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友》苏寥寥

19、十九

　　宋晚醒来正好是盛昀走的那天晚上，之后又睡去，第二天才算是真的醒了。
　　一醒来首先看到齐乐，和之前中暑昏迷后一模一样的场景，只是上次在家里，这次在医院。不过小半年，又遇到这种情况，宋晚自己都觉得太不走运。
　　齐乐看到他醒来，先按了床头的铃。涌来几个护士和医生给他做检查，之后一伙人出去在外面说话，宋晚听不清，但看齐乐再进来的脸色，想来不会死。
　　他伤的并不算太重，反正够不着鬼门关的门槛，就是伤到了脑袋，才睡了这么久，其实并没有生命危险。伤口大多在背部和右臂，姿势问题，医生嘱咐他好好休养，还有注意饮食，在医院里养个把月，就能好的差不离。
　　其实死了也并不算坏，宋晚这样想，他家里只有一个奶奶，老人家身体好，自己死了，沈依依就算再生气也会顾着旧情帮忙照顾。
　　他本来就没有什么牵挂，以前给他奶奶打电话，他奶奶骂他事儿多，打得多了就不接。宋晚不知道这算好算坏，总之他赤条条来世上，和不同的人聊过一遭，就要赤条条去。金钱事业，亲情爱情，统统是红尘中事。
　　红尘落不进黄泉。
　　齐乐看着病床上的自家艺人，踌躇着开口道：“盛昀他昨天刚去了……”
　　宋晚打断道：“齐乐。”
　　齐乐看着他。
　　宋晚问：“他没跟你说吗？”
　　宋晚笑笑，眼睛漂亮干净，是一条河流：“我们分开了。”
　　齐乐哑然，盛昀自醒来就很少说话，每天要推着轮椅在宋晚病房外的玻璃窗前坐几个小时，李森司南还没他来的快，司机死了，车上发生了什么只有两位当事人知道。
　　昨天白颂珠来，才知道了还有这么一档子破事，齐乐以为不过是次大的争吵，可能两人动了手，又碰上交通事故，谁知道竟然已经桥归桥路归路。
　　齐乐本应劝慰，可他看着此时的宋晚，一句话也说不出。
　　宋晚静静的看着他，也并没有期待齐乐能说什么。
　　直到齐乐要去给他拿饭，临走前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出口：“也好。”
　　宋晚默然。

