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荫的笼鸟》琉璃蓝泽

65、章六十三

　　只有在这里，你才是完全自在的。
　　无有喧嚣纷扰，无物限制你。无需万物者，绝对的自我。
　　这里如此舒适，一切都安然妥帖。
　　无有智慧，无有秩序，无有造物。

　　为了秩序的名你行远路，远离自己的归处。
　　你在世界的名字为死，就是从根源污染欢乐的黑暗，使他们惊乱。命运因你而诞生，束缚你，又教你遗忘自己，被放逐于世界中游荡。千丝万缕收束一点，不过为使罪归于你，而他们在罪上得以建筑权势的律法，享乐又有威严，光辉而不被激动的欲望玷污。后来他们又为了自己得救赎，以你为媒得拯救，又敌视你。
　　而你在万有中所行的，不过皆出于他们的意志。

　　爱的存在，也只是如此。不过笼络的网，捕捉的陷阱。
　　你所迷恋的不过一个幻影，就是一切万有中所有的爱与恨的故事。而它们如何能加于你，与你有关呢。
　　而这一切的一切，也许确实不过苍白的理由，纷扰的借口。最终的关键并不在于你需要听从谁的想法，做什么，有什么意义。而是如何才是最佳的你，对你自己有益处。你向来如此自我任意。
　　答案只有一个，不是么。

　　可是他会伤心。
　　因为万有之后你与他有所联系，就是籍爱之名，用的是同样的形态与感官。故而你会因他的痛苦而痛苦，因他的欢喜而欢喜，感受到的不过他的感受。
　　那并不是你的。属你的只有这里。
　　凡应归还的，当归还。秩序给予你的知识，质料的姿态，爱的生命。
　　况且那个灵爱的，并不是你，不是真实的你。无法回应的黑暗，投入深渊没有回报的付出，如此绝望的存在。他要的，不过同样一个美丽的幻影，顺应他心意的自己的形象。你岂不是早已察觉到这一点么。他所爱的，并非你的本性。
　　你且把万有给予你的归还，剩下你原有的，他必不爱你，而会恨你。因为夺走它的正是真正的你，爱不能胜过死。

　　可是还是不想看到他那么伤心。
　　即使爱于你是如此虚无缥缈的存在么？你知道这一切的本质，运作的轨迹。
　　嗯，这些我都知道。不过……以后再说吧。
　　他望向或者说是感觉着那一无所有的庞大黑暗，就是纯粹的无，他对那等待的说。
　　我向来凭心而行。
　　那么，你去找回来时的路罢。

　　四周是无边无际的空虚，并没有任何可凭依的。
　　但他知道，因为爱是灵魂的火焰。
　　而当你手中满有记忆，就必不迷失。

　　也许他和睡眠曾经有过更深更悠久的记忆，然而那些都被放置了。现在手里有的，不过一个人类短短几年间少少的记忆。
　　但指引通向那个人的路，已经足够了。

　　——我一直很了解你，远远超过你现在知道的。——
　　他看到了万有之镜，镜中是光辉美丽的世界。

　　——那时候我是真的想杀你。
　　我知道，那是你的本性，我能理解。——

　　被照耀的映像，被爱的记忆。
　　他触碰到镜子，回忆来的办法，就是穿过星界降至物质。

　　——我心爱的弟弟，我多么爱你。你看起来如此孤独，如此冰冷，我多么希望你能笑。——
　　那个人想要接近他。

　　——不要跟自己闹别扭啦。这样，你的力量再成长一点，我就送你一个礼物——
　　一直想着他。

　　——我是非常想让你留下来，不愿你离开。但是希望你能按照自己的想法做出选择。——
　　那个人希望他能按照心愿而行，祈求他的快乐。
　　即使我真的选择回去，而你再伤心也不愿强留我下来。而这不是出于自尊，而是爱么？

