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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不要你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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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间照例是寻了客栈,秦晋躺在床上,头挨着枕头,睡意却迟迟不至。
屏风后头偶有水声,是燕徊在磨蹭。估摸着时间有些久了,秦晋提醒他:“徊徊,水要冷了。”
他从床上下来,把桌子椅子拼在一块儿,倒也弄出来一张床。再把燕徊那桥下的褥子展开,垫在上面不那么硌人,自己躺了上去。
又过了一阵儿,燕徊才出来。秦晋背对着他,听着动静,知道燕徊是在他背后站了一会儿,后来屋里灯火灭了,窸窸窣窣的,是燕徊到床上去。
秦晋怀了一丝奢望,也许燕徊会叫他去床上睡,可他没有等到。
他在黑暗中睁了眼,嘲笑自己又矫情了一把。与此同时,莫名其妙地,心里有点酸。
这天下的断袖,莫不是,都不要哥哥的?
先前着实太穷了一点,总跟燕徊挤在一块儿,睡一张床也理所当然。现在不是那么穷,能要得起两个房间了,就不好意思再跟人挤一块儿。如此看来,银子真不是好东西。
秦晋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过去的,第二日竟起得晚些----其实已经过了巳时。燕徊早已收拾好,坐在床头等他。
“你叫醒我啊!”秦晋昨晚跟银子怄气,今早还怄着呢,赶路的时辰又晚了,难免有脾气,含混地嚷着,“你不会说话,还不会动手么?”
“说什么没误会,你肯定乱想了……”秦晋百般烦躁地洗漱完毕,看燕徊神情不对,才意识到自己一早上都在闹脾气。
“吃东西了没有?”
燕徊低着头,轻轻点了点。
那还好,秦晋松了口气,“你要是敢饿着自己,你要敢犯了胃疼,我多给你抓一年药。”
反正他现在不缺银子。
秦晋自己叫了早点,小二正要去端上来,燕徊拦住他,比了手语。
小二当然是看不懂的,看向秦晋,秦晋却只是摆手让他快走。
燕徊又比了一遍,秦晋能看明白他的意思,是让自己换早点。
管那么宽呢?偏不换!
再一看燕徊面色不好,秦晋立马转了口风,向那小二道:“方才说的早点,馒头不要了,拿一颗鸡蛋,一笼小笼包。”
“好咧,豆浆还要吗?”小二再确认一遍。
“要,快去。”
待小二走了,秦晋回头去看燕徊,不满道:“小包子死贵,还难吃。”
燕徊替他收拾东西,闻言却只是一笑。这人总说他吝啬,可秦晋自己才是吝啬到家了。
饭后,秦晋就带燕徊去采买。
这些日子已经不太热了,早晚更是凉下来,秦晋便想着燕徊衣衫单薄,得要添置。
再买些米和鸡蛋,又到布庄里,给燕徊置了几件带夹层的深衣,一双厚底的可以垫上羊毛鞋垫的布靴。
他自己也是穿着燕徊那些旧衣,不得已添置了两身,感觉花银子跟小河淌水似的,哗啦啦,又像是淌血。
唉!秦晋心里叹气。
用一下午的时间赶去另一个小城,入城时已快宵禁,秦晋去的那家客栈,普通房间只剩下小单间一间,一间上房。他便两间都要了,让燕徊去住了上房。
秦晋将燕徊送到房间门口,下楼时楼梯有处转角,他从那里经过,余光瞥见燕徊还站在门口望他。
秦晋摆了摆手,“去睡吧。”
燕徊便转身关上了门。
秦晋睡的是小单间,潮湿发闷。第二日一早起来,精神不济,恍恍惚惚记得昨晚一直做梦,有一个梦特别清楚,就是燕徊转身关门的事。
秦晋一下子跳下床,也来不及洗漱,披了衣裳就赶紧上了三楼。推门又推不开,只好焦躁地拍着房门,等燕徊惊讶地开门,秦晋才松一口气。
“下回……”秦晋迟疑片刻,仍是道:“下回也别住得太远,太……怪担心的。”
他散发敞衣,脸上还出了层薄汗,看燕徊神色怔愣,便道,“要不还是一个房间吧,两个房间不划算,你还跟我住一块儿,省银子呢,我给你买莲子百合粥。”
燕徊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到底是谁有床不睡非要去铺板子,又是谁非要两个房间?
秦晋看他没反应,自己站得无趣,便又下了楼。
燕徊独自又站了一会儿,忽然醒神,急忙收拾妥当,抱着小包袱快步下去。他下来了在大堂里等着,小二果真给端了莲子百合粥。
过了一会儿,秦晋也出来了,燕徊吃过粥,就跟着他离开。小二牵了毛驴过来,秦晋搭了把手,把燕徊扶上去。
“坐稳了?”秦晋把手搁在燕徊身上没有动,等到燕徊点头,这才收手,也没胆子摸上一把。
两三日行程后,他们已经行到偏远的地界了。方向倒也是去蜀中的方向,可越来越偏僻无人,秦晋一路上不停换着散碎银两,偏又与燕徊闹着别扭,不说话,燕徊根本不知道秦晋要做什么。
秦晋也不太明白他们为什么别扭,一路上都在想:为什么?
