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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6、粉红大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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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催眠师说,不要去想一头粉红色的大象。
  然而这时你的脑中是什么。
  凌晨两点,医大附院的休息室里,董乾坤大字形地往沙发上一瘫:“哎呀妈,急诊部真不是人呆的地方,是谁规定住院部定期过来值班的,你说这干的叫人事吗?”
  “院长!有人说你不干人事!”实习生作势冲门外喊。
  董乾坤赶紧伸腿将他扫回来,差点绊到刚进门的丁隶。
  “我不是院长,别误伤良民。”丁隶揉着肩膀走进屋。
  “上海怎么样?”董乾坤问。
  “淞沪无战事。”丁隶答。
  “谁问你战事了。”董乾坤用膝盖戳戳他,“那什么,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你女朋友啊。”董乾坤理所当然。
  丁隶扭过头:“我什么时候交的女朋友,我怎么不知道。”
  “你不是去上海看女朋友的嘛,你瞒着别人还瞒着我?快点汇报一下。”
  “哦,分手了。”丁隶拉开柜子掏出一盒方便面。
  董乾坤啊一声:“不会吧。”
  “他跟一个大公司的董事长好上了,不要我了。”丁隶轻描淡写地说。
  董乾坤摸着胡茬琢磨了半天,拍拍他的后背:“前两天啊,顾医生拐着弯跟小姜打听你有没有对象,我看是对你有意思,不然你们两个内部消化一下,别便宜了外人。”
  “你和小姜都内部消化了,我们再消化下去就该溃疡了。”丁隶掀开泡面的调料包,“什么时候办事?”
  董乾坤嗨嗨地笑:“明年情人节,到时候你得过来给我当伴郎。”
  “行。”丁隶爽快地答应,就听一串脚步跑到休息室门口,说送来一个交通事故的。
  “谁上?”董乾坤问他。
  “我去吧。”丁隶看看手里正要冲水的面碗,丢到了桌上。
  走廊里,伤者已经失去意识。
  丁隶迅速检查一遍摘下听诊器:“肋骨骨折伴血气胸,心脏也有损伤,先做X光和CT。”
  “家属还没来。”旁边的护士提醒。
  丁隶看着呼吸越来越弱的病人,又环顾一下周围:“来不及了,不等了,做完CT送手术室。”
  护士没动作,用口罩上方的眼睛盯着他:“确定吗,出事的话追究起来很麻烦。”
  “我知道,救人要紧。”丁隶推起病床往里去了。
  肋骨骨折穿刺心脏,凌晨三点半,抢救无效。
  脱下沾满鲜血的手术服,他填完记录,走廊里已经是嚎啕一片。
  “那三个是死者家属。”护士小声介绍。
  丁隶做好心理准备,走上前说明情况,老父母亲只顾失声痛哭,刚谈到费用问题,一个穿皮夹克的男人突然站了出来。
  “人都没救活你们还有脸要钱?”他怒目相向,指点着医护人员。
  “我们的抢救符合正规程序,第一时间手术也是为患者考虑,包括前期检查……”
  丁隶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对方打断:“我哥晚上还是好端端一个活人!给摩托车蹭了一下怎么可能就死了!肯定是医疗事故!我要见你们领导!”
  “伤者胸部受到剧烈撞击,肋骨骨折移位,尖端刺入心脏导致——”
  “放屁!手术是你们做的,当然怎么说都有理了!”男人指着鼻子越骂越难听,最后推搡起来。
  “哟,你还动手啊?”一旁的董乾坤立刻嚷嚷,“都看看啊,打人了啊,没王法了啊。”
  “老子打的就是你!”男人扬起拳头。
  丁隶赶紧架住他,董乾坤哼哼着不依不饶:“给他打,别拦着,这上头都装了监控的,谁先出手谁没理。”
  拉拉扯扯之间保安终于赶到了,男人一摆身子撂下话:“这件事我一定会追查到底!你们都给我等着!”说罢拽着两个老人骂骂咧咧地走了。
  “我当然等着了。”董乾坤对门口说,“等你这孙子哪天撞在我手里,我把你冠状动脉接到膀胱上。”
  丁隶却出奇平静地望着黑洞洞的门外,说了一句没签字。
  董乾坤迟疑地看向他:“手术……没签字?”
