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进裴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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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又过了几日，几辆不起眼的马车引起了墨都百姓们的注意，人们纷纷都忘记手头活计只跟着马车一起行进，不为别的就只是看看马车后面跟着的那几个形容憔悴、恶臭难闻的男男女女。
“你看这是怎么一回事儿？”
“是啊，怎么像是乞丐堆里跑出来的。”
······
刘妈妈和几位送裴若离回裴家的奴仆听后周围人的议论纷纷，不由得脸上一晒，不约而同地用灰扑扑的衣袖遮挡着脸。
因为这些人说的不是别人正是他们自己，但是此时的他们也是毫无力气去反驳了，这一路上可把这一行人给折腾得够呛，几人现在最大的心愿就是快点回到裴家了。万一要是被哪家出来采买的奴仆看见了，指不定要传些什么东西出来，那可就真是太丢人了。
在墨都，不仅上面的主子相互较着劲比身份地位什么的，就连底下伺候的奴仆也在互相攀比着。
车里的翠儿显然也是听见了街上百姓们的议论，且不提这一路上小姐是怎么折腾刘妈妈一行人的，虽然她是觉得挺过瘾的。但也不由得为裴若离担心起来，光凭裴若离叫丫鬟仆人跟在马车后面跑着回裴家，便已然是超出了一个标准深闺小姐的行为。若是这些碎嘴的到处再这么添油加醋的说上一两句，小姐的名声还要不要了？而且给裴家几位主子留下的印象也不可能会好到哪里去，再过三年小姐便要及笄了，到时候谁还愿意向小姐提亲的呢！
翠儿几次张口想在裴若离耳边提上几句，但话从肚里上来就是脱不出口来，只能在脑子中转了几转又给压下肚里去。
裴若离怎么会不知道翠儿的想法，只是她如今事都已经做下了，刘妈妈的性子必定不会饶了她，当然她也是绝对不会放过她们就是了。况且她自经历上辈子早已对名声、嫁娶不感兴趣了。只要能复仇，就是将命丢掉都是舍得的。
何惧这不痛不痒的“人言可畏”？
翠儿见裴若离闭上了眼睛，像是睡着了的样子，也只能在心里面替她着急。
裴老太爷原是跟随先帝东征西讨的将领，因一次救驾有功被封了个永乐候，还赐下了前朝某皇子的府邸作为裴家人世世代代的居所，这在王公贵族遍地走的墨都也算是头一份了。但可惜的是永乐候的称号却是随着裴老太爷的仙逝而被皇帝收了回去。自裴老太爷以后的裴家男儿便一代不如一代，最后也仅仅只能保住了裴府这么间大宅子。
而裴父全名为裴少宣，乃是从五品礼部郎中，算是裴家里爬的最高的人了，上辈子到死也只有一子三女。分别是柳姨娘所生的二小姐裴雪娇、汪姨娘所生的三小姐裴若离以及裴夫人所生的四小姐裴雪颜、五少爷裴庆文。
至于大小姐裴问凝则是裴少宣的孪生哥哥裴少庵和大夫人所生，只是裴少庵和大夫人在一次外出中被路上流民所误杀，裴少宣见大房只剩下了裴问凝一个小姑娘便接了过来，当作自己亲生女儿一般养育。正巧裴问凝在佛法上极有慧根，小小年纪就得了信佛的裴老夫人的欢心，也算得上是府中举足轻重的小姐了。
几人心思不一的时候，马车还在不紧不快地前进着。
约有半柱香的功夫，马车便停了下来。
