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君相忆莫相忘》浮生浅惜

7、讨好

　　翌日，清晨，衙门里。

　　“你叫我什么？”

　　苏钰抬眸偷瞄了眼面前身着勾边如意纹长袍的红衣大人。相比昨日石榴红，这品红更为夺目，再配上七分戏谑，三分愕然的表情。嘴畔微微扬起，像极了盛开的妖娆之花，美的让人忘却红尘。可这妖娆之花，只不过昙花一现，因为在下一秒，这人居然疯狂的……笑了。

　　苏钰惊的合不拢嘴，而站在身旁的北堂很是嫌弃的睨了他一眼。

　　笑容瞬间尴尬的消失了，他撇嘴怏怏不乐的跺脚，神色很是愤怒，可说出的话却毫无架势，“北堂，你别这么扫兴嘛，难得我笑的这么开心。”

　　缄默不语，北堂淡淡的扫了一眼面前弯腰如虾的苏钰。转身欲要离开，却被身旁的莫御云扯住了衣袖。

　　“着什么急啊，先听人把话说完。”他微微颔首，饶有兴趣的看着眼前的苏钰，嬉皮笑脸的指着自己，眸光微动，复问了一句，“你方才叫我什么？”

　　这人一脸嬉笑怎么看也不像个当官的，倒像个玩世不恭的浪荡子。说出话如同泼出水，总不能让她此时改口。更何况万一把人得罪了，吃不了她可就要兜着走了。思及此，苏钰深吸了口气，把腰弯的更低了，注视着地面嗫嚅，“小的，叫您大人。”

　　这人又笑了，不过不复方才的猖狂，只是淡笑片刻，对苏钰颔首，“别行礼了，你也不嫌累，直起身来吧。”

　　见小衙役依言挺直了身板，莫御云问道：“你有何事？”

　　余光瞥见了眼白衣大人淡漠的神情，苏钰嘴角微沉。背后拎着食盒的手下意识紧了紧，然后眼观鼻，鼻观心的向白衣大人伸出了手，“小的是来道歉的，昨日言语有些冲动，望大人莫要与小的一般计较。”

　　望着北堂扫视了一眼食盒转身离开的背影，苏钰微不可察的叹息。不怪大人不待见她，只怪她自己目无尊卑。

　　乜见小衙役尴尬模样的莫御云接过食盒，勾唇而笑，“真不错，小衙役。”

　　真不错？苏钰不解，张口想要询问，面前的大人早已踱远。

　　互搓着双手，苏钰笑了。至少另一个大人愿意接过食盒，接受她的道歉，不至于让她不尴不尬的杵着。接受食盒就等于多了个接近的机会，这对她来说是好事儿。

　　响午的太阳最为炙热，即使有微风拂面，也难免带着热气，吹着人心烦意乱。苏钰刚吃完饭踱至回廊，便见一抹比天上日头更耀眼的红色出现于回廊之中。红色之外，再无其他。

　　心下一喜，她烦躁的心情顿消，忙不迭的小跑至那抹红色面前，点头哈腰的行了个礼，咧着嘴，关心道：“大人，您吃了么？”

　　在阴凉栏台闭目小休的莫御云，蓦地听到了一声讨好的问候，原本惬意的心情也随之破坏，他有些微脑，想看看哪个不长眼睛的打扰了他的好梦。

　　睁开朦胧的睡眼，眼前的人一脸谄笑，嘴巴都快咧到耳根了，样子有些滑稽。他揉了揉双眸，看清了来人，舒展了眉宇，怒意消散了些。

　　倚着朱漆廊木，凤眼微眯，慵懒的语气脱口而出，“原来是你啊。”

　　点头如蒜的苏钰，抬眸瞥见大人略显疲惫的神色，她有些内疚，“大人，您是不是被小的吵醒了。”

　　莫御云很想说是，但看着这人正可怜巴巴的盯着自己。他有些心软，到嘴边的话咽回了肚里。他摇了摇头，拾起身侧的玉骨扇。

　　“大人，您吃了么？”她复问了一遍。

　　微微颔首，睨着她的眸中隐隐有微光闪动，他问，“那糕点可是你做的？”吃着味道甚好。
　　她诚实的摇头，“不是我，是我娘做的。”

　　“你娘。”他拖长了尾音嗫嚅，似是想起了什么，薄唇轻抿，眸中的微光变得有些黯淡。

　　见大人捏着玉骨扇侧目望向花园，她眸光微动，“大人，您同那白衣大人交情好么？”

　　“白衣大人？你说的是北堂？”莫御云抬眸看她，见她点头，他微微颔首，“还不错，认识快八年了。”

　　“怎么？”他狐疑问，玉骨扇轻摇，吹起了他如墨的长发。见她蠕动着嘴唇，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心下了然，“你来找我就是为了那犯人吧。”

　　“大人真是料事如神啊。”苏钰奉承的竖起了大拇指。

　　轻哼一声，他眼中隐隐有些睥睨，“别拍马屁了。”

　　她讨好的笑了笑，直截了当的问，“大人能不能让我见他一面，他是我亲人。”

　　话音刚落面前这人摇了摇头，复叹了口气。苏钰还想说些奉承的话挽回机会，却听他幽幽的开口，“我帮不了你。”看着眼不远处踱来的北堂，他微微颔首，“能帮你的只有那人。”

