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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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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一遭听见她这样带情绪的语气,乾坤皱了皱眉头。
薛鸣不信地俯下身子查看,地上苏立和杜三的尸体挨在一起,全身衣裳就象被血浸透了似的,要害之处看起来竟找不出一处真正足以致命的,仿佛一时无法回味犹自挣扎道:“会不会是震伤了心肺——”
珊珊轻轻摇了摇头,薛鸣凝神思索起来,突然还想问点什么,珊珊却转身向前路走去:“我去前头看看。”照苏立所说,他们在二里之外遇袭,镖师队伍该有二十四人。
她独自低着头象是顺血迹而去,也不要人陪伴,薛鸣想要伸手将她拉住,却被乾坤轻轻阻止:“你去把车子唤来,我随她去看看。”薛鸣点了点头,又是他做苦力活呢,可这情形想抱怨都不成。
乾坤大步赶到珊珊身边与她并行,她却好似没知觉地只顾低头看地。
若非十分注意她的神情,只会当她是看得专注,可走在她身侧的乾坤却将她紧紧抿着的嘴唇看见眼里。抿得想必是极用力的,都发了白,不过才十几岁的姑娘,又是头一回离家,还不谙世事不通人情呢就遇到这样血腥的事,实在叫人不得不担忧。偏生她又什么都不说,也不知她心里正想的是什么,想要出言安慰也不知如何说起。
想了想,乾坤还是伸出手去握住了她的手,一抓住才发现她一手心的汗。她微微扭头看了他一眼,一句话也不说,两个人就这么继续走着。道上的血迹几乎没断过,烈日下早已渗透黄土干地发黑。半路上只看到三具尸体,珊珊都蹲身仔细查看过,之后仍是一言不发。
终于走到一处,入目是遍地的尸体和一滩一滩的血。血仿佛是太多了,还没完全干透,有几具穿紫衫的尸体,以奇异的姿态抱着另外的黑衣人的尸体,就那样僵硬地倒在地上。等验看过所有尸体,珊珊那件素色袍衫也是血色斑斑了。瞥见她准备站起身时,正拿着把落在地上的染血大刀研究的乾坤一个箭步迈过来正好将她扶起,听见她微微的轻喘。
等她抬起头时,朗乾坤就看见她原本清明的眼里写满了迷惘。在乾坤的注视下,她的轻喘渐渐平复下来,嘴唇还是抿着。乾坤开口稳稳说道:“看情形,镖队中伏后便立即发现对手强硬,于是二十二人在原地绊住对手,以便让苏立和杜三护镖先行离去。”
顺着他的手势望去,又听他继续说道:“苏立是大风镖局的总镖头,他与杜三的武功应是镖队里最好的,方才半道上那三具尸首都是黑衣人,却没有穿紫衫的,想来是他们追击苏立杜三,反被杀死。”
珊珊低声说:“这里紫衫人的尸首正是二十二具。”
乾坤补充道:“黑衣人是三十四具,半道上是三具,咱们遇上的是八人,劫镖的共四十五人。”他语气肯定,没半点的迟疑:“虽然瞧不出那串念珠的来历,但这趟镖对忠义堂之重要可想而知。不但出动了大风镖局的总镖头,连念珠都是藏在苏立的小腿上。不仅如此,他们还出动了镖车掩人耳目,寻常劫匪,只会都打那些镖车的主意,万万想不到真正要保的镖是藏在苏立腿上的。”
他指了指一旁的镖车,镖车就停在路边,没有马,镖车就在那里仓促地停着,却是安然无恙的:“可这些镖车竟然是完好的,封条都还在。看起来,劫匪打的不是镖车的主意。”他边说着边走近镖车撕下一个大箱的封条,掀开一看,两人都吃了惊——
箱子里盛着满满的金银珠宝,五光十色。
珊珊不由地走近来看,更加迷惑地望着乾坤。
又开了一个大箱,满满的锦帛。再开一箱,里头是大大小小的包扎好的礼盒子。珊珊忍不住问道:“这么多都是值钱的东西吧……”这些珠宝锦帛礼物,看着就已极其诱人,劫匪竟没发现么?