“吁······小姐，到了。”
随着车夫沉闷的声音响起，裴若离知道自己终于是到了裴家大门口了。
见到了裴家，刘妈妈等人如同见到多年失散的骨肉，一个个的都拿着袖子不停抹着眼泪，就差没跪在地上感谢苍天大地了。
守门的也很是好奇，赶忙上前询问。几人嘀嘀咕咕了一会子，就见其中一个守门的士兵从侧门跑了进去。
不一会儿的功夫，里面就派了人将刘妈妈等人从侧门接了进去。像是将马车里的裴若离给遗忘了一般，并没有人来请马车上的裴若离和翠儿进去。
翠儿急了，忙拉住裴若离的衣袖。
“小姐，我们要不要下车跟她们一起进去”
裴若离仍是那副悠然随意的模样，轻轻抬起手臂捻起车窗帘子的一角，往外看去。
“不必了，等一下和我从正门光明正大的进去。”
车里的裴若离勾起红唇，果然和前世一样······
前世，裴夫人想起了裴若离死去的姨娘，心有不甘便想在她进门前挫挫她的锐气。当时生性懦弱自卑的她也只能默默承受，和翠儿两人在马车后面忍着刺骨的寒风和周围路人的指指点点一个多时辰后，才被下人给唤了进去。
两人一进去就有一个下人拿来了一套锦衣绸服，说是夫人赠给她叫她换上后再去见老夫人。她不懂其中缘由加上身上衣衫褴褛破旧，也确实不适合直接去见祖母。裴若离还天真的以为是裴夫人良心发现给她的，让她能够干干净净的见到祖母。可谁知祖母见了她后却表现的惊恐万分，恶声恶气地叫她滚出院子，再也不想见到她。之后更是吩咐了下人不许她靠近祖母院子一步，要彻底断了和裴若离的见面。
裴若离当时也是一头雾水，只当祖母是因为不喜欢自己的命格才会一见到她就避如蛇蝎。无人注意的裴若离长大一点后更是被裴夫人直接做主与墨都最混账荒淫的段士庆订下了婚约，只等着一及笄就一顶小轿抬到段府里去。那时候裴父对她不管不问，祖母更是将她似豺狼虎豹般防备着，至于裴夫人本就是巴不得她过得不好。她叫天不应唤地不灵本以为一生就要毁了，谁知却在和夫人去寺庙求香拜佛之时被乌山流寇给绑了去。
虽然她清清白白地被救了出来，但还是顶上个不贞不洁的罪名，段家也以她名声不好为由退了婚约，而裴夫人早已将聘礼换成银钱替裴庆文打点掉了，为了不掏自己私房，裴夫人又将裴雪娇推给了段家，段家只想着给段士庆寻个身份不高不低的清白女孩嫁入，至于人选究竟是裴家几小姐并不在意。
再后来就是秦妙峰想要借机攀上裴父，便求娶了裴若离。裴父见这小子年少有为，加上裴若离名声不好。也存了补偿的意思，偷偷将秦妙峰送来的聘礼混同在裴若离的嫁妆里一起还了回去。之后在朝堂之上更是多次帮衬着人情世故不懂的秦妙峰。才让秦妙峰从边关回到朝廷的短短几年内连升三级，最后才让秦妙峰能有资本和裴雪颜一起毁灭了裴家。
世人只当他是因愧疚娶得她，算得上是个顶天立地无愧于心的汉子，那时候的裴若离也是这样认为的，对待秦妙峰更是全心全意。而秦妙峰求娶她的事情一时之间传为了当时的美谈，只是裴若离却被骂得更惨了，但她并不在意只是由衷的为秦妙峰感到高兴。
可如今再想来，秦妙峰那时怕是做梦都会笑醒才是，一箭三雕之计真是耍得不错。有了个好名声不说，不花一分一毫得了个对他死心塌地、出谋划策的裴若离和一大笔嫁妆，又在裴父那里捞了不少好处最后更是踹了裴家一步青云。
但是现在就不会那么容易了……
裴若离无声地笑了一下，放下刚刚掀开用来观察的车帘，还未等翠儿来得及询问，便站起身要往车门外走。
