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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下水道的呼救声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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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响起一记闷雷,许云开在超市里扫货的时候心里就知道自己今天肯定得倒霉了。雨伞就不要妄想了,如今唯一能让他安慰的就只有脚下穿的不是用来装逼的白色板鞋,而是猥琐的拖鞋了。
许云开自我安慰着,顺手把右手边的一只大白菜扔进购物车里。
许云开拎着大包小包从超市里走出来的时候,大雨刚好倾泻而下,他倏地收回已然踏出去的脚,堪堪避过成为落汤鸡的下场。
超市门口已经挤满了人,有刚从超市里出来的,有下班经过的人,也有刚玩回来的学生。许云开左右看了看,有不少还是T大的熟面孔。许云开这么一动,身后的人也看见了他,有认出他的小师妹怯生生地跟他说“师兄好”。他点头示意,没有要搭话的欲望。
雨,还是很不识相地下得欢畅。许云开有些烦躁地踢了脚脚下的石子。许月明下午给他打电话了,内容一如既往:哥,我想你了,去看你行吗?
许云开照例直截了当地拒绝。
不远处传来喧闹声,许云开把手里的购物袋往上提了提,看了眼待在左手袋子里的大白菜,觉得它白得有些蠢,蠢得无趣。于是抬头往喧闹处看去。
大马路中央某处围了一大群人,穿雨衣的有之、撑雨伞的有之,个个踮着脚往人群中央张望。许云开记得那儿最多不过一个下水道的盖子。而今人群凑得那么近,而且附近没有大型的车,没有满地的狼籍,没有悲恸哭号的人,没有多少维护交通的警力……不是车祸,看样子最多就是哪个倒霉催的倒霉蛋掉进了下水道了吧。
许云开面无表情地看着。陆陆续续的又有更多人加入了围观行列,雨势还是半分未小,刚刚还躲在屋檐下的众人却有不少边讨论着边朝人群那边跑去。
是摔死了吗?摔残了?还是摔下去还没有救上来?许云开这么想着,忽然觉得这样的自己似乎冷血得让自己心跳有些加速。
又等了十分钟,雨势稍微弱了一点,但看样子雨一时半会儿还是不会停的。许云开想了想就走进雨里,反正是等不来雨停的。围观的人渐渐变少了,许云开经过的时候有不少的人已经散去。无意识的,许云开往人群中央看去,透过人缝,他看见下水道出口处坐着一个衣物干燥的年轻男子,他的身侧是一个裂成两半的井盖。与此同时,那男子也看过来,视线正好与许云开的对上了。
许云开清楚地看到那一瞬间男子眸中的闪烁着的名为“惊喜”的光。许云开加快脚步超前走去。恰好听到刚从围观的人群中出来的一人对身旁的同伴说:“真无趣,搞半天居然又是那个井盖裂了,早知道就不冒雨来看了。你说说,这都是这个月以来第几个了。嗤嗤,这质量,迟早得有人真掉下去……”
那人后来还讲了什么,许云开没有听到,也没兴趣听,他只知道自己一眼又看出了个麻烦。
许云开一路目不斜视,任凭从刚才起就一直在他耳边聒噪的自称“蔡起”的男子自说自话都不为所动。只是那蔡起也不是个轻易就会放弃的主儿,他见许云开不理他,他索性闭上嘴巴,老老实实地跟在许云开身后,那模样要多乖巧就有多乖巧。
一路沉默回到家以后,许云开终于放弃了挣扎,他挫败地从湿漉漉的口袋中掏出钥匙,认命似的打开门。进到玄关处,看到大厅的窗外闪电惊人。许云开磨磨蹭蹭地换掉鞋子,顺手按了手边的开关,头也不回地对身后的鬼灵蔡起说“既然都死皮赖脸地跟来了,就不要矫情地装客气了,自己找个角落呆着吧”。
从玄关进来的左手边是大的盆栽,只是目前上面种的是一颗没有葡萄的葡萄树。许云开给它搭了一个大大的葡萄架子,刚好成了隔开玄关和客厅的屏障。只不过,树,是假的。
从玄关进来的左侧是客厅。三件套的沙发,一长两短,背靠葡萄架面向电视机呈U型摆放;客厅再往里走的左边是厨房……
许云开拎着扫荡回来的大包小包摆进冰箱,末了,揉了揉酸痛的肩膀,转身,正欲回客厅去躺一会儿。不期然,被端端正正地坐在沙发中央的人给吓了一跳。
看着许月明,许云开的心情有些复杂。几乎是条件反射的,他猛地看向蔡起的方向。蔡起超朝他耸耸肩,一脸无辜地飘进身后的房间。许云开似乎是这时候才意识到许月明是看不见蔡起的,稍稍安下心后,他才认真地打量起了许月明。好久没见了,许月明比之从前更加有钟雅晨的范儿了:高贵、优雅,眉宇间全是上位者的沉稳和干练的神韵。
许云开的反应许月明看在眼里,但是她不动声色。她现在不愿意去想许云开的表现意味着什么,不去想她的母亲教过她应对一切的手段,她现在只知道她面对的是她久未见面的哥哥。
“哥。”许月明叫道。
“哦,你怎么来了?”许云开现在还有些恍惚,灯光是亮的,许月明是真的,但是他觉得不太真实。
“我今天下午给你打过电话。”许月明显得有些委屈。
许云开没有看许月明,他低着头,目不转睛地盯着脚下的地板,仿佛对上面的纹路极其痴迷:“不是叫你别来了吗?”
许月明直直的看着许云开,眼中透露着一股执着:“我想来。你知道你多久没回过家了吗?”