来回又看了一会,乾坤伸手捞起一串珠串,分辨一眼便道:“假的。”
珊珊微微啊了声,乾坤放下珠串,沉吟片刻说道:“苏立竟如此谨慎,做的是万全的准备,若遇上棘手的劫匪,还可用这些假货迷惑对方,真正的镖却是由他随身携带。可惜对方竟知道真正的镖并非镖车上的箱子……苏立他们想必也发现了敌人的意图,因此才由他与杜三先走。他们这趟镖,定是走漏了风声,劫匪一早设伏在附近……或许,这些劫匪真正的意图不只是劫镖……”
珊珊圆圆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努力地平静自己等他说下去。
“苏立和杜三的武功了得,劫匪更了得,他们恐怕不只清楚镖队保的是何物,还非常清楚镖师的情形,人数也来得多。”四十五人。
“劫匪人数不只比镖队人多,还十分聪明,对方发现苏立与杜三意图逃离,就明了他们的意图,竟安排十一人追击他们二人,只留下三十四人在此处对付镖队的二十二人。这些人,也都是流尽鲜血而亡的吧。”他的语气里没有半点疑问的意思,然后就注意到珊珊的手轻轻伸过来紧紧拽住了他的衣袖。
她的声音倒象是平静的:“全是刀伤。”
乾坤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手里的刀,低声沉吟:“刀伤,刀……”
两人一时无语,直到听到马蹄声,薛鸣和车把式赶着车走来了。
车厢整个没了,就剩了车架和车板子,车子也不没法坐了,人只能躺着,而且是死人。为了载这些尸体,想必是薛鸣把车厢拆了。
车把式是软着腿扶着车架来的,近前一看还有这么多尸体,终于被血腥味熏得忍不住撂了鞭子扑到一旁乌拉乌拉地呕吐起来。
乾坤看了看车板上,除了尸体,还有摞在一起的几把大刀。乾坤没说什么,将手里的刀也放了上去,薛鸣看了一眼,也不说什么,只是走过去摸了摸珊珊的脑袋。看见那几箱子东西也不觉得诧异,也不发问,自行动手将镖车上的箱子卸了,将空镖车拖了过来,绑在马车后头,才转头对车把式喊道:“车老大,吐干净了就过来动手吧,今天饿一天,进了洛阳城,你就是忠义堂的英雄了,想吃啥好的就吃啥好的,顿顿管饱!”
车把式一步一歪地爬将过来,也顾不得是吐过的嘴巴脏些还是被死人血污了的衣裳脏些,就着袖子往脸上抹了两把,胡乱地说:“薛爷,我哪还吃得下呢,造孽呀,这人命!忠义堂哪个出得来的都是好汉啊,这人命真是……”也不知道他哪里来的感伤,人命人命的嗟叹着就哽咽起来,一边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将那些穿紫衫的尸首小心翼翼地抱上车,一个一个地摞好了。
车板上尸体摞得高高的,乾坤冲几具黑衣人的尸首指点了一下:“将这几个也带上。”
车把式红着眼鼻翼呼哧呼哧地张着:“这些畜生带着做甚?!”他做生意逢人都喊爷,这会却憋足了气力反抗。
乾坤不想解释,薛鸣正准备张口来一句“叫你搬就搬吧哪那么多话呢”,珊珊却已说在了前头:“死了不过都是一样的。”
三个男人看着她那么小小的一个身子,松垮的袍衫血迹斑斑,就那样静静地站在那里,圆圆的脸淡淡的,眼神飘得很远很远。
车把式一口气堵在嗓子上,黑黑的脸憋得通红,许久终于长长叹了口气,猫下腰要去搬——
那几具尸体却飞了起来。不知道是乾坤和薛鸣动的什么手脚,车把式傻了眼,看见几具尸体飞快又平平稳地飞到车上去叠在一起,声音也不大。
乾坤过去拉起珊珊的手:“我们步行到下一个镇子,买棺材。”
薛鸣冲车把式招了招手,一边苦笑:“走罢。希望能买到足够的棺材。”
剩下那些黑衣人的尸体,和那些珠光宝气的箱子,与余下一地终于被血染黑的黄土神奇地交织成一副苍凉的图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