裴少宣刚从轿子里下来时就看见有几辆陌生普通的马车停在自家府邸门前，他只当是过往路人在欣赏裴府的富丽堂皇，没有理会。刚准备要往里走就听见身后传来一声清脆婉转、带着些许不确定的声音。
“爹？”
裴少宣步子一顿，转身看去。
正看见那灰扑扑不起眼的马车门帘被轻轻掀起，一双白嫩如玉般晶莹剔透的素手伸了出来，一只抬着帘子，一只扶着车框。接着那声音又再次响起，这一次却带着明显的激动和希冀。
“爹。”
裴少宣不由得皱起了眉毛，家中无论哪个女儿出门坐的轿子可都不是像这几辆这么寒酸朴素的。即使是二女儿裴雪娇出个门哪次不是要将排场摆得足足的，丫鬟仆子更是围得个严严实实的。他是实在想不起能有哪个女儿除了车夫以外，便再无其他可以使唤的丫鬟替她喊话的了。
裴父正疑惑着自己是在哪一处留下这么个种子时，那声音的主人现了身。只见她露出一张白玉般洁白无瑕的瓜子脸，上面是双黑葡萄般的狐狸眼，鼻尖小巧秀气，小嘴殷红得似凤仙花汁浸染而成。五官精致，容貌美得妖艳逼人，但是胜在年纪还小五官还未长开，气质也偏向小女儿般的娇俏可爱，那种因艳丽容貌而容易产生的媚俗的感觉丝毫没有。特别是笑起来时，略带婴儿肥的瓜子脸如同啃食饭团的松鼠，两颊微微鼓起露出小小酒窝。
裴若离见他停下，笑得更加开心。寒冷的空气中飘扬的是她雀跃的笑声，她顾不得别的就着急要从车厢里爬出来往下跳，但又因个子太小够不着地上。只能背过身子，半跪在板子上撅着小屁股，先伸出一只小脚笨手笨脚往下探着地面，看样子是想要自己慢慢爬下来的样子。
裴少宣看了有些好笑，虽然不知道这是哪里冒出来的女孩子，但这动作行为倒是令人忍俊不禁，再也不忍心责骂于她。
他笑完后本想过去帮裴若离下车的，但是想想还是止住了过去的脚步。突然有一个陌生女孩在他家门前喊他爹，裴少宣怎么想怎么觉得这件事不对劲。
裴若离终于是下了马车，她小跑到了裴少宣面前，笑得如同春天新绽放的芍药花，俏生生的。
“你叫什么名字？怎么就认得我是你爹呢？”
裴少宣好心情地弯下腰与裴若离视线相平，他只当面前的小女孩是进墨都寻亲，走错了路寻到他家来了。
“我从小就想见到爹爹了，每日做梦爹爹都会带我玩，还给我买了好多好吃的。我时常看见您又怎么会不认得自己爹爹呢，照顾我的人都说我爹爹可是大官！”
裴若离看着眼前这个中年男子，心里有些复杂。这还是两世以来，裴父第一次对着她露出笑容。
“你只回答了我一个问题，还有另一个呢？”
裴少宣耐心地看着眼前的女孩，小孩不会说谎，这孩子说父亲是当大官的，问清了名字送过去也算是桩美谈。
“您不是一直喊我阿离的嘛。”
裴若离嘟起了嘴，歪着头看着裴父。
裴少宣惊了一下，想起了那个温柔娇媚的汪姨娘。她名字中有一离字，便给三女儿取了个若离的名字······
“裴若离？”
他试探性地唤了一声小姑娘，果不其然听见这小姑娘立马脆生生地应了一声，暂时先将所有疑虑都压下心头。
裴少宣又上下打量着裴若离，才注意到她穿着薄薄的粗布黑裤外罩件土色的裙衬，四肢都露在外边一大截。显然这套衣服对于她来说十分的小了，不合身成这样。在这样寒冷的冬日下，就是家里地位最低的仆人穿的也要比她身上的衣物厚得多，而他这个一直对外称是在乡下养身子的四女儿却穿着不合身的薄衣被冻得瑟瑟发抖，唯有那张白嫩的脸上对他毫不掩饰的孺慕和崇拜依然不变。