“上次你过生日的时候我回去了。”许云开避重就轻,不咸不淡地回答道。
“是,你每次生日你都回去。但是有几次是你踏进过家门的?” 许月明刷的站了起来,随后似乎是觉得自己的反应过大了,复揉了揉眉头,放软语调,“哥,我今天来不是为了和你吵架的。”
许云开终于是放过了地板,把视线转移到窗外,黑暗中闪电忽现,他轻轻地叹了口气:“月明,你不该来。”
许月明绕过茶几,走到许云开的面前,脚下穿的是与许云开的同款的室内拖鞋:“哥,我是你妹……”
许云开回过头来,余光无意间扫到两人脚上的鞋子,那一瞬间,有些愣神。因为是双生子,从小到大钟雅晨给他们准备的各种用品都是同款的,衣服、鞋子、帽子……更甚者牙膏、牙刷和漱口杯。许云开苦笑,世界上有两种无法轻易斩断的牵绊,一是血缘;二是习惯,全让他和许月明占了个全。以致于直到现在他都没有戒掉几乎所有的东西都要一式两份的习惯。
许云开没有立即回应许月明,他绕过许月明,走向沙发:“正因为你是我妹。”
他思索着,掏出口袋里的钥匙,扔到茶几上,金属和玻璃撞击造成的声音异常悦耳,悦耳得让人心疼:“正因为你是许云开的妹妹。”
许月明走回到已经坐在沙发上的许云开的身前:“我不明白。”
许云开皱眉:“你不需要明白。好了,你该回去了。”
许月明没有理会许云开,只直直的看向他:“正因为我是你妹妹,所以这八年来你一直拒绝回家?因为我是你妹妹,所以如果是没有必要,你甚至连一个电话也不愿往家里打?因为我是你许云开的妹妹,我活该被本最疼爱我的哥哥一次又一次地推向千里之外,就连一次探望都要被无情地拒之门外?”
说到这里,许月明的眼眶红了。她闭了闭眼。委屈?难过?更甚者——痛苦?许月明不清楚,但是自从来到这里,她第一次不敢直视许云开:“还是说……你是怪我,怪我当年的一声尖叫把你……送进了那个魔鬼一样的地方?”
许云开倏地握紧拳头,他一直不愿提那个地方和所有关于那个地方的事情,并不是因为许月明,他不见她,甚至不回家,自然也不是因为怪她。正如他之前所说的,他不恨钟雅晨,他谁也不恨。
“不是你的错。”许云开抬起头,看向许月明。很多事情不是无法解释,或许跟许月明说了,她会理解,但是解释、理解、接受,这简单的六个字组成的这三个词语之间的路途却不是那么容易跨越,更何况现实中还有“感情”这么一道屏障。
许云开站起来,显得有些烦躁:“我没有怪你,我只是不希望你有一天会因为我而受伤。”
听到许云开的话,许月明转过头来看他。
许云开一看许月明的表情,他想了想,纠正说:“当然,如果我这么说的话你一定会不顾一切地靠近我。但是这是没有任何帮助的。我只想告诉你一点,你不是刘盈,不是我说了什么都可以当成乐趣来听的人。我知道如果有一天有什么意外出现,刘盈会知道按照我的说法去做是最好的处理方法,但是你不会,因为你是许月明,我的双生妹妹,你会按照你认为的合理的方法去做,甚至在我让你走的时候固执地留下 ……”
“我……”许月明发出一个音节,但是没法儿往下说了。她比谁都清楚自己的选择,不管在别人的面前如何的果断冷静,在她哥的面前,她只是个妹妹。
许云开叹了口气,他习惯性地抬起手,想如从前一般轻轻揉一揉许月明的头发,但是刚抬到半路就黯然垂下。
外头的雷声渐渐变小了,雨势也渐渐弱了。许云开把手揣到裤兜里,手中的香烟早被雨水泡得发潮,他低声说,声音有些沙:“雨势小了,回去吧,爸妈该担心了。”他还是不忍看她的泪眼,尽管他已经很多年没见过他的妹妹流过泪了。
“那在我走之前你能抱抱我吗?就像12岁那年一样也好。”
许云开看了看彼此的衣着,冷空气还没南下,在开了空调的室内许云开更是只着一件短袖T恤。许云开摇摇头:“不能。”决绝得近乎无情。
许月明也没料到他拒绝得那么直接,但是她很快回过神来:“那我以后来看你。”
在许云开拒绝之前又说:“只有这一点你不能拒绝我,我们是兄妹,总不能老死不相往来。”
许月明看了一眼许云开欲迟疑的模样紧接着又说:“第一,当年你说要走,我不明白,但是我也没拦着,因为我看到,要离开家的那一天,你笑了;第二,后来虽然你每次都会在生日的那一天回来陪我庆生,但是每次切蛋糕的时候你都要跟我隔两张椅子,每次许愿你抓住的都是你自己冰冷的手……你知道你的行径多恶劣吗?”
许云开被噎得不轻,他看着似乎在撒娇的许月明,嘴角抽抽。
看到许云开吃瘪的模样,许月明得意地笑笑,拎起小包,一扭一扭地走向门口,把她母亲辛苦培养的形象一朝败光光:“就这么说定了,下次我去你们学校看你。”
许云开关上门,没有注意到许月明在他关上门的前一刻投向最接近客厅的那间房的探询的目光。
许月明一走,蔡起就从房间里飘出来:“反正她又看不见我,你干嘛把我轰走。”
许云开从电视下的柜台里拿出干燥的香烟点上,含糊不清道:“你认为,为什么几乎在同一时刻从同一个娘胎里爬出来的我们中,只有我一个人能看到你?”
“好吧,我其实什么也不想知道。”蔡起缩了缩脖子,方才他似乎感觉到一股寒气。
许云开拿下烟,信步走到沙发旁,坐下,随意用另一只手扒拉了一下湿漉漉的头发:“说吧,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