算做一个作家专题，交给你来做，你准备准备。”
　　应欢本能抗拒，“我没有资源。”
　　“应欢”，每当虞洲用很严肃的口气唤她名字时，她就知道虞洲生气了。
　　应欢并没有像以前一样，嬉皮笑脸地打哈哈，她站在原地，什么话也没有说。

　　虞洲不理会她的抗拒，肃了神色，眼睛直直盯着她，过了一会儿，才开口，“说出这样的话，你当你还是刚入行的菜鸟吗？”
　　五年前的那起事件蓦然间浮上脑海，应欢垂下头，自嘲地笑了笑，“我现在在想，我当初为什么会选择这一行。”

　　五年前的事情，两人都心照不宣，只是应欢不再是五年前的菜鸟，虞洲也不再是五年前那个忍不住心软会替她求情的无线二公子。
　　“应欢，不要总是以受害人的身份自居，那则报道的每一个字都是你一个一个打出来的，没有人逼你，你成年了，该为曾经犯的错承担后果了。”五年的时间已经足够虞洲修炼成一个心如铁石的商人，这一番话理智得让人心寒。

　　应欢没办法反驳，她不能告诉虞洲，有些人光是活着就已经用尽了所有力气了，所以在听过虞洲的一番话后，她苦笑了一声，再次点头，这一次她点头的幅度很小，被那则报道激发的怒气连同五味杂陈的心绪一同被压了下去。“这个专题我接了。”

　　林燕听出应欢的脚步声，怯怯地问，“又和老大吵架了？”
　　应欢掏出手机翻着通讯录，头也不抬，“他是我的衣食父母，我哪里敢跟他吵架，真不想混了吗？”
　　林燕抚着胸口吐了口气，“那就好那就好，又怕你跟上次一样，在办公室就跟他吵起来。”

　　应欢划着手机屏幕的动作停了下来，拇指点中的那一排是L打头的，她迟迟没有拨出去。“林姐，我是不是挺让人担心的，像是长不大一样。”
　　林燕没想到她会这么问，愣了一愣，才回答，“你不是长不大，你是心理有包袱。欢欢，你表面上看着不怕事儿，什么题材都敢采访都敢写，但是你其实并没有那么豁得出去，你能写第三个受害人疑似鲜网作者子鱼的这种报道，但是”

　　林燕顿了一下，又继续说，“但是，你永远不会写因精神恍惚而杀人的这种报道，欢欢，你没有发现吗？但凡是能够影响到一个群体的报道，你都一直很慎重。”
　　“是因为，同样的错，不能再犯第二次。”这一句，称得上声如蚊呐，林燕离她很近，虽然没有听得很清楚，但也大概猜出了她的意思。她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沉沉地叹了口气。
　　盯着手机屏幕的眼神其实并没有聚焦，应欢愣了好半天，等她回过神看清楚屏幕上的名字，她深吸了口气，点中绿色的电话标志，把电话拨了出去。

　　“记者才不是这样工作的，大大还是去了解了解记者的工作再来写吧！不要因为读者不懂，就没边没际的乱编。”
　　虽然知道有可能是别处来的黑子，许卿还是没忍住脾气，“砰”得一声，鼠标被重重砸在桌子上。
　　这一单元的主角是一名记者，动笔前，许卿刻意查阅了和记者相关的书籍。这本书连载至八十万字，忽然人气飙升，订阅与评论都大幅度上升，许卿明白，获得了这么高的关注度，但凡文里出现小范围的不专业，也会被较真的读者喷成筛子，何况里面还混着专业的黑子。

　　他已经很小心了，但他还是不敢理直气壮地怼回去，因为他确实不知道记者的工作模式，支撑这个故事的专业知识都是纸上谈兵，无论他做再多准备，面对质疑他都始终没有底气。
　　如果他是一个记者该有多好。许卿脑海里忽然闪过这个念头。
　　许卿摘了黑框眼镜靠向椅背，闭目养了几十秒的神，他慢慢地站起身，走向被染血黄符封住的书柜前。

　　出去了几天，柜子上已经落了细细的一层灰，不算明显。许卿扯下柜子上的黄符置于一旁，打开柜子的双开门，三个不同大小的骷髅头整整齐齐地排成一排，墙上的壁灯泄出冷冷的一束光线，不偏不倚地打在了中间的骷髅头上。
　　从这个脑中读到的东西是最令许卿满意的，许卿伸出右手在骷髅头上来回摩挲，骷髅头上两个空洞洞的大眼睛在与他对视。

　　许卿静静地看了一会儿，忽然笑了，“你成名的时候，看到这种评论，是不是也跟我一样生气？”
　　骷颅头无法做出回答，许卿长裤口袋里的电话震了起来。
　　看着屏幕上有些陌生的名字，许卿凝神想了几秒，忽然就记起这是谁了。
　　“你们三个在一起待了这么久，想必是寂寞了，我再给你们添一位新伙伴好不好？”许卿关上了书柜的门，将黄符重新贴了回去，电话仍不依不饶地震得欢快，许卿划开接听键，“喂！”

　　夏齐遇躺在沙发上看小说，《冥府地界》已经写到三分之二了，后面的情节高潮迭起，所以这两天他都专心致志得窝在家里看小说，也懒得去静安寺给人算命了。他银行卡里的钱还勉强能撑一个月，实在不行，就去顾译那里耗两天，左右都有人养，夏齐遇心里的算盘打得是啪啪响。
　　很快，夏齐遇发现他家那只无头鬼今天实在是很不安分，没了头也不怕吓着人，暴躁得在客厅里走来走去。

　　“诶！我说你烦不烦！想减肥想练习暴走滚走廊里去练，别在我跟前儿扰民。”
　　无头鬼听懂了夏奇遇说的话，知道自己又被嫌弃了。可是他现在心里很着急，又没法说给夏奇遇听，他偏头看到了桌上的半杯水，伸进去沾湿手指头在桌面上写字。
　　夏齐遇被他蠢乐了，“你傻不傻，拿白开水在玻璃桌上写字，我是透视眼吗？”

　　无头鬼急了，在客厅转了一圈，回到玻璃桌前又蘸了一滴水，蹲在地上写。
　　夏奇遇有点好奇，无头鬼写一个字他就跟着念一个，“他……又……要……杀……”
　　读到这里，夏齐遇目光一动，剩下的字不需要写他也能猜到，“你是说，那个变态又要开始犯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