“唉”裴少宣叹了口气，将身上披着的狐毛裘解了下来盖在裴若离头上，见裴若离还是那副呆呆的模样，又笑了起来边为她系上边问她，“不是叫你好好在乡下养病的吗？怎么突然想起找我来了。”
裴若离闻言心中冷笑，裴少宣这话说得好似在埋怨她任性不听话从乡下上来了，实际上若不是裴夫人想起她了，她估计早在上辈子就被庄子上的人给折磨死了。虽然心中对裴少宣又狠狠地记了一笔，但面上仍是一副纯良的小白兔样子。
“娘亲叫人送我来的，我也不知道。”
裴少宣想了想便明白了，将她抱了起来。
“在门口等多久了？”
小姑娘掰着手指头，数了数最后冒出一句。
“不知道，来接阿离的刘妈妈她们都进去了，阿离等着等着就睡着了，不知道多久了。”
裴若离又伸出手指了指刚从马车上下来的翠儿和车夫们。
“他们也许知道。”
裴少宣闻言眸中光芒越甚，他看向裴若离指的方向。然后叫来了身旁的人去帮着翠儿和车夫把马车上的东西抬进去，这才抱着裴若离往里面走。
“我带阿离去见你祖母好不好，祖母一直都在念着要见你呢。”
裴若离心下不屑，祖母怎么会念着要见她？她可是最忌讳她那命格的人，当初就是她请的道士给府中姑娘算的命，见她命格不好就和裴夫人拍板决定要将她赶到离裴家最远的庄园去。
“好呀，阿离一直很想见到祖母呢！”
裴少宣见她模样乖巧可爱，不由得对这三女儿添了几分喜爱之情。他经常在裴府和朝廷两头跑，在家待的时间本来就少。府上几个孩子中，除了侄女裴问凝是由母亲照料的，其他几个孩子都是裴夫人照顾。
孩子们本就与他不甚熟悉加上他脸上由于习惯总是不由自主地严肃着一张脸，孩子们更是对他怕的不行，平日里见了他就像是老鼠见了猫一样瑟缩着。他光看着就觉得厌烦更别提享受什么养育孩子的乐趣了，像三女儿这样不畏惧地亲近于他倒是头一份。
裴若离自是知道自己赌赢了，安安心心地窝在裴父怀里缩着，只拿那双黑溜溜的狐狸眼看着一路上的景色。
入门便是宽敞的大堂，堂内明亮仅有几张桌椅，中央便是个台子，上面放着水果糕点摆放的高高的，两侧是比人还高的彩色花瓶，上面画着色彩分明的花草鸟兽、云烟山水等。桌子旁边各有几张红木梅花凳子，上面都摆着黑色的方坛，里面是几株开得正张扬的瑞香。
裴若离刚想看那地上的毯子时，裴父却突然一转弯绕到了侧边的园拱形墙门，径直进去入目便是各色叫不上名号的花来，整齐和谐像是精心照顾一般。再往前便是曲折不一、望不到头的回廊，柱子全是红木的，上面还有美人花草的浮雕。旁边是碧绿平静的池水，金红鲤鱼身上的鱼鳞反射着水光，在欣赏的人眼中，如同散发出宝石般的光芒若隐若现。
“喜欢吗？”
头顶上传来裴父颇为冰冷的话，裴若离也不在意地笑着。
“嗯！”
裴少宣冷峻的嘴角轻轻勾起，想着这孩子怪招人疼的，加上这些年对裴若离不管不问心里也存了些愧疚，于是便做一个决定。
“你祖母院子旁边还有一个邻水的院子，喜欢水和鱼的话到时候便住到那里去吧。”
邻水的院子？那不就只有碧灵院吗，那院子虽然算不上是裴府里最大的院子，却毋庸置疑是裴府里最好的院子。据说是前朝皇子用来安置最受宠的妃子的院子，里面的假山花草也都是捡着最珍惜的设计。在上一世那院子一直荒废着无人居住，即使是裴问凝和裴雪颜提出了想要搬到那院子也都遭到了裴父各种理由拒绝，现在怎么会这么轻易的给了她？
两人又说了几句话，很快就到了裴老夫人住得慈宝院。裴父脚步停了下来，放下了裴若离，又将披在她身上的狐裘解下放在自己臂弯中，然后才牵起裴若离的手。