　　他的指尖触碰到了记忆中那个影子，质料的世界里一切都成为真实。湿漉漉的柔软脸颊，那些灼热而转瞬冰冷的液体，也许是咸的，也许是苦的，也许是甜的。
　　哥哥。他柔声呼唤，为那个人擦去泪水。别难过啦。
　　睡神轻轻拥住他，像拥住一个易碎的梦，眼泪却一直在流。
　　我说过我一会儿就回来的。你难道以为我不要你了吗？
　　因为我知道你的本性，那样对你来说是更好的。
　　可是那样你会伤心。
　　那不重要。我希望你能顺从自己的心，就像你一直以来做的那样。我不希望自己成为你的枷锁。
　　我从家里跑回来，不是想听你说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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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诚实一点。你自己的想法呢？
　　那个人轻轻抚摸着他的脸颊，像对待珍奇的宝石。
　　你还需要我告诉你我多么想要你么。
　　需要呀。你总是什么都放在心里，为什么不肯告诉我你有多伤心。我那么迟钝，无法感受你实际的痛苦。
　　那个人对着他苍白地笑了，接着猛然拥紧他，像是倾诉所有的委屈。

　　“路西法去了哪里？”
　　“他跟上帝聊了会儿之后进了无尽虚空，至于去哪，只有上帝甚至他自己才知道吧。”睡神回答。
　　阳光绚丽的午后，在那白色得近乎圣洁的房子里，一切都仿佛极其平静，不曾发生过什么。
　　麦泽尔金坐在沙发上，无意识地转动着手里的匕首。
　　“这是他从一开始就打算好的吗？”她问，不过更像是自言自语。
　　“是的。他想要借那个时候彻底摆脱上帝。不过也许实际上真正发生时，他们达成了和解。谁知道呢，毕竟是别人家家事。”
　　“你们以后有什么打算？”博尔吉亚问。
　　“你担心只要他在，他们还会打主意？”
　　“不。我觉得上次事件之后就算是地狱也不希望再发生一次了。毕竟他们想的是统治世界，不是一切皆消失。天启到来的时候，死亡友情客串下就行。”博尔吉亚说，经历过之后他才明白教皇为什么告诉他死亡的觉醒才是重点，但是发生的事情中仍然有很多他无法理解。
　　“你想问什么？”
　　“我到现在仍然搞不明白整件事。”博尔吉亚坦诚地说。
　　“你没必要明白。这些牵涉到很久以前的很多事情。你所需要知道的只是，爱确实很重要。”
　　博尔吉亚看着现在的斯特里亚默默点头。
　　他现在还不知道教廷本来打算如何封印死亡，也不知道为什么为了这个目的让他去找的却是死亡天使，更不知道为什么艾莉西亚和死亡本身都对封印他这件事显得不那么在意。但此时，他忽然想，也许他从一开始就理解错了封印死亡的含义。也许当初圣子拿走死亡的权柄，并不仅仅是作为敌人。
　　温柔的、美好的，约束的乃是爱。
　　他想起最初听杰斯特说起时，说斯特里亚是个怪物，伊萨亚认为斯特里亚太过危险。他想着一路发生的事。那样恐怖的开始和惊惧与鬼影憧憧的过程，却竟有这样一个宁静平和的结尾。

