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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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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天香楼坐落在道前街,距府衙不远。有三层楼高,大门外高悬着牌匾,上书“天香楼”三个烫金的大字。看着就很气派。主营菜系是江浙菜,尤其以苏式点心更为远近驰名。
唐笑柳和祖母、川香,加上苏瑞幸,一行四人,进了天香楼。唐老夫人好客,听说苏瑞幸是孙女的新认识的同僚,便坚持要请她一起吃饭。
天香楼的小二自然是认得东家老夫人和小姐的,赶忙放下手中活计前来招待。楼上的包厢已经客满,四人就在楼下大堂寻了处雅座。有屏风挡着,倒也算清净。
唐笑柳拈起一块精致的藕粉桂花糖糕。她的纤纤手指和藕白色的糖糕并在一处,竟是分不清哪个更白一些。
唐笑柳狠狠咬了一大口糖糕,入口清甜,回味悠长。这才稍稍平息了之前的郁闷之气。问起祖母,为何不在乡下的老家大宅修养,反而出现在衙门这儿。
唐老夫人爱怜地看着孙女:“好婆是特地来看你的!听你爹说了,我们笑笑现在可威风啦!考上了举人,还穿上官服,成了女老爷了!”
又转头对着苏瑞幸:“苏小姐也是有出息的!年纪轻轻取了功名,长得还漂亮,你家爹娘有福气,生了个好女儿!”
唐笑柳和苏瑞幸对望一眼,皆是摇头苦笑。老夫人感到奇怪,忙问孙女发生了什么事。
两个姑娘便把这两天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
唐老太太就道,“你们是刚出学堂的嫩娃儿,那些老油子欺负你们也是常见的。别说是官衙里的前辈,就是刚进宫的娘娘小主们,都要受那些老麽麽老太监的气呢。”唐老太太有个远房亲戚的女儿入了宫,听说进宫的时候,家里变卖房契田地,换了银子给女儿傍身。
这就是所谓的“萝卜干饭”。唐笑柳和苏瑞幸也明白这个道理。要怪就只能怪孙仁杰,换到别的房,这事儿都应该由主簿出面打交道。
“还什么女老爷呢,就是衙门里的小厮!谁都能给你脸色看。要不是为了进京城,我才不想干——”
“我们笑笑真可怜,来,多吃点补补身子。”唐老太太也想不出什么法子。
天香楼外面就是苏州府最繁华的道前街,秋风和煦,街上热闹的很。卖艺的,耍杂技的,买胭脂水粉的小贩,摆摊给人算命的先生。还有在茶水摊旁说书的。
茶水摊就设在天香楼外,唐笑柳几人坐的靠窗的雅座,越过窗口正巧能瞧见,因此她们也顺道听着。
今天说书人讲的是《三国演义》中“七擒孟获”的桥段,他说的口沫横飞,听书人也听的入神。
“且说这诸葛丞相,攻打南蛮,七擒七纵南蛮将军孟获。你们可知为何要先擒孟获?”说书人扯扯胡子,故弄玄虚。
听书的人大声道,“这不是废话么,擒贼先擒王啊,谁不知道!”“就是就是,快说下面的故事吧!”
说书人道,“今日就说到这一回啦。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各位客官明日再来啊—”
“切——”听书的群众一哄而散。
屋内的唐笑柳却一拍大腿,“是啊!擒贼先擒王,这么简单的道理,我们怎么没想到!”
名册的事,为何户房和县衙处处推脱?就是因为千叟宴是“礼房”的活,和他们无关。官场上,人人自扫门前雪,不归自己管的事能推就推。
如果说官场好比战场,那么户房和县衙的主簿们,就是那些“贼”了;与其在和府衙县衙的主簿们耗费时间,不如直接找领头的“王”解决,事半功倍。
“那么,谁是这个“王”呢?”听了唐笑柳的分析,川香问道。
苏瑞幸一下子就反应过来了:既然是苏州府的地盘,那么这个“王”自然是知府大人阎一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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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一早,唐笑柳和苏瑞幸便着手草拟公文,打算以阎知府的名义再去讨要。千叟宴或许算不上什么重要公务,阎一清懒得费时间过问,但想来他也没理由为难两个姑娘。
走到阎知府的书房门口,两人却推让起来,都不愿意进去。
“瑞幸,不然还是你去和阎知府说吧。我看他挺喜欢你的,上次不还夸你记笔记认真吗?”