“和我走进去吧，不能叫你祖母瞧见我抱你。”
裴若离点点头，她自然知道裴老夫人是多么迷信佛法讲求因果的，同时也更加忌讳她的命格会影响到裴父。
但当她看到慈宝二字时，却还是在心里忍不住的嗤笑着。慈宝院原来并不叫这名字，而且裴老夫人也并不信佛，只是不知道这老太婆年轻时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坏事，一夜之间给自己院子改了名，还开始信起佛来。慈宝慈宝，无非是请求慈悲的佛祖保佑她这个面慈心黑的老妖婆而已。
只是上一世裴家被株连九族之时，不知道她日日烧香拜佛到底有没有感动到了佛祖，接她去了西方极乐世界······
进了院子，迎面走来一个粉衣姑娘，年纪约有十六七岁，容貌柔美气质温和，很轻易便能给人留下好感。
粉衣姑娘见了裴父和裴若离愣了一下，先是行了个标准的礼，笑语晏晏自有一股灵动的气息在里面。
“老爷回来了，刚巧老夫人念着老爷也该是时候下朝了，就叫奴婢来寻呢，谁知奴婢还未走几步路就遇上了老爷。”
裴少宣皱眉，他点了点头，对着旁边的裴若离提了句。
“这是你祖母身边的丫鬟秋梓，有什么使唤她帮你就是。”
裴父这话虽然是对着裴若离说的，但实际上却是在向秋梓说清楚裴若离的身份，顺便再敲打敲打秋梓认清自己的身份。他相信自己抱着裴若离走来的这一段路上，家里应该已经传遍了这消息了，可这秋梓见了他们时却是只给裴父行礼，丝毫不理会旁边的裴若离。
裴若离再怎样好歹也是他的女儿、正经的裴府三小姐，小小丫鬟得了母亲几日宠爱就可以做出这种漠视主子的态度！给谁看的？还不是给初来乍到的三女儿看。
裴少宣忍不住想起若是三女儿没有在门口认出自己这个父亲，估计就要自己在外面等上几个时辰冻得瑟瑟发抖，然后又要在这里忍受这下贱丫鬟的轻视怠慢。在他看不到的地方，不定还要受多少委屈。
裴父脑补得正欢，那边的秋梓倒也不是个傻的。赶忙笑着给裴若离行了礼赔个罪，只是那对着裴若离露出的笑意怎么看怎么有几分僵硬在里面。
秋梓带着两人进了屋，屋里正燃着旺盛的碳火，暖洋洋的好似夏日太阳照射的时候，叫人舒服的想睡觉。
上首坐着个老太太，约有六十左右，身穿深棕色捻金花纹上衣，下面是同款百褶裙。白发都被整齐的梳到脑后挽成一个简单发髻，唯一的饰物就是头上戴着的那一抹藏青云纹绸缎抹额，上面缝着一块鸡蛋大小的绿宝石，正戴在额头中央。
这就是裴老夫人了，虽然裴若离只在进裴家的第一天见过她一眼，但是这老太婆给她留下的印象不可谓不深刻，所以当裴若离这一世第一眼看见裴老夫人时就认出她来。
裴老夫人旁边还坐着个美丽的少女，穿着打扮都十分素净清雅，头上梳着垂鬟分肖髻，只插了支累丝珍珠翡翠钗，耳朵上别着同款式的耳坠。她露出一双素手拿着精致柔软的美人拳，正力道适中地替裴老夫人锤着腿。
少女低垂着头，从裴父和裴若离这个方向看只能看见她美好的侧颜、细长白皙的颈子以及优美的身段。
裴若离自然也认出了这少女，原来是裴问凝。即使在上一世，裴若离也仅仅只是在那场替裴雪颜顶罪受了拶指的宫宴中见到过她。但是那一面后裴问凝就嫁给了三皇子成了正妃，远离了裴家。而她却变得名声更差，在秦府过得日子也一日不如一日。
“娘亲。”
裴父拉着裴若离给裴老夫人跪下行了礼。
“少宣回来啦，快起来坐下。”
