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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不务正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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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02省道,某地80km路碑处,一辆三轮板车在往来疾驰的车流中显得有点颤颤巍巍,此去往东就是长白山区,抓住暑期的小尾巴自驾进山的游客络绎不绝。
  没多久,三轮板车左转入一条松柏青葱的岔路,乡间小道路况毕竟不同省道,前轮刚一碾压上凹凸不平的小碎石,两个后轮肉疼似的颠得飞起,整个车身腾跃颤悠,车上连人带货一同抛离虚空了好几秒。
  中年车夫回头,“大兄弟,还好吧?再坚持几分钟,就快进村里了。”
  “没事。”板车上的青年坐得岿然不动,高大的身形半蜷着跟货物挤在一块,搭配起来诙谐感顿生。他甚至还能腾出手来,将几根抛撒在半空的人参塞回到编织袋里,手速之快,耍杂耍呢?
  本想调侃城里背包客受不了苦的车夫未果,越发觉得这个闷声了一路的年轻人无趣极了,大热的天穿一身黑,鸭舌帽下一张白里泛黄的脸,起初以为是水土不服或者晕车,现在看上去又不太像。
  不过,只要不少给车钱,管他有趣无聊呢。哒哒的马达声和乌不溜秋的柴油尾气终于在闹市街口一齐停歇,接过青年的钱清点无误,车夫老张一向自诩热情好客,给青年推荐起附近农家民宿,哪家抠门哪家菜好吃哪家有漂亮妹子。
  说完大拇指向身后的板车一点,“你要决定住哪家我再免费载你一程,直接到家门口。”
  可青年似乎并不准备领这位东北活雷锋的情,搁下一句“不用了,我先逛逛。”便背上双肩包,头也不回地走了。
  老张豁然委屈,自言自语:“嘿,真当我是托儿呢?”大家都是乡里邻居,介绍客人怎么好意思收好处费?他也就是,也就是逢年过节收几条烟而已……
  等老张回过神来,发现早已不见青年的身影,心里疙瘩一个个冒,小子跑得贼快,是生怕被老子绑去黑店强行消费?咱村里一份人参鸡汤不是3800不用380只要38,天地良心!
  朝青年离开的方向愤愤啐了两口,三轮板车重新发动,驶向相反的方向。与此同时,青年已经原路返回,走过村口那棵标志性的柏树,很快就悄无人知地消失在郁郁葱葱的树林里……
  ——
  三轮板车在乡间小道拐了九曲十八弯,最后停在一条幽深的小巷里,孙行者民宿的后门,颜熠笙听见动静,猫着腰探头四下张望几眼,确认来人,才紧张兮兮地过去,脚步比平时放轻好几倍,边压低声音问:“没让我老爹看见吧?”
  “放心吧,大老远看见你爸出门我才拐进来的。”老张递过俩黑色塑料袋,一袋装着十几根真空包装的人参,看着根根参须齐全参枝饱满,另一袋里面礼品盒、证书、简介一应俱全。
  “大家老街坊一场,给你优惠价,一百一根,礼盒另算,二十一个。”
  颜熠笙犹豫了会儿,“张叔,这不能啊,礼盒批发市场才十块一个,还有您这参,去年的吧?保证吃了没事吧?”
  “去年的怎么了,今年的昨儿个才开始挖。你当我家是拿502粘的参须么?那都是五常米浆粘上去的,一般人还吃不到正宗五常米呢。”瞧见颜家小子还想砍价,老张索性继续说:“要不是看你四叔病了急用钱,我还想留到冬天,到时随随便便几千一根都不愁卖。”
  几千一根是有点夸张了,这种用林下参和残参须粘出来充野山参的所谓工艺参,牛皮吹得好的,七八百推销出去倒是不成问题,可那是旺季,现在夏天雪乡没雪,家庭民宿统共也没几个房客。
  快到中午饭点,民宿后厨开始张罗中餐,厨房就在旁边,里头传来三姨妈的嚷嚷:“他大姨父去长白山打酱油去了?熠笙个死小子哪去啦?回来也不帮衬一下!真是白养啦白养啦……”
  颜熠笙瞬时浑身汗毛立起,估摸着也砍不了几个价,掏出手机打开微信,“叔,钱我用微信给您转账了,不会用找您儿子教您看。”三言两语间支付成功,颜熠笙拎上东西拔腿就闪,留下老张在原地“哎?哦。”好一阵才反应过来。
  颜熠笙蹑手蹑脚回屋藏好人参,下到厨房免不了又挨三姨妈一顿嘟囔,总之句句不离不务正业与没有对象两个不变的中心。
  其实他有工作,只是形式太过新颖得不到长辈认同——小三劝退师。大学毕业后几个找不到工作的同学一谋而合,在北京捣腾了一间工作室,接到单分工合作,算是跟上自主创业的潮流了,还特别正能量,至少,正处在创业激情期里的几个年轻人是这么认为的。
  为了发展业务,颜熠笙还掌握了一项新技能:调酒,几个月前刚应聘到几十公里外雪山国际度假村一家酒吧当临时调酒师。收入倒是其次,重要的是人脉。小三劝退师这行吧,跟赌石鉴宝似的,半年不开工,开工吃半年。
  就在上个礼拜,颜熠笙接到一笔大单,与以往事成到手三五万不同,对方是个富婆,出价就是50万。
  接单过程说来挺机缘巧合,那晚下着大雨,另一个正式调酒师车坏在半路来不了,领班第一次安排颜熠笙独自在吧台调酒,整个吧里人都不多。雨幕重重,透过落地窗都看不清对街商店的招牌,临近午夜,掂量着不会有客人来了,领班让提前打烊,就在这节骨眼上,门头的迎客铃响了,单身中年女人,贵妇装扮,神色幽怨。一下戳中好几个敏感点,灵敏的职业嗅觉告诉颜熠笙,有搞头!
