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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9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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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一名资深玩家,森特特能苟。
他的现实身份是一名助理维修师,擅长范围是家政机械,维修项目包括主脑、机械身躯、感受系统等,二零世代的电脑架构远不及人工智能机械。
机缘巧合之下,他目击了前任维修者的死亡,并取得工具包,延续他在黑街的工作。
新玩家多数携带电子设备进入,超过百分之二十的电子设备不可开启,需要找到精通基础维修技能的人,只可惜老维修者死于一场暗杀。
森特的个人任务是破解老维修者死亡之谜。
玩家的耗损率很高,街上的山民互相拥抱,浑然天成一小社会群体并极度排外,他暗瞅着自己的顾客已死了俩,便毫无压力地继承了他们的遗物。本想换两个钱多续几天命,哪里想到找来了硬茬。
他见沈亿大刀阔斧横在巷口,并不伟岸的身躯堵住一线天,心头大惊,这不是当日门头日天日地,后又沉迷鬼祟运尸的蛇精病npc吗。
npc找他修电脑,才觉此人是玩家。
问题不大,开不了机,他三下五除二就解决了,可森特憋得慌,沈亿蹲在他边上,不像是人,像是西伯利亚冰原上咆哮的俄罗斯熊。
“您试试。”
沈亿开机,略有历史感的红霞石山跃然屏上,森特不敢乱瞥,沈亿递钱也不肯接,只说:“我不要钱,你告诉我老机师怎么死的。”他谈条件时都在打哆嗦。
沈亿恰好知道:“枪杀,小口径黄铜子弹穿颅而过。”
街上只贩售大口径子弹,巡警亦然。
……
“1月30日,晴。
5.23多瑙街杀人案进入公审环节,犯人休因持精神三级残障证被判终身监/禁。三番五次协调下我获得探监批准。”
“休的精神状态十分游离,他的认知感官与正常人不同,在交流过程中他表现得格外被动。我问他剁碎人脑子是什么感觉,他说就像捏死一只小虫子。”
“2月17日,申请二次访问,驳回。”
“3月9日,申请第三次访问,驳回。”
“驳回。”
“驳回。”
“驳回。”
“有人说修被送往黑街,那又是什么地方。”
存储于硬盘内的资料说多也不多,说少也不少,界面被抹干水的白瓷盘还干净,多利亚蹭在沈亿边上指点江山:“像被刻意删除过。”
起码他已知晓主线任务:探究黑街真相。他联想笔记本首页的“黎明已死”有理由判断黑街内幕与现存政治体系的崩溃息息相关。
“沈亿”道德感极高,迷信司法公信力,打心底渴望逻辑正义,他应受过诗歌教育,爱此抒情形式。
“你们小时候的文法课,用什么教材?”
“小说与诗歌。”多利亚说,“象征诗、爱情诗、景物诗,《最后一课》讲普法战争中的语言保存,还有‘天空虽不曾留下痕迹,但我已飞过’。”
“文法课从几岁开始?”
“正式授课是三岁,但育儿师会在集体宿舍念诗。”
沈亿沉吟,如果“自己”经历过集体宿舍时代,或许会在潜意识中留下对诗歌的偏爱,但这不是首需关注的,他更在意犯罪者的精神游离症,妈妈的同情态度、多利亚的习以为常、孤儿院的对话,所有一切都指向“知觉失调症”。
异质精神病如何值得人大费周章?
多利亚失去兴趣,她与阿瑟有个约会,黑街充斥及时行乐的味道,山民中的女性大多经历过一次以上的生育,而男性互相抚慰的情况更是屡见不鲜。直接源头是缺少避孕药物,而隐蔽的地下城支配者鼓励生育,女性在孕期可以得到更好的照料,领取免费生活用品,少数人甚至住入农场的二层小白楼,在此心照不宣的制度施行下,日落西山后,街道上气氛更显淫靡。
呆坐着无法解密,沈亿只想出门喘口气,就见直美持一小医疗箱,自二楼而下,见到沈亿她还愣了一下:“你……”
“缪先生给我放了半天假。”
直美摇摇头,讽道:“我怎么不知道,他还是个好人了。”她又道,“我看你挺闲的,跟我来。”
……
“成人脓包疮,不是什么大毛病,一到两周就能自然好,记得别用手抓。”直美冷静地说,“我给你擦一次夫西地酸软膏,再开点儿维生素片,饭后记得吃。”
她在义务看诊,范围自夹洞衍生至农场白房,山民中有部分受过基础教育,知道要划分出医学上的红区与绿区,有一座浅口山洞专门用来安置病人,无论是沉疴宿疾还是推搡折骨都被囫囵塞入狭窄的洞穴,他忧心其中有传染病患者,直美的防护并不全面,又不曾打过五花八门的疫苗,免疫系统对上新病毒很容易被杀得丢盔弃甲。
“安心。”她好似沈亿肚里的蛔虫,“传染病会主动上报,有专人焚尸消毒。”
“……哦。”他又憋了几个字出来,“他们很有经验?”