其实唐笑柳是对这位上司有点犯怵,总是一张“冰块脸”。而且她知道自己留给人家的第一印象不佳。
苏瑞幸也不愿意,“阎大人成天板着脸,我看到他就害怕。”
两人推让间,房门打开了。阎一清不苟言笑的脸庞出现在面前。“大清早的嚷嚷什么?有什么事?”
阎一清在书房里写上疏,上呈皇上的奏折,须得斟字酌句,他写了一个早上都觉得不满意,偏偏屋外还这么吵,让他静不下心。
阎一清认得唐笑柳,就是那个坐着八抬大轿来炫富的千金小姐。对她没什么好印象。
阎一清问,“千叟宴筹备到哪一步了?名册都统计好了没有,苏州府一共多少人来参加?”千叟宴虽然并不是什么大事,但照例他还是要过问一下的。
唐笑柳硬着头皮说,“没....还没有....”
眼见这位知府大人的脸又要黑了,唐笑柳赶紧补充,“我们已经催过几次了,可是府衙和县衙的户房主簿都推说太忙,还没来得及准备。”
阎一清稍微一想,就理解了。这倒是也怪不得这些刚进府衙的年轻人。自己也是从底层官员摸爬滚打过来的,知道这是官场上一些“老前辈”的坏习惯,喜欢“欺负”新人。明明很容易做到的事情,就偏要刁难你一番。仿佛不刁难新人,就显不出自己的“老资格”。
阎一清想着,自己毕竟是长官,说不得,还得自己亲自跑一趟户房,吩咐一声。主簿们恐怕才会当回事。
唐笑柳见知府大人并未发火,鼓起勇气道,“下官草拟了一份公文,还请大人过目。下官人微言轻,长官们不当回事,如若有大人的盖印公文,令户房和县衙主事呈上名册,想必…..”
阎一清有些意外,不由得抬头仔细打量了眼前这个丫头。一双眼睛清澈又透着灵气,年轻的脸庞洋溢着初生牛犊般的朝气。唐笑柳感觉到上司的注视,尽管心中忐忑,但还是鼓起勇气,抬起眼大胆直视阎知府的目光。
见阎一清不出声,唐笑柳小心翼翼地补充,“下官人微言轻,不如知府大人一言九鼎.....”
阎一清心中暗自好笑。但面上还是一脸严肃的表情。这个丫头是想“拿着鸡毛当令箭”啊!
不过,对于一个刚入仕途的年轻人来说,能想到这招,还有胆子光明正大地来问自己讨“鸡毛”,已经非常不错了。换成普通的新进见习官,碰到这种官场前辈的为难,往往就只能两手一摊,自己吃亏。
阎一清点了点头,“你进来吧。”
苏瑞幸还是有点怕这位长官,就说我不进去了,我在门外等你。
两人进了书房。房里朴素而整洁,跟给阎一清给人的感觉一样,简明中透着威严。
走进去的时候,唐笑柳还在暗喜,心想看来这招行得通了?
不过,唐笑柳还是高兴地早了,阎大人显然没那么容易让她如意。
“公文的格式错了!你们“礼房”怎么回事,连草拟公文都不会吗?退回去重写!”
阎大人还是那张不苟言笑的脸,只看了一眼,就扔回给唐笑柳。
格式的确是有错。唐笑柳和苏瑞幸皆是上任没几天,哪里懂得写官府公文的格式。以前也只在学堂写过策论文章而已。
唐笑柳只能硬着头皮道,“还请大人指点,错在何处....下官可以拿去改….”
唐笑柳话一出口就有些后悔,知府大人日理万机,又不是私塾先生,哪有空手把手教下属写折子?