  单是接下了,可惜连小三的庐山真面目都没目睹一眼,家里四叔出了事,上山挖野山参滑下山坡,腿折了不说,一场高烧过后,整个人都变得有些神神叨叨的。颜熠笙只好先回家帮忙,工作室的事几个哥们先撑着。
  他没理由不回家照顾四叔,当初若不是外出打工的四叔在公园草丛里把他捡回来,他大概早就冻死在襁褓中了。
  嘴上称四叔,其实四叔是他爸唯一的亲兄弟,只是在家族兄弟里排行老四,也就这么叫惯了。至于捡到孩子却丢了身份证的事,四叔从没懊悔过,也就是上户口时用无比哀怨的眼神困扰了大哥一天罢了,也好,大哥大嫂一直无所出,大哥腿脚又不方便,多个孩子才像家……
  这天,颜熠笙照常喂四叔吃过午饭,走出房间时,三姨妈接过餐具,手指了指自己脑袋,问:“你四叔……还是不清醒?”
  颜熠笙叹了口气,“嗯,他管我喊大哥呢。”
  三姨妈也是叹气,转身小声喃着:“家庭小旅馆才开起来呢,也是个享不起福的劳碌命。”才刚挪两步,又扭着水桶腰回来叮嘱道:“下午你四叔那些个老伙计要来,肯定又是撺掇你替你四叔去挖人参,你不愿去就别勉强,回绝他们就是了。”
  “要钱呢要命呢,搞什么金盆洗手收山之作,又不是什么响马□□,一群老神经……”三姨妈嘀嘀咕咕下楼了,颜熠笙还在过道,想起午饭时四叔的胡话,要说是胡话,从当时四叔老泪纵横、格外激动的神情来看,还真让人差点信以为真。
  当时四叔喝了口汤,突然紧紧拽住颜熠笙的衣角,表情不似往日那么呆滞,颜熠笙还以为四叔恢复了,谁知接下来听见他说:“大哥,这么多年了,我从没见过这么大的野人参,要是能挖出来,我也该收山养老了,咱小笙的老婆本都够了。”
  颜熠笙哽着喉咙抖着手,喂四叔吃了这顿午饭。
  ——
  下午,四个老伙计果真来了,个个头发斑白,说起上山挖参,愣是比年轻人都精神抖擞。还自带茶水来的,人手一水壶,几片茶叶面上漂,摆明了是来耗费唇舌持久战的,如果说合伙创业是年轻男人的坚持,那收官征途就是这群更年期老男人的固执了。
  反正三姨妈不懂这些狗屁“男人的浪漫”,只想敷衍这群老家伙走,双方又争执起来。
  然后……
  “我去,去总行了吧!”颜熠笙猛的扯着嗓子嘶吼了一声,轰得屋内霎时鸦雀无声。
  客厅里板凳都没坐热,一群老伙计手舞足蹈,又拎着水壶离开了,各回各家准备进山事宜。
  颜熠笙思忖着,自己代表四叔去,哪怕挖不到老参,能挖根参回来,也算尽孝,帮四叔了一个心愿,顺利收官了吧。
  没想事情到了傍晚又有了转机,村尾王师傅昨天才带队进山挖野参,今天就被同队的抬下山,据说也是摔折了腿,距离四叔滑落的那个山坡不远。
  一时间,各种邪乎的流言在颜家村四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