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回忆 ...
-
我本是陈王的独女,得了圣人的眼,虚授了个县主,赐了个封号“昌宁”。
季雪瑜是我的本名,长辈也就唤我一声“小瑜儿”。这圣人说是我从我母妃肚子里落下来的那天,皇后娘娘赐给我爹一筐鳘鱼——也就是鳕鱼——他一开心就取了个“雪瑜”。
本殿自打懂事后便老说他平日里不学无术,但不学无术的老爹有个好处——就是纵容我也不学无术,什么女工啊,什么诗词歌赋啊,或者什么琴棋书画啊,我是从来没碰过的。
我爹有封地,有食邑,本来就应该回到那封地当个闲散王爷的,承蒙我皇后姑母抬举,在帝城赏了个陈王府,他就只好在京城当个寻花问柳的闲散王爷了。于是——
他就一只手托着我的臀,一只手就顶着盘雪玲珑,偏偏叫我费九牛二虎之力去抢甜食。我那时人又小,手还不长,只能想方设法攀着他手臂去夺,每每要勾到盘子了,他便一个勾手将雪玲珑塞进嘴里,只给我留一个沾满涎水的盘子。
小的时候是直接哭,哭的我母妃啊、胡庶妃啊都来数落他,那才是精彩,那我一整天都不会有人拘束着我,从早到晚都会有我爱吃的菜。
等到我长大些,再遇到这种情况,便是直接砸盘子,什么玉镯宫花统统砸个粉碎,再气呼呼地跑出府,王府的侍卫遇到这种情况都熟练了,拦都不拦我,之后便是他提着我的白兔花灯来找我,但每每都是被找到还是让本殿颇为不爽,这让我总疑心是有什么绝世高手向我爹禀报了我的位置。
这种生活持续了很久。
后来本殿刚过了九岁的大寿,就那天夜里,他披上战甲和我告别了。
是有蛮子入侵边境,圣上下旨要他带兵抵抗西凉军。
母妃和胡庶妃也劝他不要去,等皇后娘娘回到帝城就也不需要顾着圣人下的什么圣旨了。但我爹不依,带着我那个便宜哥哥连夜出发前往战场。胡庶妃舍不得儿子是一整夜没合眼,我母妃是气得病又厉害了躺在床上疼得没合眼,我是让仆从备下快马连夜去追他和我便宜哥哥。
一路快马加鞭,从算是殊途同归,找到了他们。
他脸直接板下来,我也没和他计较,学着太后娘娘那慈祥的微笑,掂起脚,摸摸他的肩膀,“别闹了,我们回家。”我那便宜哥哥也附和着我,让我着实有点兴奋,心里想着以后叫他几声世子哥哥,让这胡庶妃的儿子开心开心。
我跟数豆子一样把他走后家里的情景说了一遍。
“打仗是要死人的,你走了,让府里怎么办。你个纨绔子弟斗斗鸡、喝喝酒就算了,这种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游戏你是玩不起的。等明儿皇后姑母回来,看她怎么教训你。”
他看着我一脸鄙夷和世子哥哥一脸赞同,一手抱着我,一手扛着世子哥哥,一步一步走回府里,连匹马都没有骑。
但他还是带着我世子哥哥上了战场。
而这一去,还去了好几年。
皇后姑母是个爱弟如命的性格,下了十几次懿旨唤他回帝城,但他还是死性不改,一定要有一番成就。
战争从元通元年打到了允衡二年,战争是越发扑朔迷离。他因杀敌杀的狠,还有一张面如冠玉的脸,便得了个“俏杀胚”的戏谑之称。
一切,似乎还是顺利的。
当我以为战争将要结束的时候,我爹和我世子哥哥被贼人设计,没了下落。
而西凉军也退了兵,也没什么可提的。
皇后姑母派了多人前去寻找,也没有痕迹。
可怜我母妃身子骨本就是不好,生了我后就一直病怏怏的,听到噩耗就再也起不了身,一时间没了命数,驾鹤仙去;胡庶妃终日是以泪洗面,一直气不过,大喊着“苍天无眼,苍天无眼!”也就吞金自杀了。当然我也一直没明白她是气她的夫君和儿子战死在沙场,还是气我母妃先她一步去了。
我母妃和胡庶妃斗了这么多年,没想到,她们也是这般相像。
我只知道,这王府,便只有我一个主子了。
“小瑜儿啊,你父王和兄长回不来了。”
是么,回不来了。
我看着皇后姑母那张因悲伤、愤怒而憔悴扭曲的脸。
我只感到鼻子一酸,眼角一痛,整个世界便是黑中带了丝模糊。
我一觉醒来,发现自己早已不在元凤宫。
我虽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但光看看这床,多半是花梨木的,而一株花梨木苗就应是三千四百金。
“哎呀,小殿下,您醒了啊。”
我一转头,就见这一位穿着缕金云蝠纹褶缎裙的妇人。
这妇人面相是有些普通,但浑身倒是有几丝贵气。
我虽然不懂这人有什么能耐,单是这衣服,也不像是该在宫里出现的,想来想去,这位妇人也不是普通身份。
“这位夫人是?”而我又在哪里?