说来说去,还是怪那个老油子孙主簿,自从把这件事扔给新来的下属后,就脚底抹油不知跑哪儿了,听说是回家看老婆孩子了。
阎一清的两道浓眉立时蹙了起来,心想难道还要本官这个四品大员亲自教你?我还想找个人教我怎么写奏折呢。他正在为给皇上的奏折怎么写发愁。
但抬头看见唐笑柳的眼神,充满期待又忐忑地瞄着自己,一脸的青涩却有带着年轻人特有的灵气和朝气,阎一清瞬间就想起了自己刚入官场时的样子。拒绝的话也说不出口了。也罢,就让我“好为人师”一回吧。
阎一清道,“你去隔壁屋子的书柜上拿几份我之前写过的公文来。”
唐笑柳没想到知府大人真的愿意教自己这个从九品小官,大喜道,“是!”
见到唐笑柳喜上眉梢的样子,阎一清微微一笑,看来这个丫头还挺好学的。过了片刻,门外有人敲门。衙役来报,说是有位老夫人来访,想见阎知府。
阎一清摸不着头脑,心想难道是我老娘来了?可是也没收到家书啊。
片刻,一位上了年纪,衣着华贵的老妇人在一个丫鬟的搀扶下走了下来。虽然白发苍苍,却挽着整洁的发髻,还戴了好几只珠钗。
老妇人自报家门,“老身的孙女唐笑柳在大人手下当差。”
阎一清道,“原来是唐老夫人。你孙女在隔壁东厢的“礼房”,老夫人可去那里见她。”
阎一清心里已经不太高兴了,心想你们把我这个衙门当什么了,此时尚是当值的时辰,想来就来,没点规矩。不过他见对方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太太,便也不计较了。
唐老夫人却摆手,道,“老身此次是专程来找大人您的。”
阎一清心里吃惊,没回答,等着对方说下去。
唐老太太示意丫鬟递上一个锦盒。打开盒子,里面叠着整齐的银票。票面价值五十两一张,盒子里有十张,也就是五百两银子。
老太太笑着说,“听说大人下个月生辰,特地给大人送上寿礼,小小心意不成敬意。”
原来,唐老太太也得了说书人“擒贼先擒王”的提示,只是老太太的心思,是靠出钱买通。
老太太久在内庭,对官家人的概念就是要花钱打点。别说当官的,老太太听说,就是宫里的娘娘们,想托太监宫女办点事,都得赏个镯子啊金叶子什么的。
阎一清“霍”地一下子站了起来,满脸怒容,“你这是什么意思!”
唐老夫人赶紧说,“大人,这是正通钱庄的银票,全国通用的,随便那个钱庄都能兑现。”她以为阎一清是想要银子,不喜欢银票。
“不可理喻!不可理喻!简直太放肆了!太放肆了!”
阎一清为官多年,明里暗里向他行贿的人也不少,他一向都严词拒绝。
丫鬟就看向自家老夫人,眼神征询她意思,要不要收回这盒子?
唐老夫人心想,你们做官的我还不清楚么,俗话说得好,无官不贪。这帮父母官,哪个不捞钱?
又想,这个阎知府可能是想做做样子。
僵持间,唐笑柳已经来了。手里还捧着一堆文书册子。
唐笑柳刚惊喜地看到祖母来了想打招呼,忽的一瞥,就瞥到了那只铺满银票的锦盒。还有阎知府铁青的脸。
唐笑柳暗道不好,祖母不会是想来贿赂阎一清吧?这阎大人出名的铁面无私不讲情面,贿赂在他这儿可不好使。
阎知府指着唐笑柳:“唐举人!这就是你的处事之道吗?!做错了事不想着去改正,让奶奶送银子给长官求情?”
阎一清简直要气死了,这个唐笑柳果然是纨绔子弟,劣性不改,一有事就想花钱摆平。
唐老夫人赶紧解释不是孙女的意思,是自己自作主张。可惜阎一清仿佛已经认定唐笑柳就是只会拿钱砸人的纨绔女子了,他怒气丝毫不减:“唐小姐!你可知你现在还是见习女官么?本官作为苏州知府,有权立刻就除了你的名。”
唐笑柳百口莫辩。她能说什么?斥责祖母胡作非为?这是不孝。而且祖母也是为了自己。说这不是我让祖母干的?阎一清又能信吗?
僵持中,同知大人白景出现在了正厅门口。他显然站了有一会儿了,已然知晓刚才发生的破事。
“知府大人息怒。还请给唐女官一次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