　　饭还没来，沈依依已经闯进了病房。
　　宋晚闭眼躺着，沈依依一看到，就哭了。
　　她难得哭的毫无声响，像受了伤的动物幼崽，伤口那么大那么深，血多的她舔也舔不完。哭了有五分钟，宋晚觉着周遭气氛奇怪，一睁开眼，就看见毫无形象的沈依依站在自己床前。头发也没梳，乱糟糟的，素颜来的，嘴唇干燥，一件大T恤裙裹着，踩了一双黑拖鞋，任谁看也不像一家时尚杂志的主编。
　　沈依依看见他睁开眼，吓了一跳，才放声哭开，一边哭，一边抽着气说：“晚晚……我……我……”
　　我以为你死了。
　　这话她没说，宋晚也知道。
　　他好笑的说：“你怎么这么傻。”
　　沈依依想起人说病人听不得噪音，怕自己哭声太大吵到他，忍着哭，眼泪珠子啪哒啪哒的往下掉，哑哑的说：“我就是傻，我以后再也不和你发脾气了晚晚。”
　　宋晚又心疼又好笑，他现在手上没劲，没法去拉她，只好叫她过来点坐。
　　沈依依抹了把泪，从桌上拿纸巾擤了擤鼻涕，拖着一把椅子走过去坐下。一坐下，看见宋晚头上裹着的纱布，还有一身病服。她又难过起来，眼睛一眨，泪珠子就要掉，怕宋晚看了心情不好，又硬生生瞪着眼睛收回去了。
　　宋晚看见她这样，心像被人掰碎了。
　　这位沈大小姐，算得上是这世上他第二个亲人。
　　大概自己别处运气不佳，是因为所有的运气，都算在了遇见沈依依身上。
　　她对他好的一塌糊涂，几乎是百依百顺，想把全世界的好东西都献给他。
　　宋晚自认自己并无什么非你不可的闪光点，唯独沈依依觉得他举世无双，眼里一百八十层滤镜。
　　他从前想沈依依早日清醒，现在却想沈依依能永远陪伴他。
　　于这个人上，他想自私些。
　　想到这里，他眼神里又温柔多了，看着对面邋里邋遢的沈依依说：“依依，我和盛昀分手了。”
　　沈依依听到这话，愣了会儿，反而皱起眉头，眼泪再也忍不住了。
　　宋晚被她这反应吓了一跳，他本以为她会开心，因为她看不惯盛昀很久了。他看着女生越哭身子俯的越低，最后趴在病床边上不断抽泣，他不解：“你不是一直不想我和他在一起吗？”
　　女生的声音闷闷的，委屈的说。
　　“可是……”
　　“可是你那么喜欢他呀……”
　　如宋晚第一时间想到她讨厌盛昀一样，她第一时间，想到宋晚有多喜欢盛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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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盛昀和宋晚在一辆车上出事的消息并没有很多人知道，盛家手段利落，最终流出去的只有宋晚拍完戏回酒店出事故的消息。盛昀醒来时这消息已经在各家媒体的手里写了完稿，轻轻一点，网上铺天盖地的新闻，盛昀想拦都没法拦。
　　不过那时候他每天不理事，把事情都归了盛家做，也就是孙孟兰。孙孟兰从不过问他的事，自然不知道宋晚和他的关系，没有跟媒体关照。
　　短短一周，消息传的五花八门，什么酒驾啊逃逸啊都冒出来了，盛昀工作室迟迟未发声明，网上闹翻了天。
　　盛昀后来知道，气的把李森和司南骂的狗血淋头，要他们两个赶快去找工作室发声明。他出院那天，不知道哪家的记者摸到了点，偷偷来拍照，被司南抓住，教他怎么写稿子。
　　隔天新闻出来，如实报道，还附了盛昀从医院出来的照片，说是盛昀来探师弟的病。工作室发了声明，宋晚粉丝看了都哭，排队转发祈愿宋晚早点好转，网上的风向又是大逆转，批判之前那些事情真相没搞明白就乱造谣的人。
　　季阳得知这个消息虽然很早，可真的见到宋晚，却是在很后面了。
　　齐乐领着他进了病房，季阳手里提着果篮，把东西放到一旁，才去病床边的椅子坐下。
　　季阳坐下，两人寒暄之后，对着他很诚恳的问：“能让我仔细看看你的脸吗？”
　　宋晚愣了下，电影主角的演员出了交通事故，导演在乎这个问题，完全不过分，可季阳如此诚恳的向他请求，态度着实不错。
　　他点点头，季阳这才俯身过去看他的脸。季阳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遍，两人脸靠得近，彼此的呼吸都能感受得到，宋晚有点尴尬。
　　季阳起身，又很诚恳的说了声谢谢。
　　宋晚迅速调整好心态，连说没事，等待季阳接下来的话。
　　他演的是男主角，剧组几十号人都要等他开工，季阳作为导演，大概是不会想要继续用他的。宋晚做好了十足的心理准备，却没料到季阳什么都没说。
　　宋晚只好自己开口问：“导演，我不知道自己还有多久好，不会拖进度吧？”
　　季阳心里奇怪，别的演员遇到这种事，都要哭天喊地的求导演保住自己的戏份，骨折的带着石膏也要回去拍，怎么这一位却暗示自己他归期无望，还是早作一手准备的好。
　　想了想，季阳还是说：“你不要多想，我们会先拍别人的戏，以后再说。”
　　还是给他留了点希望的，宋晚想，季阳人可真好。
　　正事聊完，季阳也不多待，要他好好休息，就和齐乐一齐出了病房。
　　走到电梯，季阳神色淡淡，并不看齐乐，盯着自己脚下的大理石说：“剧组顶多再等一周。”
　　齐乐急急的说：“导演，这件事我们可以好好商量，宋晚这个电影很重要，我们可以尽全力配合。”
　　季阳摇头：“他伤到头，说不准会有什么脑震荡的后遗症，而且现在还不能大动，怎么拍戏？对形体和台词，甚至眼神都会有影响，怎么能呈现给观众一个好的表演？”
　　齐乐还想争取：“盛昀非常重视宋晚的这个电影的！导演，要是他拍不出这个电影，后续无力，只能再回去演电视剧了！”
　　季阳不说话，不知道想些什么。
　　电梯到了，门缓缓打开。齐乐看着季阳走进去，最后恳求说：“我会让盛昀给您打电话亲自说……”
　　季阳打断他：“谁说也没用。”
　　他抬起头，表情很严肃：“这是在拍电影。”
　　电梯门缓缓合上，季阳留下最后一句话：“我的电影。”
　　齐乐呆在原地，慢慢闭住双眼，不知道该怎么向宋晚说这件事。
　　这本是一条鲜花盛开的光明大道，男一号，资金链正常，本子讨好，票房差不到哪里去。宋晚由这部电影可以踏进那个高级的圈子里，他以后只会是男一号，不用给别人做配，混个一两年，盛昀搭上线，也许能去拍白鹇生。
　　唐潇潇至今都够不上拍文艺片的导演，只能拍半商业半文艺的片子，今年就算得了影后，也要明年才能入了那些导演的眼。
　　盛昀出道点就高，齐乐根本没有成就感，因一切不是他找来的。唐潇潇起点却太低，好不容易要出头，却被派到宋晚这里来。
　　宋晚才出道三年，他的未来如此耀眼，齐乐本来信心满满，要亲手带出一个三金影帝。
　　他类似于商人，不搞文艺，没有伤春感秋的细胞，利益和好处才是最终目的。
　　可宋晚一步错，此后都是错。
　　这是一支已经看到尽头的烂股票，齐乐不知道自己究竟该不该放弃他。
　　他年纪不小了，人生却始终得不到自己的认可。一路失魂落魄的回了病房，宋晚听见脚步声，睁眼看了他一会儿，忽然出声说：“齐乐，有件事忘了告诉你。”
　　齐乐看着他，有些疲倦的问：“什么事？”
　　宋晚笑笑，带着一点抱歉：“我和盛昀如今闹到这个地步，已经非常不好看了。你虽然是我的经纪人，可毕竟是他送来的，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你能回到他那里去。”
　　齐乐怔住。
　　宋晚说：“对不起，可以后的路，我实在不想和你一道走。”

　　他早该知道的。
　　他的艺人，一颗七窍玲珑心，琉璃做的心肝肺，世事看的比谁都透。
　　最难得是，他在污浊的人群里生活，却还是一尾清亮亮的鱼。
　　齐乐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皱皱巴巴的说：“好。”
　　宋晚冲他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只是从此以后，还是叫我宋先生吧。”

　　小方被他领进病房，当着面叮嘱一番。避开对方惊诧的眼光，齐乐最后对着宋晚说了一句话。
　　“谢谢你，宋先生。”
　　说完后，他头也不回的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