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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大雨时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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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啦,吃也吃得差不多了。”燕歌伸手一揽,梁桓之含着一口金桔布朗尼,一手托着一片玉米烙一手捏着一张餐巾纸,怔住了。
燕歌心里估算着他吃进去的热量还在合理范围内,及时喊了停。
“吃也吃了,不是怕胖吗,现在身体如何?好的话就跟姐姐出去玩。”燕歌把两盘点心收到厨房,打开冰箱拿出上午新买的苹果。“午饭用零食糊弄过去了,晚餐咱们可要好好对待,先出去运动一下,回来能多吃点,如何?”
梁桓之可宅可户外,虽然忐忑着怕被粉丝发现,但毕竟是好玩的年纪,听燕歌要带他出去浪,兴奋之余也满是紧张:“我们去哪?”
“当然是没人能找到你的地方!”燕歌笑笑,“没人可以夺走你自由的地方。”
“好!”梁桓之重重点头,甚至忘记去深究,为什么自己这般相信了这个昨天还是全然陌生的女人。
燕歌手脚麻利地装了一盒点心一盒水果,从门口衣架上拿了鸭舌帽,看了看梁桓之,又将帽子扣在他头上:“刚洗干净的,放心。”
梁桓之自然不会不放心,燕歌说话之前他甚至想偷摘下帽子嗅一下她的发香。他扭头看了看穿衣镜,黑底绣着白字“PEACE“的鸭舌帽上围着红色的飘带,上面写的字是“Build Bridges,Not Walls.”(搭建桥梁,而不是围墙)
在镜子中他看到燕歌微笑的侧脸,他突然觉得一阵不好意思。
两人偷偷摸摸上了空无一人的电梯,又做贼一样绕到燕歌的车边。燕歌觉得很是刺激,一路上如打CS一般张望来去,只要发现“敌踪”,那肯定遮住梁桓之的脸是首要任务,无奈没有给她施展的空间。燕歌一贯怕晒,车窗和挡风玻璃都贴了太阳膜和反光膜,倒是极好地降低了梁桓之被发现的风险。
梁桓之犹豫了一下,坐在了后座。他本能地想坐在燕歌旁边,但是为了安全,还是坐在了更隐蔽的后排,实在人多,他还可以卧倒。想到自己出个门还需要这样,心里突然一阵凄凉。
燕歌调好后视镜,看了看镜中的梁桓之:“困了就睡,有一阵子呢。”
梁桓之连连点头,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在确认燕歌开车很谨慎靠谱之后,他开始还跟燕歌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过了一会儿,又迷糊着了。
再醒来的时候,梁桓之看到自己身上搭了一条薄薄的围巾,印的竟然是宋徽宗的《瑞鹤图》,还有淡淡的茉莉香气。前排的车床开了小半个,朝外张望,燕歌正在几米外的芦苇丛中伸胳膊伸腿,然后拿出手机拍照。
这是一片隐藏在树林中的小湖,周围三边树林,一眼望去完全看不到外面的世界,这一面倒满是茶杯大小的鹅卵石和一丛一丛的芦苇。正是酷暑,芦苇还都泛着青绿的翠色,燕歌好像长在芦苇里面,露出小半个身子,蛙鸣持续叫着,还有久违的蟋蟀声,梁桓之打开车门的一瞬间,两只杂色野鸭扑棱棱飞了起来,“呱“地宣誓了主权。
燕歌回头,笑道:“醒啦?怎么样,这地方不错吧?”
夏天的风都是暖的,带着湖水的气息吹过来,燕歌的长发被吹得有些凌乱。梁桓之看着她,黑色的T恤,最简单不过的牛仔裤,那样笑着站在绿油油的芦苇丛中,眼睛微微眯起如月牙,突然心里一阵悸动。
鹿说,它喜欢这个地方,所以,它撞了他的心。
“真是不好意思,我怎么就睡着了。”梁桓之走到燕歌旁边,“这是哪里?”