裴老夫人睁开眼，拍了拍裴问凝的手示意她停下来休息，又吩咐着丫鬟婆子们泡上裴父喜欢的龙井端到桌子上去。
“叔父午安。”
裴问凝走到裴少宣身前福身行礼，她将素手别在腰间，微微矮了矮身子。动作间带着一种自然优雅的韵味在里面，令看的人只觉得赏心悦目之极。
难怪会被玉妃在那么多名门闺秀中看中，还替三皇子向慕容旭求娶裴问凝来做三皇子妃。
裴若离看在眼里，心中对于裴问凝的优雅气度也是分外服气的。
裴少宣严肃的脸柔和下来，他对待这个大哥留下的侄女比对待自己儿女时总是要宽容温柔上许多。
“好。问凝，这是你三妹妹裴若离，一直在乡下养病，如今身体好了些，我就叫她回来和你们姐妹几个一起做个伴······”
明明是裴夫人叫人带裴若离回裴家的，到裴父嘴中却成了裴父叫回来的了。在场的人都不是傻瓜，都知道了裴父对这个相处时间还不到一天的三女儿很喜欢，话里行间都有意在抬高裴若离在裴家的地位。
裴父说完指向裴若离，但当他见到裴若离还跪在冰凉的地板上时，不由得皱了皱眉，转而笑着向上座的裴老夫人说道。
“这些年可苦了若离了，一个人孤零零的地在乡下过活······”
裴少宣还未说完，裴老夫人就开了口。
“我虽老了，可眼睛还未瞎······若离？是吧，抬起头来叫我瞧瞧。”
裴若离听后慢慢抬头，眼中早已是浸满了晶莹的泪水，面上没有丝毫怨愤不满，有的也只是令人见了就心疼的对见到亲人的想念和欢喜。
裴老夫人眼中精光一闪而过，这孩子模样看着倒是个标致的美人胚子。对她们裴家也没有丝毫将她丢到乡下而产生的怨气。而且以裴老夫人多年的经验来看，裴若离那脸上见到亲人的高兴和流下的泪水，却是没有任何作假之处。
如此看来，倒是个心性纯良善洁的好姑娘。
裴老夫人心中暗自点头，却还是要问她一问。
“可有怨过我做主将你送到庄子上去？”
裴若离白皙的脸上浮现红晕，“小时候若离不懂事，曾怨不能守在祖母身边每日请安，尽尽孝心。但是懂事后了解祖母对父亲的一片苦心，加上想着还有姐姐妹妹们也在祖母膝下孝敬着也就不怨了。只是若离在庄子上的时候十分想念祖母、爹爹，每日都早起为祖母和父亲念诵、抄写三遍地藏经，回回潜心诚意从不曾懈怠。”
一旁的裴父听了，心中对裴若离的愧疚更深。他从未给这孩子什么东西过，相反还狠心地将她丢到了庄上。现在将她接来也是因为裴夫人的缘故，他何德何能有个这样乖巧孝顺的女儿呢。
至于裴老夫人却没想到裴若离居然直接承认了自己曾经怨过，裴老夫人眼睛都微微睁大了些。但转念一想，若是裴若离不承认才会叫她觉得裴若离心机深沉小小年纪如此会忍，反倒会更加不喜她。
裴老夫人又顿了顿，是自己习惯性的想得太深了。作为一个才十二岁的小姑娘是没有这种心机和演技能糊弄过她去，也决不可能在还未见到过她的情况下，就将她的性格反应摸了个门清。所以刚刚的回答也只是裴若离生性单纯诚实，不善于耍心眼的表现。再想起早上下人的禀报，眉目也变得柔和起来。
“难怪了······听落星说你的行李中除了几件薄裳，其他就全是手抄的经书。我原还奇怪呢，小姑娘家家怎么会有那么多手抄的经书，想不到竟是你亲自为了我和少宣抄的。倒是个孝顺的好孩子。傻孩子，地上多凉啊，快起来···到祖母这儿来。”
仿佛刚刚那个对裴若离视而不见的裴老夫人突然消失不见了。她向着裴若离招了招手，又叫着裴问凝坐在了左手边，裴若离则被她拉着坐在了右手边。
“可怜见的，怎么穿着这样不合身材的衣服，还这样的单薄！”
