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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第二十五章 ...

  •   以每周一套新菜品的频率推行了半年有余,餐厅的菜单也相对固定了下来。除了一些有明显时令特征的海鲜和蔬菜被注明“季节限定”,常见的肉类,如猪、牛、鸡、鸭等,其实也没什么品质上的季节差异,也就被归类到常规菜单里,根据受欢迎程度做增删处理。
      年关将近,在S市这样一个过年期间人口净流出的城市,不少人已经离开这座掘金宝矿,满载收获踏上了归乡的路。顾客预定减少,工作变得轻松了,沈鱼是个闲不下来的人,因而自己给自己加码,准备精进自己的技艺。
      国内毕竟与她求学的法国环境不同,一些在国外备受欢迎的食材,如防风、大黄等,虽然原产地在中国却被国人视作中药,因而对它在食物中出现倍感困惑。而一些国产的优质蔬菜,又因为文化传统的缘故,法国大厨很少会将它们入菜,更不必说以它们为主角开发菜品。
      跨文化视角很难,但对于沈鱼来说,这是一场妙趣横生的挑战。她很为自己找到了新的目标而兴奋。

      沈鱼对于食物的喜爱是家学渊源,她的父亲沈炎也是位大厨,专长于淮扬菜。在发现了沈鱼也很喜欢做菜,似乎也有这方面的天赋之后,他就有意识地培养着沈鱼。
      任何技术都要有坚实的基础打底,而基础不经历长期训练是不可能一蹴而就的。比起在漫长的成长岁月里终于寻得所爱的人,沈鱼的幸运之处在于,她在很小的时候就找到了此后一生相伴的爱好与职业。父亲沈炎也十分支持她选择了这条和别的同学不太一样的职业道路。
      唯一使他有些不满的是,他的得意门生、自己的亲生女儿,在接受了多年中式训练之后,竟喜欢上了西餐,并极有魄力地孤身求学,一去十年。
      “小鱼,你今年过年回来吗?”视频通话里,母亲关切地问她,“今年在国内,总不会没空了吧?”
      沈鱼想了想,还没答话,母亲继续说着:“这么多年没回来,很多亲戚都记挂着你呢。”
      要走亲戚,那这个假期可真没办法好好过了,倒不如自己在家蒙头大睡三天来得痛快。于是沈鱼敷衍道:“妈,店里事情还是挺多的,我过年大概待不了太久。可能回来住个三天吧。”
      “就三天?”沈鱼眼睁睁看着母亲的眉毛竖了起来。
      沈家妈妈胡女士,是某事业单位的财务人员。工作流程严格、手续繁多,没什么油水但压力不小。不过,手里握着财权的无论在哪里都是老大,多年坐镇财务部门的胡女士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
      由于她的工作比较规律,且有周期性的忙季和淡季,沈鱼小时候和妈妈相处的时间比较多。这种又敬又怕的感情一直延续到成人也没有改变,见她有发怒的征兆,沈鱼迅速认怂,却又不想 荒废时间在和远房亲戚吹牛扯皮上,眉头一皱计上心来:“要不之后把你和爸接到我那儿再住几天?”
      “也行。”胡女士从善如流地点点头,“也好来看看你那小窝收拾成了什么样子。”
      沈鱼默默地环视了一圈自己以厨房为核心生活区设计的、与传统思路迥异的房子,开始思考人生。
      嗯……我把我的小窝收拾成这样子,应该没有问题吧?

      沈鱼的家离S市并不远,她索性自己开着车回去,容量极大的城市越野车后备箱里随便地用袋子装了点换洗衣服,显得空荡荡。
      在家,照惯例,她是捞不到掌勺大厨的位置的。沈爸爸独占这一宝座长达二十多年,毫无动摇迹象。饶是她如今学院派出身,又接受专业训练,懂得的比专精淮扬菜一个流派的沈爸爸多,也只能是个打下手的厨工。
      这个季节的荸荠虽然少见,在这个农业技术极大发展的时代也不是买不到。宽沿的中式厨刀在握惯了西厨刀和三德刀的沈鱼手中,依然举重若轻。她准确地剔去了蒂,在深棕色外壳的边沿上轻轻一磕一划,洁白色的荸荠肉露出来,带着 丝丝缕缕的清新甜香。
      密集而富有节奏感的声音响起,刀落在砧板上,很快使它们变成了大小合宜的丁。她用刀一抹,接在手里,放进了盛着清水的小盘里。
      另一边沈爸爸则握着一把更大更厚的刀,拿起那块他精心挑选了的肥瘦适中的五花肉,撒了点生粉,开始剁肉。
      胡女士作为这个家里厨艺最低的人,完全没有插手的余地。她也乐得清闲,坐在客厅里招呼客人,和许久不见的亲戚们八卦。
      这种场合下的话题千篇一律,无非是谁家的孩子有出息,未成年的要比成绩,成了人的则更复杂一些,比薪资、比对象,比各种难以理解的东西。
      前一个环节,由于沈鱼根本没有走常规的求学路,九年制义务教育阶段也分不出什么高下,胡女士多年来一直插不上话。如今,总算也有可说的内容,不必干听着别人吹嘘,顿时极有兴致。