  “嗯。”丁隶转身,“我困了,睡一下,有事叫我。”
  董乾坤当即啧一声:“你还真能睡得着。”
  “车到山前必有路。”丁隶推开休息室。
  “还有路必有丰田车呢。”董乾坤慢悠悠地跟进去,“别怪我没提醒你啊,赶快跟主任汇报情况再打点一下,不然真的打起官司来你有理都没地方说。——喂,我跟你说话呢。”
  “明天再说。”丁隶点了根烟,两口抽完往床上倒去,忽然感到右肋一疼。
  掀开衣服,是拳头大小的一片淤青。
  董乾坤立刻掏出手机拍照:“这个好,等一下去做个鉴定,告他人身伤害。”
  “那你再揍我两拳,弄个生活不能自理,还能让他多赔几万。”丁隶苦笑一下,就和衣睡了过去。
  正胡乱做梦时门外一阵喧嚣,睁眼,天已大亮。保安堵在走廊上,怎料皮夹克男人推开他们就往里头闯,大声嚷嚷着要找昨天那个大夫。
  丁隶走出去,面无表情道:“伤者死亡我很遗憾,但是我已经尽了义务,而且——”
  “大夫!丁大夫!”男人照旧打断说话,突然握住了他的双手,“昨天是我一时冲动,一时冲动啊!错怪了好人,在这儿跟你道歉!”
  “哈?”丁隶完全状况外。
  “什么都别说了!”男人热情得好像见了□□,“那个手术同意书还是什么通知书的,要不要签字啊?”
  “哦,要。”丁隶总算回过神。
  接过护士拿来的文件,男人爽快地一按圆珠笔签上大名,转身去补医药费了。
  周围的医护人员面面相觑,董乾坤也莫名其妙:“这善有善报来得也太快了,我怎么感觉自己的世界观一夜退回幼儿园。”
  “我比你好一点,大概是初中阶段。”丁隶望着大门的光线,肩头终于沉下半寸,不自觉做了个深呼吸,右肋仍是一阵钝痛。
  回到科室做过检查,他又被护士长催着照了X光,并没有骨折之类的严重问题。
  “怎么样?”主任挺着啤酒肚走进办公室慰问伤员。
  “软组织挫伤,小心灵受创。”董乾坤诊断完毕。
  “我心灵完好,没有受创。”丁隶穿好衣服。
  主任抬抬手指:“你说你是脑子丢在国外没带回来吗?都快升副高的人了,又不是实习生,怎么老干出这么缺心眼的事!上回涉嫌受贿,这次又不走程序擅自手术,万一打起官司谁负责?到时候我可不会保你,上面追究下来立刻开除,以正医风!”
  丁隶唔了一声。
  “不服气?”主任眼尖。
  “服气。”丁隶嘀咕。
  “放你一天假回家好好反省!”主任挥挥手。
  “我今天没班,假能留到明天再放吗?”丁隶一句话问完,主任早就走了。
  回家路上丁隶满脑子胡思乱想着,总结起来无非是下次再遇到这种情形该怎么办。
  然而到了志怪斋门口,仍旧没有答案。
  拧钥匙的时候胸侧又隐隐作痛,他这才将自己从思绪中抽离出来。
  却跌进另一个漩涡。
  ——这算是怪事物吗?丁隶一边换着拖鞋一边想,从前在齐谐的日记里似乎也见过一篇,说一个作家登山遇险,额头留下一块消不掉的淤青,最后愈演愈烈,长满了大半张脸。
  如果按照齐谐的方法把它具象化,假设我这块淤青不是挫伤而是怪物造成的,比如……。丁隶捏起下巴瞎琢磨,比如我的身体被某种妖怪寄生了,才会冒出这道印记?说起来那名死者的胸口也有一大块淤伤,这是否意味着他也被寄生了,所以传染给了我?或者用齐谐的话说:这个世界上有种妖怪,它以人为容器,通过肢体接触进行传播、不,繁殖。它的宿主身上会出现奇怪的淤青,并且渐渐扩大,最终……。算了,太不吉利。
  丁隶自言自语地摇头,把这不着边际的想法从大脑里甩出去。
  然而几天过去,那块淤青当真没有一点消退,反而愈加黑紫起来。
  “难道是心理作用。”丁隶揉揉肋骨,写着查房记录自言自语。
  “怎么?还没好啊。”对面的董乾坤问。
  “不知道,这两天好像越疼越厉害了。”
  “我也是。”董乾坤突然说,“昨天洗澡的时候发现背后青了一块,都不知道在哪碰的,不会是被你传染的吧。”
  平常不过的一句玩笑话,却让他手里的笔顿了一下。
  正此时姜妍抱着病历走进来,丁隶一抬眼,笔头彻底停住了:“你的手背怎么了?”
  “早上骑车磕的。”姜妍抬起右手看了看,又瞪了董乾坤一眼,“你看你还没有丁隶关心我,青了这么一块都没发现。”
  “哪有。”董乾坤立即陪笑,“我是专挑你最美好的一面欣赏,不像别人,只盯着出毛病的地方。”
  二人迅速进入打情骂俏氛围,没见到旁边的人自顾自吸了一口气。
  果然像齐谐说的,跟他认识久了,脑子都会变得和正常人不大一样。丁隶摇摇头,划掉刚才写错的一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