“宁京西边一百二十公里,嘿嘿,怎样,很难得吧?”燕歌得意的笑容让梁桓之心里的小鹿更加动来动去,“是我的秘密基地,平时有空了到这边吹吹箫,也不怕扰民。或者拍一拍水呀鸟呀树呀草呀,四时之景不同,乐亦无穷也……虽然我也只是看过这里夏天的样子。”
燕歌干笑了两声,梁桓之却觉得更有趣了。
“谢谢你带我来这里。”梁桓之努力吸了一口气,天空一碧如洗,一点也看不出这是全国雾霾最可怕的城市的郊区。
“重愁叠恨,万般都在胸臆。怎样,现在是不是感觉开阔了很多?”
“还真是。”梁桓之垂下头微笑,“谢谢你。”
“年轻多好啊,”燕歌看着梁桓之,没有正面回应这句感谢,“如果我是你这个年纪,我就会拼命努力,无视那些妨碍你耽误你让你难过的人和事,很快,你就会如出笼之鸟,离巢之鹰,尽情去飞。”
梁桓之知道这是燕歌在试图开导他。他看了看燕歌,突然感觉到她表面一直笑呵呵的,眼中却说不出的寂寞:“你也很年轻啊,在我看来你其实你才十八岁吧?为了早点上学所以改了身份证吗?”
明知道是逗乐,燕歌还是呵呵直笑:“哎哟,能被亿万少女的偶像这样夸赞,我真是三生有幸呢。”她没有再继续刚才的话题,轻描淡写地把自己的情绪收藏了起来。
看着即将踏入大学的梁桓之,她想起了当年的自己,高考失利,匆忙去学英语考托福申请美国的大学……所幸她得过很多奖项,杂七杂八的材料很出彩,反而拿到了美国名牌大学的offer。在美国七年匆匆而过,除了必要,她几乎没有社交,总是不停拼命学习和赚钱……
燕歌真的想重新过一次大学生活。好好的四年大学她硬生生读成了三年,连暑假都在上课,两个月的暑假她修了平时一个学期的课程,就是为了早点毕业,早点赚钱。她真想趁着假期去旅行,慢慢地享受自己读书的时光,谈一场恋爱,被人宠爱也宠爱对方……
“我会努力的。努力飞得更高。”梁桓之声音低沉,打断了她的臆想,“谢谢你。”
“你已经很努力了,”燕歌认真地说,“光是看那些报导,就知道你多努力,那么忙,还要学那么多的东西,又没有放下阅读的习惯,事业学业都要顾着,早就被迫提前成长了。但是啊……”
她顿了顿,跟梁桓之严肃看着她的双眸对视,“但是啊你毕竟只有十七岁,你还没成年,我希望你努力,不是在工作学习方面,这些方面你已经很努力了……我说的努力,是希望你让自己变得更坚强,不是那种强撑着做一切事的坚强,而是真正的勇敢和看开,哪怕是真正的放下。”
梁桓之怔了怔。在这个圈子里连导演制片人演艺世家的孩子都在拼命努力,他怎么可能偷懒。他知道自己不是最努力的人,但是他已经尽力了。他一直在顺从别人,在勉强自己,虽然演艺也是他喜欢的,但是他真的很累……尤其是得不到家人朋友的安慰的时候。
“你知道吗,你真的是看上去很不开心。”燕歌慢吞吞地说,“也许你觉得你装得很好,但不是这样。我搜索了一下,你的很多粉丝也都觉得你不开心,过于严肃和沉默。你怕犯错,怕被排斥,怕别人不喜欢你,怕让那些人失望,但是这样,你会很累,而那些关心你喜欢你的人也不开心。”
这么简单的道理,梁桓之却没有想过。他是很聪明的孩子,但是很多事一直绕不过去。他以为只要自己足够优秀,大家就都会开心。