      厨房里的沈氏父女仍在忙碌。较之寻常人家更大的厨房有四个灶台,如今全架着锅子在焖煮煎炒。一道又一道菜从厨房里送出来,干果小食,四冷八热,布满了整张长桌。
      有位伯父看着传菜的沈鱼和独霸灶台的沈爸爸,开玩笑似的说:“哎老沈,别忙活了。你那些本事这些年来我们也尝得多了,但是侄女儿从国外学回来的东西我们还没见识过呢。你倒是让你宝贝女儿露一手啊!”
      “哈哈。”沈父干笑两声,内心暗忖,宝贝女儿的手艺我自己还没品尝过,哪儿轮得到你们。
      他嘴上不满女儿去学了西式料理,心里却很疼惜她独自生活。沈鱼这趟回家,他借着不服老的借口包办了每一餐,事实上更多的还是希望她好好休息,自然也就没有机会尝女儿做的菜了。
      但话可不能照实说,他只搪塞道:“家里没给小鱼备做西餐用的材料。”又佯装愠怒地把两道眉毛竖起来,“怎么?看不上我的本事了?”
      亲戚们大笑一阵,只当他是年纪大了脾气固执。何况真要论起来,他们还是更信任沈炎,毕竟厨师也是一个相当讲究经验积累的职业。越是年富力强的厨师,越让人信服。至于沈鱼这样的小姑娘,看着就不是个能干活的。
      斗完嘴,沈父专心致志地开始处理今天的大菜淮扬狮子头。被剁细了的肉馅由沈鱼反复摔打,排出了内部的空气,变得更加紧实筋道。而在他的计划里,接下来的步骤都要由他完成。
      料酒、酱油、糖、葱姜蒜、白胡椒粉,一一按照比例加好。小巧的炖盅里盛上一片鲜嫩的娃娃菜叶子,被团成球的肉丸端正地卧在中间。肉馅里已经和上了荸荠碎、松仁、正中间放上了一 粒流淌着金黄色油脂的咸蛋黄,密密封好,上面撒上一丁点儿炒香的糙米。
      它的耗时非常长,将火候调好留在灶上后,父女二人简单收拾了料理台,也先坐下开席,留待文火慢慢焙熟那些小炖盅里的美味。

      沈父毕竟也是一等一的好厨师,这顿饭吃得宾主尽欢,一桌子菜被一扫而空,而那道最费功夫的狮子头更是备受好评。
      “叫我说,国宴水平也不过如此了!了不起了不起!”
      沈鱼爱听人表扬的个性同她爸爸一脉相承,老沈闻言,本来还挺大的眼睛都笑得眯起来,还要故作自谦地摆手:“哎不能这么说,国宴做的都是清汤的嘛,咱们这个是红烧的。品类不同,不好比的。”
      竟还一本正经地解释起来,好似当了真。
      亲戚们熟知他个性,哈哈笑两声,夸完老沈,自然也要表扬小沈。
      “侄女儿现在回来了,可要接好你老爸的班呀!”一位长辈豪迈地拍着沈鱼的肩膀勉励她,“明年就该由你来掌勺了!”
      沈鱼看了眼挽起袖子志得意满的老爸,心说有这座大山在,得,明年八成还是打下手的命。