　　“好了，他们都走了，现在事情应该也已经都结束了。”睡神亲亲弟弟的脸颊。
　　“嗯。”
　　“既然都结束了。我想……”睡神微微眯起那双漂亮的金色眼睛，神情相当微妙。“我们是不是该算下总帐了。”
　　“额……什……什么总帐？”顿感不妙。
　　“就从你非要闹着玩这个游戏开始。”纤长手指暧昧地沿着下颌的曲线挑起。“你自己说吧。非要丢弃以前的记忆自己一个人跑出来，害我一直担惊受怕。你要怎么补偿我？”
　　他捂住脸。
　　“我太笨了想不出。随你吧，想对我怎么做都行。”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嗯。”
　　“我有很多邪恶的想法，到时候你可不许说不行。”
　　“嗯。”
　　“就算你拒绝我也不会理会的。”
　　“嗯。”
　　“这是你自己答应的，不许反悔。”
　　“嗯。”
　　一个温柔的吻落在唇上，然后是身体被拥住。
　　“只要你回来就好。”
　　正在笑闹间，睡神像感觉到了什么，微微皱起眉。他则坐直了身体。
　　房子外又有一位客人造访。
　　“我去处理下。”斯特里亚说，安慰地亲了下睡神的脸颊。“你不用出面，我自己会解决好。”
　　“不。”睡神拉住他，替他整理稍微有些凌乱的衣服。“我要和你一起去。”
　　斯特里亚去开了门，那个熟悉的陌生人朝他微笑着。
　　他打量了下那个人，对方显得很泰然自若。
　　“进来吧。”他说，转过身朝客厅走去。
　　“不用麻烦您了。我自己来就行。”看到斯特里亚按照对待客人的礼节给他准备点心和茶水，他立刻说。
　　斯特里亚坐在睡神旁边，示意对方坐在对面的沙发上。
　　“还有什么事吗，加德伊洛斯？”
　　加德伊洛斯很自如地为自己倒了茶，捧起了茶杯。
　　“您没有对我生气。”他说。
　　“当然。”斯特里亚说，“我还不至于傻到要迁怒你。你来这里就是为了确认这件事？”
　　“不。”他笑着否认，“您对于我是什么看法无关紧要。事实上您根本不会在意旁人。所以我来到这里只是很好奇，您最终选择了回来。”
　　“他对我来说很重要。”
　　那个人理解地微笑着，但那只是假面。事实上他的内在是空洞的，丝毫不明白斯特里亚为什么留下来。
　　“爱不会比您自己更重要和强大。”
　　“我也这么认为。但是我向来都想要做什么都由自己。”
　　“是的，所以您选择留在这里我们也没办法。”他好声好气地说，“对于我们来说，您自身的意志当然是最优先的。就我自己来说，也并不想故意惹您生气。”
　　“那么，执行你的话吧，你应该知道我现在的想法。”
　　他看了看斯特里亚，又看了看睡神。
　　“很抱歉，修普诺斯大人。”他非常有礼貌地说，听起来很诚恳。
　　“你没什么需要道歉的。”一直沉默的睡神终于开口。“就像刚才塔纳说的，我还不至于迁怒你。我也相信你们对他的忠诚，只是……不要再无视他的感觉了。”
　　“当然。既然大人选择留下来，那么我也必须做出适当的调整，对吗？”
　　斯特里亚站起身，加德伊洛斯也跟着站起来，向着门外走去。
　　“即使现在是这样，任何时候，只要您改变主意……”
　　“我知道。谢谢。”斯特里亚简短地说，把对方关在了外面。

　　他向着兄长走去，握住他的双手，半蹲在他面前，微微仰视着他。
　　“好啦，别不开心了。你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你一开始就知道，并且对我有信心。不是吗？不然你不会放任这些。你一向聪明。”
　　睡神低头看着他，反握住那双冰凉的手，沿着手臂向上拥抱他。
　　“我说过的，我知道结果。但梦本身就是真实。失去你的恐惧也一直存在。但是你自己喜欢，我又有什么办法呢。”
　　睡神的口气很无奈，又满是温柔。
　　“我不想使你伤心。”
　　睡神亲了下他的额头。

　　“对了，哥哥。”
　　“嗯？”
　　“我想拿回记忆了。”斯特里亚望着兄长。“我的世界一直是依靠你发光的。那些记忆是漫长永生中的真正存在，使我的生命蔓延。”
　　“嗯。要我现在就拿给你吗？”
　　“不过我想，也许可以用一种更有趣的形式实现。”
　　“你又在打什么坏主意。”
　　“既然你这么想的话那算了。”
　　“呃，开玩笑。我心爱的弟弟又想怎么玩？”
　　“你害怕了。”斯特里亚轻轻地说。“我之前是不是也提议玩游戏，然后之后的事我们都知道了。你不想再这样。”
　　睡神温柔地看着他，没有否认。
　　斯特里亚亲吻他的嘴唇。
　　“非常抱歉。不过不会再让你担忧了，哥哥。”
　　“你又想做什么啦。”睡神的语气显出一种委屈感。
　　“我们可以先去以前去过的地方玩，然后你再告诉我我们在这里做过什么，发生过什么。我会感觉像在听新的故事。之后你再把记忆给我。用未知和已知的眼睛看同一件事会很有趣。”
　　“你可真聪明。”
　　“我只是想多感受一点和你的事。当我遗忘时，重新叙述那些旧事，它们就变成了新的，不是吗？”
　　当我从死荫之地归来时，我就明白，我并不是为了回去而回去，而是为了重新开始，再一次来到你身边。
　　这才是最初那个游戏的真意。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