　　她回眸而望，欣喜的目光停在了远处的白色身影时。脸上的笑容有些挂不住了，眸中闪过忐忑，白日对这人道歉，他话也没说就走了，也不知他接受了没。

　　远处的霜白素文软靴步履矫健的踱来了，苏钰立刻弯腰行礼，余光中偷偷乜了眼这人，只见他径直走到北堂身边撩袍坐下。

　　似乎心情不好，又似乎再想些什么，他眉头微微蹙起，薄唇抿的很紧，垂于膝盖的手骤然攥成了拳，睨着前方花草的目光也变得格外深邃。

　　不止苏钰看出了这人心情不太好，连坐在一旁的莫御云也默默地挪了挪屁股，离远了些。复看了眼快贴到膝盖上的脑袋，他有些不忍，朝苏钰挥了挥手，声音淡然，“行了，你走吧。”

　　苏钰行礼远走后，莫御云沉默的睨了北堂半响，终于忍不住开口，“你吃些糕点再想，饿着肚子什么都想不出来。”他把苏钰的食盒从旁边栏台上拎过来。

　　见北堂默不作声的扫了一眼，他掀开食盒指着里头的黄色糕，面色慈爱，语气尤为温和，“看我对你多好啊，就惦记着你爱吃桂花糕，一口都没动。”

　　话音刚落，北堂不动声色的睨着面前真，似是想从他的脸中辨出几分真假。却见他嘿嘿笑了声，幽幽的吐出了一句话，让他淡然的眸中霎时染上了层薄霜。

　　他道：“看我好生待你的份上，就原谅我妹妹吧，”顿了顿，依然厚着脸皮不怕死，愤愤不平的道：“就是看了眼你的画而已，你没必要一个月都不待见她吧。芸儿说那画的是个女孩儿，怎么你还没忘了她？”

　　他一口气把话说完，瞥了眼周身俱是戾气，眸光寒冷而深邃的北堂。连忙从食盒里拾起一个金黄的桂花糕放在了他的手中，然后心虚的落荒而逃。

　　乜了眼手中的桂花糕，他想把它扔了，但肚子有些饿了，他默默的咬了一口。一股香甜软滑之感瞬间在唇齿间萦绕，慢慢咀嚼之中，这香甜之感并没寻常糕点的腻味劲，只是淡淡的微甜，一路从舌尖甜到了喉咙里……

　　嘴角勾起了一抹细微的幅度，他霍然起身拾起身旁的食盒，似是用尽全力一般向花园里砸去。食盒掠过碧绿的树叶，“砰—”的一声脆响，砸在了泥土里，惊的停留在树梢上的鸟儿扑闪着翅膀飞向蔚蓝的天幕。

　　犹如断了线的木偶，他颓然的跌坐回栏上。摩挲着手腕上的佛珠，望着已残破的食盒，眸中蓄着悲凉。日头偏斜，阳光洒在他的衣摆上，光斑雀跃，刺的他眯起了双眸。舌尖还残留着桂花糕的甜味儿，可他感触到的是极苦的。再甜的糕点也不会甜到他心里，再怎么像当年的味道，也终究不是她给的味道。

　　想起莫御云的话，嘴角的幅度化成了苦笑。忘了她？可能这辈子都做不到了，她已深入他的骨髓，霸占他的心头。

　　站在远处的莫御云，安静的注视了北堂良久，嘴角微沉，负袖离开了。

　　方才见大人心情不太好的苏钰，此时也不敢去招惹。眸光一转，她想到了秦县令，嘴畔下意识的扬起了。

　　坐在书房圈椅里的秦县令，本来就因为□□犯的死而心烦，余光又乜见鼠头鼠脑向他踱来的苏钰，心中的烦闷更甚。

　　这模样让他想起了前日她乱转的眼眸和灼灼的目光，别以为她在牢里蹲了一晚上他便会放过她，该训斥的还是得训斥。

　　“白苏钰。”胸口的烦闷化作怒气爆发了出去，下巴的胡子随之轻颤了一瞬。那人似乎也觉察到了他的怒意，小跑过来，低眉顺眼的行了个礼。

　　旁的不说，这礼行的倒是够实诚的。可秦县令依然拧眉瞪眼提高了嗓音，略带嘲讽的意味问，“这回你怎么没瞟动瞟西？”不等苏钰回话，他又指着她的脑袋，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训斥，“牢房里有美女不成？你可知前日幸好大人没同你计较，不然就不止是你丢饭碗能解决的事儿了。”把话说得夸张点，这臭小子才能长点记性。

　　忙不迭的低头应是，苏钰把腰弯的更低了。

　　“言行举止给本官注意点，别给本官丢脸了。”训斥完后的秦县令看着她毕恭毕敬的模样，怒火也消散的差不多了，他微微颔首，“行了。”

　　“谢大人。”苏钰直起身，然后面带惑色问，“小的昨日见新来的大人抓了个人，像是……”
　　话音未落便被书房的敲门声打断了，秦县令起身踱去开门见来人是北堂，满脸微笑的将他迎进。
　　识相的行礼退下，苏钰关上门扉时，听见房内白衣大人的声音，她徒然变得有些激动。
　　他道：“秦县令，关于我抓的那人，你别再多问，这是圣上派我查的秘案。”

　　“圣上……”喃喃自语，她眸中闪出了淡淡的忧郁。这些年父皇不知过得好不好，是否会在桂花盛开时想起她。垂眸摩挲着手心中的薄茧，她嘴畔微微上扬，眼中的忧郁也渐渐消失。

　　谈笑片刻，她才回过神来，想起方才大人所说的话。搬出圣上，无非就是让秦县令莫要插手。本欲找秦县令帮忙的她，被大人这么一说，心中的念头彻底打消了。

　　还能怎么办，能想到的都失败了。看着蔚蓝的天幕，她深深的吸了口气。只剩下最后的办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