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往事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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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再一次去见那个男人的时候，那个男人依然是原先的模样。衣冠整洁，身上仅有一柄长剑，即便收在剑鞘里也似能感受到那其中蕴藏的浩然剑气。
那个男人比起他曾见过那些江湖侠客而言，更像是京城里那些大世家的公子，虽然身上衣料寻常，却举手投足间都自有一股气势。儒雅又风度翩翩。
这样的人实在让人难以心生厌恶。
“好久不见。”
他道。
沈居鹤闻声颔首，唇角微扬露出一弯笑来。一如冬雪化春水，温柔了岁月。
他与沈居鹤相识在一场庙会，灯影摇曳，路上行人犹如浪潮一波接着一波，他却偏偏看见了当年站在花灯前的沈居鹤。
公子如玉，当年的少年沈居鹤便映在他的心里。
他的师尊显然也看见了熟人，一手轻轻在他后领一勾，提起来就往那个小小贵公子的方向走。
是以沈居鹤第一眼看见江戈，他就是在师尊的手上，悬在半空，摇摇欲坠。
而后沈居鹤将他从师尊手上接下来，清润的嗓音如山泉潺潺安抚住他羞恼的心情。
逐渐平静。
“江戈。”
“嗳我在啊！”
意识匆忙回笼，他摇摇头大声回应。手上不停为自己酌了满满一碗烈酒。略一抬腕，与那人手中小巧的瓷杯碰了碰。
“又一年了，居鹤。”
“嗯。”
“就剩下咱俩了。”
“嗯。”
“…”
“嗯。”
后面的话他记得不清，只记得酒一碗一碗的下肚，他说了许多话，想了许多事。沈却一直在他边上，他说一句，沈居鹤应一句。
他醉的很放心，沈居鹤从不喝酒，在他的记忆里，他从来都是那样干干净净宛如天上仙子，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
边塞的酒不似江南，酒味浓重，一杯下肚已如一团火，他不知喝了多少，早已经醉的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但心中的悲伤却都是真的。
陈年往事重提，少不得泪满衣襟。
他想起他和沈居鹤都已经过世的师尊，想起他当年救下的少年，想起他曾经一度爱而不得的武林美人，想起自数年前一别再没见面的宿敌，想起前些年去的那些老前辈。
只觉得岁月如梭，白驹过隙也不见得有这么快。抓不住的东西，只留下如今各人的唏嘘。
他自师尊离世，便自请下山游历，掌门师兄怜他刚没了师尊，欣然应允。
他之后就在尘世中独自游荡了些年，每年的除夕，沈居鹤都会来寻他，听他说青楼的花娘有多水灵，听他说某家的小娘子定了亲，某家的孩子成了举人，入朝为官。听他讲哪里的说书先生口才最好，哪里的乐姬琴艺最精，哪家的包子肉最香嫩。
听沈居鹤一句一句轻声回应。他的心就像找到了什么足够让人安心的东西，经历过的那些挫折，似乎也不算什么。
而后如他没醉，沈居鹤就会告诉他近来个门派的事情。诸如他成了掌门，而他的掌门师兄年前写了信请沈居鹤代为转交，告诉他门内一切都好，无需劳心。
过几年后他便参军来到塞外，那年领兵的小侯爷见他武功高强，提了他的职位。这些年在塞外也是个小头领。
他的掌门师兄自从知道他参军便不再托沈却带信，每两月寄一封，除却开头保平安，便都是些门内的琐事，后面偶尔还会有师姐师弟加上的叮嘱和小师侄乱七八糟的涂鸦。
本朝并不太平，他见惯了烽火狼烟，喝惯了同血一样浓烈的烧刀子。沈居鹤来时，总会给他带点江南那边的醇酿。
他一如往常，同他将塞外的风光，战场上胡人那些漂亮的如宝石般颜色各异的眼睛，异域舞娘的水蛇腰，和胡人的弯刀。
唯有今年。
人生在世不可能事事如意，他在战场上失去一只眼睛，那一道细长的疤自右眼眉骨经过右眼延伸至鬓边。唇角也有一条浅色的小疤。
他曾卧床养病数日，每每环视营帐，见不到过去的那些人，便油然而生出一种怀念。
他曾经有将他视为亲子的师尊，一同闯荡江湖的兄弟，美如仙子的红颜知己。到如今，师尊过世，兄弟百忙之中只能每年见一次，红颜知己早已嫁为人妇。
只剩下自己了啊。
是以今年，他见到沈居鹤。只想哭。他醉的一塌糊涂，抱着沈却蹭来蹭去，嘟嘟哝哝不停的说些叫人听不懂的话，酒从一碗接着一碗，到一壶接着一壶，直到沈居鹤夺下他的酒，转而灌了他一嘴苦而清的茶。
“沈、沈居鹤…”
他抱着沈居鹤死不撒手，沈居鹤由着他。如哄小孩儿那样一下一下轻拍他的背部。
“除夕快乐，又一年了。”
“嗯。”
“又一年了，我又熬过了一年。”
“嗯。”
“明年我就告老还乡，你要来接我。”
“嗯。”
他未到而立，说告老还乡实属是醉了。
但他确实再不想见沙场上的刀光剑影。他抬眼看了一眼沈居鹤，沈居鹤自然也正在看他，目光交接，他咧嘴一笑。
“沈公子，我还想再看你几年。”
“好。”
“除夕快乐。我说了这么多次，后面好几年的除夕，你不许迟到。”
“好。”
之后又是一连串的除夕快乐，多到他自己也数不清有几句。
沈居鹤却知他酒醉胡话下的真心。
人生在世，除却大多数萍水相逢的路人，交情浅淡的点头之交，江戈只剩下沈居鹤。
他常戏说他与沈居鹤是君子之交淡如水。心里却道那水却是连接了四面八方的江河湖海，源源不绝的。
“沈居鹤。”
“嗯。”
“我想喝酒，就一口。”
“不许。”
“沈居鹤。你为什么不和我说一句除夕快乐。”
他见那人垂首，覆于他耳边。唇角微微有一点笑意的模样一如当年庙会上的少年沈却安抚他时，唇边所携的浅笑。
“江戈，除夕快乐。”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往事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