“温暖潮湿的气候滋养病菌的温床,海岛的夏天不够炎热,无法起到杀菌效果,二十年前一名新人将霍乱弧菌带入黑街,菌体污染水源向四面八方扩散,黑街人口锐减百分之三十,当时只有三千人,从个体角度来说,死一个都是重大损失,何况是一千。”
沈亿无法描述直美的表情,山民依靠少量生活用品,锈迹斑斑的水桶、尿盆、珊瑚绒毛巾横七竖八地推搡,山民脸如月球表面坑坑洼洼,而她的侧脸静美得像樽古董花瓶,白釉光滑,只留得一手细腻。
“不畏惧疾病,是因为生命在现在医疗的加持下已被武装得足够强韧,而山民之于病菌,像是赤身裸体却被要求空手夺白刃。”直美的话让沈亿喘不过气,他少有这种感觉,生活之于他像是片茫茫的白雾,摸索向前,只能抓到一团白气。
现在不同,他投身于玻璃器皿中,透明底下酒精灯的火苗在欢呼雀跃,温吞的麻木由指尖一点儿一点儿向上传递,苍白皮囊下的血液于管道中奔流,他感受到了生命的脆弱,以至于产生了还存活于世的真切实感。
异样的感触迫使他打开话匣子:“你学习医疗知识,凭义诊积累经验,在那之后要做什么,和缪先生结婚生子,让下一代在黑街立足,同时开家诊所?”
直美被逗笑了,她说:“你真没想象力。”她眼珠子一转,“诊所?妓院、旅馆、当铺、警署,现存的格局源自古老规划,我们无法撼动半分,黑街就是黑街,就算是过五十年、一百年也不会有变,至多只有翻修,但新瓶装旧酒,里子不变。”
她微笑说:“我只是想回归生我的地方,你肯定不能理解。”她不知道沈亿探索过地下世界,只道自己的呢喃低语不被任何人所知,“只有回去了,才能活得更长久,这是规矩。”
……
“菲丽。”当铺男,你也可以叫他缪先生,他正在做人物速写,对山民整理得当的遗容,“我看见了她的速写。”是铺路于山巅的红裙妓/女。
“哦。”当铺男冷漠地回应。
“您是根据记忆画的,还是……”
一张硬塑料片被拍在桌面上,堵住沈亿即将脱口而出的话,出入证三字龙飞凤舞,线条几乎扭曲成一张怪脸,肆意嘲笑沈亿低级的试探。
“我得进货。”他嘲弄道,“你以为鸦/片能榨出福尔马林,还是能合成三/氧化二砷?轮船载它们漂洋过海,经过三道安检才能进我这小后院。”
“那……”
“没去过。”他接话语速堪比直美,“我到过最远的地方就是毗邻山巅的海岸线,还不是临近门头的,而是农场与海的交汇点。”
“你不想出去?”沈亿问。
“一点儿都不。”当铺男似笑非笑,“你以为人家很欢迎我们吗?”
“想活长久,就别想那么多。”他说,“放弃吧。”
沈亿确定他与直美关系很好,甚至连人生观都如出一水,谈不上好坏,只是在面对当铺男玩世不恭的笑脸时,他终于能感受到一丝淡淡的悲哀。
“晚上别出门。”他对沈亿说。
“最近死的人有点多。”
……
直美的工作包括照顾蜷缩在山洞里的产妇,她们多是进入黑街不到一年的新人,交谈的过程中沈异能清除发现部分孕妇的情绪表现不是很敏锐,他联想到了电子日记记载中的休,大胆地对其中一人进行访问。
“你是怎么进来的。”
“……犯罪。”光将女人面孔劈成两半,一半格外明亮,另一半则泛清白,她杂草般旷野生长的毛发被揉化成了浅棕色,收缩的瞳孔游离不定地望正对面的石壁,神情带着一股超脱物外的奇异。
“什么罪。”
“精神罪。”她在阐述此事时依旧无愤恨,“他们说我是思想犯。”
“沈亿!”
直美厉声叫断他的问话,她的嘴巴拉成一条波澜不惊的直线,胸膛不规则上下起伏,身体机能的焦虑未呈现于脸上。
“走吧。”她强硬地说,“我们回去。”
……
凌晨一点零八分沈亿掀开厨房地窖的木门。
他向下深入。
得速战速决,他想,明天早上还得起大早帮当铺男捡尸体。
他今天请了半天假,资本主义气息浓厚的缪先生让他明天把空补上。
……
凌晨一点十五分,缪先生于熟睡中被唤醒,冰冷而坚硬的物质抵住他的脑门,他的瞳孔一阵紧缩,故作轻松道:“这是做什么。”
“违规清扫。”那人雀跃地回答。
“砰——”
挺可惜的,他想。
第十六本死亡记录,还没写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