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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第三十五章 对错 ...

  •   第三十五章对错
      黄历八千七十一年,二月十六,清晨,商船渡口。
      “你师弟的伤好了吗?”
      “还没有,不过再多喝几天苦药也差不多能好,他结实的很。”
      “那就好……”方菲左右看看:“鸿雪师兄他……你不要怪他,那毕竟是他的师父。”
      “我知道,是我对不住你们。”碧空说:“这件事本来从一开始就不该让你们参与进来。”
      “我知道你是为我们着想,可做自己觉得正确的事情,是我自己的决定。”方菲笑笑:“安尘,和你相遇的这件事,我是永远都不会后悔的。”
      因为你让我想成为更好的一个人。
      “碧空。”
      “嗯?什么……”
      “碧空是我的本名,你以后可以这么称呼我。”
      方菲慢慢的反应过来这是什么意思。
      对于修士来说,名字和道号不同,是非常亲密的人才能用来称呼的重要之物。
      当一个修士结丹后就会起好道号,以后对外称呼就是这个,如果有人在大庭广众之下叫了那个人的原名,基本上就是在骂人了。同时,一个人的真名和生辰八字被他人泄露了会很容易被一些邪术所诅咒。
      “嗯……我知道了安、不,碧空。”方菲露出一个明媚的笑容:“我会好好珍惜这个名字的。”
      碧空,碧空,方菲心里一遍又一遍的念着这个名字,蔚蓝色的天空,晴朗少云的苍穹,真是适合她的名字。
      真奇妙,仅仅只是心里念着这两个音节,就感觉无比的幸福。
      “你很喜欢我的大徒弟?”华阳问这个一脸甜蜜的小姑娘,这次由他的身外化身负责护送这两名弟子安全的回去,同时携带张振的尸体还有负责此次事件的最后处理。
      “嗯,很喜欢,可惜她不喜欢我。”方菲坦然地承认,这也没什么好害羞的:“如果能和她结为道侣,我恐怕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人了。”
      华阳:“……”
      “……啊,是我说的太直白了吗?抱歉。”方菲有些小尴尬的道歉。
      “不,不是,我只是觉得奇怪,你为何会喜欢上和自己同为女性的人。”
      “……”方菲挠着脸颊的手慢慢停下了:“为什么会喜欢上同性?我只是喜欢上她,而她恰好跟我一样是女性罢了。”
      华阳:“……”
      “……这很奇怪么?喜欢上一个人难道要先注意对方的性别,而不是先认真对待自己的心吗?”
      “这种喜欢不过是一种炙热的情动,等燃料烧尽之后,除了一些想让人尽快擦除的,恼人的灰烬,什么都不会剩下。”就像是他早已作古的母亲和从未见过面的父亲一样,一时的情热燃尽之后,再多的山盟海誓也就只剩下他这个恨不得被狠狠擦除的垃圾。
      “……您怎么可以这么说!”方菲娇小的身体里突然爆发出一声怒吼:“您这么说实在是、实在是太过分了!你将我的心意致于何地!”
      “不,我只是觉得……”华阳不明白方菲的怒气从何而来:“你还年轻,真的能分清楚这份喜爱之情是正确的吗?你也可能只是被皮相一时迷惑了……”
      “我当然能!”
      方菲简直要被气哭出来了,不,她已经哭出来了。
      “我是还没有活过您的零头,但是喜欢这种事又跟年岁没关系,我虽然还没及笄,但也还分得清喜欢美丽的东西和喜欢一个人的差别!”
      “我喜欢雪,但是不会想去留住它;我喜欢花,但是不会想去拥有它;我喜欢树,但是我不会想去独占它。喜欢一个人却是如此自私狭隘,只想留住她,拥有她,独占她。让那片雪融化在我掌心,让那朵花只为我绽放,让那棵树只能供我纳凉。明悟自己感情的那一刻,我想我完了,我居然是如此自私狭隘的人,但我无法克制这份感情的萌芽,它比雪崩还要猛烈的侵占了我的心头,逼的我不得不去正视它,承认自己是这样的一个人,承认这份感情的存在。”
      “我不想让自己后悔,所以我明知道这份感情不可能开花结果,也还是将自己的心意告诉了她。”
      “你能想象吗?说出来之后我有多害怕吗?好像把自己一辈子的勇气都奉献出来了,好像把自己的心都整个交出来献给对方了,而她的答案决定了我是升上云端还是摔的粉身碎骨。我早就知道前者是不可能的,所以等待我的就只有粉身碎骨。”
      “但她没有。”
      “她很温柔,很温柔的拒绝了我,承认了我的心意并对我说谢谢。我当时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心头有万般情绪掠过,却唯独没有后悔。”
      “我不后悔告白,也不后悔喜欢上她。”
      “幸好我喜欢的人不是你,要是我喜欢的人这么跟我说的话,我还不如去死算了,也好过自己的心意被全盘否定!”
      她完全不擅长跟人吵架,一跟别人吵反而自己的眼泪先落下来了,弱气的很。
      “我又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仅仅是喜欢上了一个人而已!就因为我太年轻,就因为我喜欢上的是同性,所以我的心意就不能被承认吗?您怎么能怎么狠毒!”