老夫人皱着眉，保养很好的手细细从裴若离的脸摸到手臂。
“真瘦啊！”
感叹中带着几丝心疼，毕竟是她的亲生孙女，打断骨头都还连着筋呢，哪能真的因为命格一事就铁石心肠呢。
何况命格那事……唉，本就是她自己亏欠了这孩子的。
裴若离怎么也不会想到：仅仅是没穿上裴夫人准备好的衣裳来见祖母，就会出现如此大的不同。裴老夫人对她的态度虽然刚开始不怎么好，但也强过上辈子一进门就被赶出去。现在裴老夫人的态度居然又转变的如此大，还让她与裴问凝一起做她的左右身侧。裴若离心中对于老夫人态度的转变没有起任何波澜，只是对裴夫人备好的那套衣服越发感兴趣起来……幸好她记性还是很不错的，衣服的图样就是到了现在也还记得。
哪天有机会了，就做套一模一样的出来……
裴若离这里小算盘打得噼里啪啦的响，裴老夫人的话还在源源不断的出了口。
“这是你大姐问凝，今年十三岁，性情温和最是令人省心不过……”
裴若离随即看向裴问凝，露出了腼腆的微笑，怯懦懦唤了她一声大姐。
裴问凝笑着应下，站起来拉着裴若离的另一只手，安慰性的拍了拍她的手。
“若离妹妹回来了我很高兴，平日里若是无聊了可以常到我那里走走。”
裴少宣见两姐妹相处的很好，也开心极了，正准备要提一提将裴若离安排在碧灵院的事情时。
门布被人掀了开来。
原来是裴夫人进来了，她容貌保养得极好，看起来还不过三十，杏眼圆润好看，与裴雪颜有三分相似。身后还跟着两个少女，分别是二小姐裴雪娇和四小姐裴雪颜。
“我嫌秋梓走得太慢就先进来了，着急见见若离。”
裴老夫人面上一沉，太没有规矩了，竟然连叫丫鬟通报一声不曾，就这么大咧咧闯进来，当她这慈安院是什么地方？随意好进出的？
裴夫人却是顾不得这许多了，她刚听完刘妈妈对裴若离的抱怨，加上也存了要折腾她一下的意思，所以没安排人在门口看着裴若离的动向。谁知道这小贱人居然搭上了刚下朝的裴老爷进来了，连她为裴若离准备的衣服都没穿就被带到了老夫人这里。
她好不容易才准备的计划全都被打乱了，本就是心烦意乱。又担心裴若离在老爷和老夫人面前编排她这些年的不是，这才叫上了裴雪娇和裴雪颜来借着迎接裴若离的名头来老夫人院子里探探虚实。
“哼”
裴少宣冷哼一声，茶杯被重重地放在桌上，发出一声闷响。
裴夫人面上尴尬，一贯巧舌如簧的她在这时候也没啥话可说得了。倒是她身后的裴雪颜走上前来，给裴父和裴老夫人各行了礼问好，然后才又走向裴若离那里。
“三姐姐好，我是你四妹妹裴雪颜，自娘亲和我说起三姐姐身体好了要回来以后，我便一直寝食难安盼着能早日见到三姐姐呢。”
眼前的裴雪颜容貌清丽无双，长颈细腰四肢修长且柔美。柔顺的墨色长发被尽数挽成了螺髻，发间插着嵌珠点翠白玉簪，耳朵上挂着双紫珠醉蝶落花的耳坠子。穿着打扮都尽量往仙气飘飘方面靠拢，倒也是符合她容貌气质给人的感觉。
虽然眼前站着的就是两世最恨的仇人，但是裴若离的表现却是十分平淡，甚至还有心情对裴雪颜的穿着外貌评价起来。
只是她再怎么也掩饰不住内心的兴奋与激动，身体上的某些小细节还是出卖了她，她此刻垂在身侧的手指在微微颤抖着。
“四妹妹好。”
裴若离轻言细语的，将刚从庄子里回到家的不适应与怯懦表现得十足。
裴夫人见最引以为豪的女儿给自己解了围，笑得更加开心。拉过自跟着裴雪颜向裴父和老夫人行礼之后，便躲在她身后的裴雪娇。