“老奴是皇后娘娘的奶娘,哪里担得上小殿下一声夫人,您若不嫌弃也唤老奴一声苏嬷嬷。小殿下不必担忧,这儿是霖铃宫,是皇后娘娘特意赐给小殿下的。”
“本殿又怎么会在这里?”我还是一头雾水啊,身上的衣服是没有换,但是这头发是被人散了发髻方便睡觉的。
“小殿下爱父心切,听到噩耗,一时间便昏了过去。”说罢,苏嬷嬷从平稳鎏金柚木桌上取回一食盒,揭开了食盒盖子,将放在里面的一大碗姜汤拿了出来,小心的捧给了我,道:“小殿下,老奴擅自做主拿了些姜汤来了,您趁热喝了罢。元凤宫本就阴气重,您还是要小心点身子。”
“这个,不用了吧。”我就盯着苏嬷嬷手中的姜汤和调羹,心里不禁有些悲凉。
我本就不是喜欢喝这种汤汤水水的,本想和苏嬷嬷僵持着,看看能否逃过一劫。
正当我有些绝望,决定将姜汤一口闷时,一群黄门以一人为中心就蹦达蹦达地走过来。
我瞟了一眼默默退下的苏嬷嬷,又扫了眼被重新装入食盒提走的姜汤,我瞧着这群人既然救了我一命,那我也自然要有个好脾气。
我就一掀被子,跳到了床下。
为首的小黄门年岁也不大,长的也挺秀气,也冲我笑笑,道:“劳烦小殿下领旨。”
我倒也没见过这样的人物,到似乎有点看呆了,听了他的话只能是乖乖地跪下。
“传皇后口谕,昌宁郡主惠玉德才兼备,诞钟粹美,含章秀出。柔嘉成性,人品贵重,性资敏慧,训彰礼则,册封为昌宁郡主,赐居霖铃宫九霄殿。钦此!”
原来我封号“昌宁”是一个县名,而此时的“昌宁”应该是一种美好的祝愿吧。
没想到我自己是这么优秀,我还从来都不知道。
尽管知道这些夸我的都是套话,但本殿——不对,要改口本宫——还是很喜欢听这种阿谀奉承的好话的。
这位黄门声音不是普通黄门那般尖细,听起来也颇让人有种如沐春风的舒适。
好像,声音里藏着对我的满满爱意。
他继续道:“此外,赐:白玉压鬓簪一对,珊瑚扁方素簪一对,紫玉芙蓉耳铛一对,绿宝石方扁镯一对,玛瑙银圆镯一套,紫檀云蝠璎珞一套,赤金嵌明珠凤簪一对,赤金镶珠手镯两对,鎏金掐丝点翠转珠凤簪一对,赤金累丝镯两对,银蝶翅滚珠攒珍珠小簪一对,镂九弯素纹平银镯子一对,红玛瑙银月簪一对,金镶珠空扁方一对。”
我本就没有学过什么礼仪,面对这种情景也不知道要做什么。
“雪瑜多谢皇后姑母关心。”
看着一箱箱金银珠宝搬入我的宫殿,我也是低头笑笑。
我站起身来,突然想起了一段话。
我母妃说过,权利,永远比美貌更加让人容易沉迷。
是呀,母妃,我有多久没见过你了,这,还是你快不行的时候告诉我的。
我以前总觉得我母妃说话没趣,为人严厉,便是能不请安就绝对不进她房。
“不是母妃说你,你现在也都十一岁了,也该给你请个女大家了,免得让你女红、书画都耽误了。”
“我才不要!你这是在要我的命。”
“我要了你的命。你且瞧瞧……”
“你也就会在爹不在的日子里欺压我!”
想想那些日子,似乎里现在特别遥远。
“那么小殿下,奴才就先退下了。”那为首的黄门向我行了个礼。
“等等,你是那个殿的,唤作什么?”
他那音色,让我本来就哀伤的思绪也快忘了个干净。
“奴才是殿中省的小小少监罢了,没想到竟也得了小殿下的青眼。”
少监,那不是从三品的次官么。
原来,不是黄门啊。
黄门继续开口:“得了皇后娘娘的恩赐,赐了个名字,唤作长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