“唉,你是独生子吧?我弟弟如果像你这样这么辛苦到快要抑郁,我可会心疼死,拼命也要保护他。十七岁正是学习和玩乐的年纪,孔子说了,什么年纪干什么事,别把自己逼得太紧,会掉发知道吗?”燕歌嘻嘻哈哈,其实她才是在两年前被确诊了抑郁,谁都没有告诉,默默地不停被强制咨询,又装作没事的样子,才被学校放了出来继续读书,所幸后来没有耽误毕业。
梁桓之自然不知道这些,他只是看着燕歌真诚的双眼,感觉一股温暖包围了自己。燕歌语气温和,声音柔静,让他觉得安心,但是他心里却有个声音似乎在小声说,我不想你做我姐姐,我才不是你弟弟。
两只水鸭突然扑棱棱从旁边飞来,毫不把呆立不动的两人放在眼里。梁桓之抬头看向天空,听见燕歌说:“哎哟,云行雨施,品物流形,咱们得打道回府了。”
嘴上这么说着,燕歌还是掏出手机开始拍突然充斥天际的乌云:“大雨时行呀,前两天都立秋了,没想到大暑的遗产还在呢。”
“……什么?”梁桓之虽然博览群书,也毕竟只是生活忙碌无比的十七岁少年,吃过的米也许没燕歌吃过的盐少,但有些东西还是闻所未闻。
燕歌转头看他:“一候腐草为萤,二候土润溽暑,三候大雨时行,这是大暑被分成了三候,腐草为萤,说的是古代人以为萤火虫是腐烂的草变成的;土润溽暑说的就是天地闷热,土地潮湿,这也是为什么草会腐烂啦;大雨时行,也就是时不时会有大雷雨出现,也意味着快要到秋天了,虽然下大雨,但是暑湿却没之前那么严重了呢。”
“嗯,盛夏多暴雨,秋初始干燥,古人诚不欺我。”梁桓之崇拜地看着燕歌,“你懂的真多。”
“少得很呢,小时候觉得自己很了不起,现在越来越觉得自己懂的太少太少。这些也都是偶然知道的,嘿嘿,《礼记》里面说‘季夏之月,温风始至,蟋蟀居壁,鹰乃学习,腐草为萤’,说的就是大暑时候各种生物的活动,但是啊,‘莹’者微光,又指磷光,就是我们说的鬼火,令狐冲在思过崖洞里照明的那种,这种磷光经常在季夏时候的腐草里面出现,所以才有腐草为萤一说,慢慢以讹传讹,大概就演化成了‘萤火虫是由腐烂的草变来的’的误解吧。”燕歌出神地说着,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太啰嗦了,并未在意这个少年是不是想听。
让她欣慰的是,梁桓之一直认真地听着,眼睛里都是光:“以后能不能再多跟我说说这些,我很有兴趣,虽然不大懂。”
“爱学习的好孩子,当然可以呀!”燕歌仰头,“那现在姐姐再教你一句谚语,‘东闪无半滴,西闪走不及’,你看现在……”燕歌打开手机里面的指南针,赧笑道:“刚才那个闪电就是在西边,这就是告诉我们,马上要下雨再不走来不及了哈哈哈哈……”
说着一个惊雷打下来,黑云压来,好像伸手就能摸到。
两人忙进入车里,刚才那些活泼的野鸭小雀也蒸发了一般消失不见。梁桓之语带惋惜:“唉,刚来了不久,还被我睡过去好多时间,就要走了。”
“小孩子怎么天天老叹气呢,哪怕只在这里两分钟,呼吸一下新鲜空气能让你开心一下,那就是值得的事情。”燕歌义正言辞,“现在是不是感觉不撑了?走,咱们回城,吃好吃的去!贴秋膘的日子已经来到啦!”
梁桓之笑得露出八颗牙齿,他甚至已经开始期待明天的早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