“若离，这是你二姐姐裴雪娇，和你大姐姐同岁，都是十三。”
裴夫人身后的是一个穿着翠青色衣裙的少女，脸蛋圆润可爱，气质清新俏皮，最出彩的还是她那细嫩的肌肤，即使在屋子里也白得仿佛在发光。
裴雪娇见裴若离看向自己，有些不好意思，脸蛋都红润了几分，嘴巴也张张合合了几回，但就是令人听不清她说得什么。
倒是裴若离先打破了僵局，对她笑着。
“二姐好”
……
裴父见几个女孩都相处的很好的样子，就让几个孩子都避开到别的房间相处下感情，然后又把所有丫鬟都赶到外边守着，这些都做完了才开始提起碧灵院的事情。
“我已经决定好了，阿离以后就住在碧灵院。”
“什么？不行！”
老夫人和裴夫人同时开口，脸上都是震惊，两人望向裴少宣的眼神也闪过了几丝慌乱。
“那件事情都过了那么多年，人也换了一批又一批，碧灵院原有的痕迹也已经被清的干干净净的。娘，长痛不如短痛······也是时候该······该放下了。”
老夫人神情一怔，显然是回想到了什么。脸上露出了既愧疚又伤心的表情，木着眼神也不知道在看着屋子里的哪一角。
裴夫人见婆婆这个样子，更加着急了起来，说话也不知分寸得紧。
“裴少宣！你是不是一见到那个小贱人就想起汪姨娘了？你是不是忘记了当初可是你默许我在汪姨娘碗里下药的事？你······”
还未等裴夫人说完，裴老爷立马捂住了她的嘴巴。
他露出了残忍冷酷的表情，“不是说好了不再提起那事！再说了要不是你做事粗心叫汪离发现了，我又怎么会忍心让你残害于她！”
裴少宣想起那个娇媚艳丽的汪姨娘，心中一痛。当初两人还是有过一段美好的日子的，琴瑟和鸣快活似神仙，他甚至还想过休弃裴夫人后将汪姨娘扶作正妻。只是汪姨娘太过聪明······而女子一聪明了就不会有什么好下场了。
“我放开你了，你可别再乱说！”
裴夫人早已泪流满面，保养很好的白嫩脸蛋此刻更显得楚楚可怜，裴少宣见她这样心软了一些，毕竟还是过了十几年的夫妻，就算平日里再怎么不喜，但心里还是尊重她的，不然也不会全权放手让她去处理裴若离的事情。
他说完放开了捂在裴夫人嘴上的手。
裴夫人得了自由，大口吸了几口空气，就又再次抽噎起来。
“那···你就是嫌弃我不是贞洁的身子，所以才想着用这作践人的法子来折磨我喽。”
裴少宣无奈了，他第一次理解了什么叫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老二家的，别整日里疑神疑鬼的，那件事不是说好了就是死了也要压在心底里的吗！给我听好了，若是再叫我听见你乱扯那事，我定要打烂你的嘴扯了舌头卖出去！”
裴老夫人回神来见裴夫人这样不知轻重，拿起旁边的茶盏狠狠地朝她扔了过去。
裴夫人被那茶盏打到了胸部，痛的哭了起来，手还不住的揉着胸上的肉。
茶盏掉落在地上摔得七零八落，炉子里的炭火也烧得咔嚓作响，再加上裴夫人时不时的抽泣声，屋子里的情景在此刻显得分外诡异。
老夫人看着裴少宣许久，又看了眼哭哭啼啼的裴夫人，以手附额捏了捏，最后重重叹了口气。
“唉···也是···是该忘记了。都是孽债···孽债啊！”
裴少宣见着老夫人同意了，但心里却并不是十分高兴。反而转头看着碧灵院的方向，心下冷然万分。
本就该属于他的，他想怎样就怎样！
作者有话说
第22章 进裴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