      极相熟的亲戚,有什么话平时也都说过了;不太熟的亲戚,一顿饭的时间也把该扯的都扯完了。
      速食的年代,稀薄的血缘关系似乎比不上亲密的朋友感情来得重要。
      沈鱼本质上是个喜欢热闹的人,生活在人群里让她更加舒适。在学生时代,同学朋友有聚会文化,那是她最喜欢的场合。大家轮流担任主人的角色,负责筹办活动联系参与者。都是烹饪学 院的学生,打牌喝酒,来来回回到最后总会变成试吃大会。主题是单调了一些,可内容绝不雷同,几乎每回都有令人惊艳的作品出现。
      回国之后,她却失去了这样的土壤。给夏初和发了贺年的祝福后,她竟然一时无事可做。
      “你在忙什么呢?”
      夏初和隔了好长一段时间才回复她:“我很忙的!这种场合,当然要给VIP客户发贺年邮件啦!为了显示我的诚意,我可是针对每一个人单独撰写文本的呢!”
      连续的感叹号显示了她的内心有多么抓狂。
      “自找麻烦。”沈鱼给她的行为下评语,“你写一个稿子密件抄送不行吗?”
      “不行!”夏初和振振有词,“这样不够真诚。”
      她很快又传了一条信息过来:“我还有好多封没写完呢,你别吵我。”
      好吧好吧。沈鱼叹口气,打开了并不长的通讯录,给亲戚们礼节性地群发了消息。之后,又陷入了无事可做的僵局。

      把通讯录从头看到尾,又从尾看到头,她拨通了一个电话。
      电话那头传来熟悉的少年音,语气也是一如既往的不见外,“喂?找我干嘛?”
      年三十,孙翔当然也从S市回到了家乡。任他在外面多么桀骜不驯,现在也只能被父母一左一右夹在中间,在强硬要求下和他们一起“欢庆新年”。
      “也没什么事……怎么?现在不方便接电话?”
      孙翔装作很自然地拿眼角悄悄地瞄他爸妈,两人都一副很专注地看着电视的样子。他就继续大咧咧聊天:“没有,上不了游戏,正闲着呢。”
      就像学生时代,满以为自己隐藏得天衣无缝,其实一举一动都落在讲台上老师眼里的调皮学生,孙翔自以为不动声色的打量也被他的父母发现了。
      演技这种东西,通常姜还是老的辣。早在电话接通的那一刻,孙妈妈就侧耳听了听手机里传出来的声音,随后意味深长地笑笑。
      是女孩子啊。
      想不到笨蛋儿子也到了开窍的年纪了。孙妈妈十分感慨。
      而孙翔浑然不知,捏捏耳根站起身,假装是嫌电视机音量太大,听不清对面说的话,走到了家里的窗边上继续打电话。
      如今的大城市里,一年中只有过年的那三天可以放鞭炮点烟花。期待了一年的小孩子们,早等不及零点的到来,冲到楼下玩闹起来,一个小甩炮也玩得其乐无穷。于是小区里噼噼啪啪响作一片,足以让喜静的人头疼不已。
      这可不是个打电话的好时机,但通话中的两人似乎都不怎么在意这个。

      孙翔边接电话,边觉得自己的行为不可思议。
      他知道自己不是个耐心的人,能专注于荣耀这么多年已经算得上难得的长情,至于对人,他的脾气更加糟糕。
      还在学校的时候,像他这样外形出众的男生,无论在传闻里有多么不好接近,总有怀着少女情思的女孩子,大方或羞怯地试图接近他。
      可他嫌她们碍事,妨碍了自己磨练技术、加入俱乐部、出道成为职业选手的路,总是很不客气地直言拒绝人家。到后来连话都懒得多说,下巴一扬眼角一瞥,还是很帅气,只不过在当事人眼里,十足的嘲讽和冷漠。
      那时他读不懂她们眼睛里的期待和憧憬,也不愿意搭理她们一看就是为了同自己搭腔去研究的荣耀技能搭配和技术流派的话题。
      可如今,在电话里和他东拉西扯的沈鱼,明明说的都是些无意义的闲话,他却一点也没有挂电话的冲动,反而配合着她,笨拙地把话题继续下去。
      真是彻彻底底地栽了。
      “你什么时候回S市?”
      语言会在不经意间泄露你的潜意识。S市,于孙翔,于沈鱼,都不是家乡,但孙翔却下意识地用了“回”字。
      “我也没打算休息太久,过完年很快就要到情人节了,我跟初和说好了提前回去和她设计情人节菜单。我大概后天就开车回S市。”
      沈鱼横躺在家里的沙发上,手边放着一盘待客剩下的水果,她用肩膀夹着手机,空出来的手慢条斯理地剥着柚子外包裹的那层薄薄的衣。
      果肉底部那些不容易去除的白色经络也被她一点点撕下来,留下晶莹光洁的果肉,整齐地摆放在盘子里。
      胡女士洗完碗从她身旁路过,熟练地抓了一把,几口吃完,末了还要挑剔几句:“剥那么干净干嘛?留着那些经络,下火的。”
      劳动果实被夺取的沈鱼敢怒不敢言,只能忍气吞声又拿起一瓤从头开始。
      赶紧回去,赶紧回去。沈鱼气呼呼地想,这日子没法儿过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5章 第二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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