      “……我很抱歉……对不起……”华阳从来都没有面对过这种年龄的小女孩,唯一接触多的碧空也是个不会哭的,一旦惹哭了对方,他完全慌了神,只会笨拙的向人家道歉:“我不知道那对你来说是那么的重要……”
      “对不起,别哭了……”
      方菲不听他笨拙的道歉,只是一个劲的哭的很伤心,很伤心。
      她的哭声越来越大,连隔壁休息的鸿雪都敲门进来问发生了什么。
      等他进门一看见方菲蹲在地上在那哭得很伤心,就连忙把人抱起来,一边点头哈腰的说冒犯了,一边带着自己的师妹赶紧往外跑。
      活像再多呆一秒就会被扔出来一样。
      华阳:“……”
      居然把一个小姑娘给弄哭了,他这些年可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他苦笑着盯着自己的双手。
      『父亲,我一直都很恨你。』
      “……”华阳慢慢收拢手指,我这些年,都做了些什么啊。
      华澹曾经非常非常渴望着得到来着父亲的爱,然而他却一直逃避,一次又一次后,不知从何时起,华澹注视着他的眼里就只余下失望过后的平静。
      不,我从来都没有长进过。
      在更久远的曾经,也有一双琥珀色的瞳孔一直一直的注视着他,渴望着他的爱。
      带着年轻的,青涩的,莽撞的,却并不懵懂,清醒的向他诉说着只要一看就能明了的,直白炽热的爱意。
      然后呢?他是怎么回应对方的?
      他逃了,回避了,拒绝了,借着为彼此好的借口,将对方的心意彻彻底底的否认了。
      其实他并不是为对方好,只是因为他害怕。
      他害怕好不容易缔结牢固的关系会因为这个改变而破裂;他害怕这份感情会如它本身一样炽热又快速的燃烧殆尽,只余恼人多余的灰烬;他害怕会像自己母亲当年一样被抛弃,在不断的回忆过去的美好与诅咒现在中枯萎凋零;他害怕自己好不容易建立起的壳被敲碎,只留下其内丑陋不堪的本体供人观赏。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自己是个多么卑劣又可憎的东西了。
      不可能会有人喜欢上这种东西。
      他是绝对不可能的。
      他一直是这么想的,但是事实和结果狠狠给了他一巴掌,将他们扇得头破血流,仅余一地不堪回首的狼藉。
      “我……做错了吗……”
      黄历八千七十一年,二月十九,天剑宗山门。
      “谢谢您护送我们回来。”那个叫方菲的小姑娘站在他面前认认真真的向他道谢。
      “这是我应该做的。”
      “不,您听我说。”方菲摇头拒绝了华阳的客套:“这个我必须感谢您,但是一码归一码,您之前说的话,我是绝对,绝对,绝对不会原谅你的。”
      那个小姑娘说完这些,然后转头就跑,仿佛跑慢了就会被抓住打一顿一样。
      其实根本没必要,错的人又不是她。
      错的人是他,带给他人痛苦的人也是他,一直都是。
      有些事不能一直逃避。
      黄历八千七十一年,二月廿三,断情谷下。
      “你来了?”
      “我来了。”华阳点头,喉咙紧了紧:“好久不见,师兄。”
      “是啊,有多久了?三百年还是四百年?”
      华阳没有回答,谭天也不再多问,两人同时陷入了难以言喻的沉默。
      “前几天,我抱了我们的儿子。”华阳握了握自己的拳头,才发现自己的手已经颤抖得不成样子了:“当他问我的时候,我才发觉到,我竟然没有在他有记忆的时候抱过他一次。”
      不要说有华澹有记忆的时候了,就算是在他华阳的记忆里,他也就抱过他那么一次。
      “然后我明白了,我竟然是,从来都没有放下过和你之间发生过的事情。”
      那件事情是什么,两人都心知肚明,也知道永远都不能说出口,只能让它深埋在肚子里,跟内脏一起腐烂。
      “我当时是真的恨你,即便时光流逝,恨意减淡,我也永远都不会原谅你做过的事情。”
      “你本来就没必要原谅,那都是我犯下的罪。”
      “我知道。其实我也有错,明知道你倾心于我,却只是一昧的逃避,无视,不肯正视你的心意就罢了,居然还想着跟你介绍道侣,把你扭回正道。”他苦笑一下:“其实哪有什么正道?路都是人走出来的,而大部分人走过的也未必都是正确的。”
      “……”
      “在你做下那件事之前,我们两个人之间,错的人其实是我,师兄,我欠你一声道歉。”华阳深吸一口气:“我决定放过我自己,也放过我们的儿子,虽然他并不是以我期待的方式,也不是因为我所期待才出生的。但他是我们之中最无辜的,没有孩子可以选择自己的出生。”
      “我不能再像当年折磨你一样折磨他了。”
      “……”
      “师兄,我还是恨你。”
      “我知道。”谭天微微地牵扯出一丝笑容:“永远都不要原谅我。”
      “永别了,师兄。”
      “嗯,永别了,师弟。”
      华阳走了。
      而谭天留在原地,看着他离去,直到他的最后一片衣袍也消失在天际。他也依旧一直看着那片天空,看着那太阳。
      直到干枯的眼睛被阳光闪烁出了泪水。
      真是太好了。
      他闭上了眼睛。
      真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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