他起先是以为因为那幅手稿,他在燕徊心里的分量或许还不够重,而燕徊是个清高的呆子,清高的呆子容易钻牛角尖儿。可这幅字是燕徊自己交给他的,要生气也不是在他把字都卖出去了,才要生气。
后来再一想,是因为断袖,燕徊老要怀疑他的企图。所以他很直白地告诉燕徊,就这瘦脱了形的一身皮肉,白给他也不要。燕徊意味不明地扫过他一眼,接着别扭。
秦晋一路走来,一路细想,终于想明白:这是因为人性。
共患难的时候,没功夫想起从前,对于害他被逐出秦府,害他声名狼藉这件事,燕徊没有提,也没功夫恨。后来有些银子,病也治上了,不愁活命,那些恩恩怨怨的就跑出来。
秦晋理亏,晓得自己对不住燕徊,除了点菜时给他多加两块肉,没有其他办法补救。
但这种程度的补救,显然是不够的。
后来到了双溪镇上,燕徊正要休息,就被秦晋拉到茶桌旁坐下,那宝贝的遮掩得严严实实的书箱子,也在茶案上。
“我仔细想过了,只能到这里了。”秦晋坐在一旁,“我要进一趟邾山,约是六七日才得回返。你在这里……等我?”
燕徊愣愣地听他说话,反应不过来。
秦晋没有得到回应,只好自己接着往下说:“虽说要你等,却只是这几日,要是我一直不回来,你带着这些银票和现银,找个平静安稳的地方。”
邾山不是什么太平地界,山穷水恶,那道路极难行进,又有匪徒。秦晋担心自己出点什么事,燕徊就算要等,也等不回他。
出事也并非频繁的大概率的事情,可秦晋自忖着,他这两年是尽往意外上撞了。
所以原来打算的就是给燕徊寻些银子傍身,不然自己出了事,这小哑子要怎么办?
可设想之初,他还担心燕徊不肯让他一个人去,还想出好些理由,劝燕徊好好等他。现在,这些理由是用不上了。燕徊怕是根本不乐意跟他在一块儿,这些天都不肯主动同他说句话。
他转身要去床上休息,燕徊从后面扯住他衣摆,等他回头,比划道:“什么意思?”
“我要去邾山收翡石,”秦晋道,“那东西市价很高。”
他从前做香料生意,最昂贵的一味香,其中最珍贵的一味料,就是翡石。
翡石并不是石头,而是邾山这里特有的一种蛇挖出来蛇胆。烘干后只是深绿色的小小的一粒,燃烧时有异香,还有安神解郁的益处。这东西还可用作药材,救命良药,价值千金。
通常,采购的商人十月底入邾山,那时蛇已冬眠,山民这一年的蛇胆,也就挖尽了。山民以蛇胆为生,山中匪徒,便靠着劫掠客商为生。长久下来,进入邾山的客商就习惯给匪徒备份厚礼。而秦晋要做的,就是趁着客商未至,先去收几颗翡石。这东西太小太轻便,他也不担心路上会被人看到,被人惦记。
当然,他也不打算给山匪备礼。
燕徊在秦家那么些年,翡石是什么,他还是知道的。听秦晋这样说,他摇了摇头,比划道:“太危险。”
秦晋简直不把聪明用在正途,不是哄骗就是冒险,可他明明已经有银子了,八百两本金,做什么不可以非得去采买翡石?
“我也就剩一条命罢了。”秦晋却道,“死了才好,反正……我死了,你解恨不解恨?”
他的手扶在桌上,故意握得很紧。“也没有人希望我好好地活,父亲母亲都死了,这世上也就没有人在意我的死活。”
燕徊指着那箱银子,急着比划:“你明明就有银子!那些都是你的,八百两。”
整整八百两!
以前在秦府没什么概念,后来落魄了,才知道原来两文钱就可以果腹,两个大白馒头。
秦晋看懂了他的手语,可他宁愿自己没有看懂,这是银子的事儿吗?这小哑子就不能说一句他在乎?
气死他了!
“那点银子怎么够?”秦晋气道:“若是我没有回来……肯定也不是出什么坏事,是我乐不思蜀了,找个姑娘安了家,我呢……我实在不喜欢看你一张死闷丧气脸,没回来,就是我不想回来,不要你了!”
秦晋跑床上去躺着,过了一会儿,身边还是空的,便又起身,把燕徊抱到床上,然后熄了灯。
搞不好,就是最后一次一起睡了,他才不要分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