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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二章 踏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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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寅时刚到,大家就被唤起来,分发了新的襦衫。是胸前束带的的窄袖长裙,外面搭着修长软滑的绸褂,全是一尘不染的纯白,让人十分不忍心穿上。
接着就被召集到前堂。
陆续地步行过去,杜谣走在最后面,依趁未醒的天色,白霎霎的一列在她眼前,看着好不惊人。
郑显和隋令娘都已经在那里。另外,还有几个穿着同样雪白宫服的女子,都排在令娘身侧。
只有令娘,仍是霞一般的彩裙,满身的环珮。
“来,见过主事郑大人。”令娘吩咐道。
于是,十六名新乐官便一齐朝郑显行了礼。
郑显扫过她们一眼,便对隋令娘说:“令娘的眼光,果然非凡,让皇上此刻见了,也定会龙心大悦。”
“大人满意就好,至于皇上么……”令娘莞尔道:“还是过些时日吧。”
郑显说:“都由令娘来决定吧。本官要赶去上朝了。”
说完便要离开,往门外走了几步,忽然又停下脚步转回来逡巡了她们一趟,目光最后落在最瘦矮的杜谣身上。问道:“你叫杜谣?”
杜谣吓得心脏蓦地提了起来,一时竟应不出话。
令娘及时回道:“是她。”
郑显注视了片刻,才点点头说:“嗯,好!”
然后,就这么匆匆走了。
不一会儿,响彻整个京城的钟鼓声淹没了所有人的耳朵。
听不见鸡唱狗哮。
这里是皇城。杜谣在皇城的第一朝。
可惜她没能像过去的十三年那样日日瞅着天色渐白晨光初萌。只看见满室的罗裳胜雪飘飞如云。
令娘叫上身边的那几位乐官,分派她们来教习新人。
到杜谣的时候,她指着其中一位姿色玲珑娇巧的姑娘说:“这是绢绣,暂时就由她教习你的歌艺,你的音色清亮过人,然而婉转却略有不足,大概是和你自小学习的曲目有关系。绢绣可是教坊中最出色的歌姬,连皇上听她的歌,都听得心醉呢。”
“夫人又在笑话奴婢了吧。”绢绣故意努着嘴,然而语气嫣然。
“师父!”杜谣即刻就要向绢绣行礼。
“师父不敢当,叫我姐姐就好。”绢绣又爽快地说。
令娘也点头道:“嗯,谣儿,你的师父我已另有安排。”
“是谁?”杜谣好奇地问道。
“最近仁贵妃怀了龙胎,所以与三皇子去行宫养身,他也一同去了。大概再过半个月后才能回来。到时候,我再与你们商量。”令娘告诉她。
单单这样说,杜谣仍旧是不甚明白。但不知还该怎么问,也就只好作罢。
倒是绢绣在问:“夫人,谣姑娘的琴果真那样好听?竟要栖那师父来教。”
令娘说:“在这教坊之中,能真正教她琴与歌的,恐怕也只有栖那了。”
杜谣听不懂她们对话里的含意。
只是,那时候,她便记住了“栖那”这样一个名字。
最后一个,才点到云僖。
令娘只是简单地说了一句:“云僖,你以后就跟着我吧。”
“是,夫人。”
云僖轻轻地应着。
杜谣钦羡地望着她。她从大家看向云僖的眼神中也发现了,每个人都有着和自己相同的心思,或许都在觉得,能直接跟在夫人身边,应该是件很破例,相当了不起的事吧。
何况,她们还是新人。
偏偏她又无法嫉妒起来。
云僖的舞,她不是没有见识过的。
这样安置完毕后,大家便各自分散去。只有云僖见令娘站在原地没动,所以就随她一起站着。
杜谣跟着绢绣出来,绢绣到了门口还回头一望,忍不住轻声说:“新来的乐官就直接跟着夫人的,她还是第一个。”
“是么,云姐姐真是好福气。”杜谣也不知这些,只好顺口应承。
“那你呢,你会唱什么?”绢绣说话很有点想哪是哪的风格。
“都是些乡村野调罢了。”
杜谣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绢绣便笑着说:“乡村野调其实也好听,只是这宫里,可唱不得。”
“我知道。所以,要烦劳绢姐姐教授。”
“难怪夫人会把你带回来,真是伶俐可爱。年纪虽小,却懂事得很。”
“我觉得绢姐姐快人快语才叫可爱。”
绢绣听了,又开心地笑起来。
于是杜谣便试探地问道:“绢姐姐,刚才夫人说的师父……”
“栖那师父?”
“大概就是这个名字吧。师父是怎样的人呢?”
“他呀,连贵妃娘娘都……”说到这里,绢绣却突然煞住了话头,沉凝着斟酌了好一会儿才又转头冲杜谣说:“虽然还没有见识过你的技艺,可是夫人打算让你拜到栖那门下这样的安排,我也是一点也想不通啊。”
一句话被别扭地生生掰开。
杜谣心里忍不住叹了口气,她又不知如何应答了。
只是,听上去,应该是个相当厉害的人物吧。
这时她们已走到合禄宫门附近,要转向东侧的教演场。
一个中年太监风风火火地走进来,直奔她们适才出来的方向而去。
绢绣看了,做一脸神秘的模样对杜谣说:“你知道这个赵公公来做什么吗?”
杜谣摇头。
“一定是皇上听说夫人回宫了,所以赶紧让他来请夫人前去呢。”
杜谣听了也只是“哦”一声。
这样的事,好像和她一点关系也没有。
绢绣见她平淡的反应,不由有些扫兴,然而嘴却没有收住:“其实夫人受宠也是好的,我们在教坊之中的日子才能像今日这般安宁,想要什么便有什么。”
也不知是在说给谁听。
不过这回杜谣倒是接腔了,问:“刚才夫人不是还夸奖姐姐说,皇上喜爱听绢姐姐的歌。”
“只是歌,罢了。”她说着撇了撇嘴,全然不似在令娘跟前那般的撒娇。
“绢姐姐也希望受宠于皇上吗?”
“这天下,有谁不想。”
绢绣回的这般直接。一时间,又让杜谣沉默了下来。
这样的心思,她是懂的。熟悉的。一如她昔日所熟悉的那张面容。
到了傍晚。果然就如绢绣所言,皇帝在内宫昭慈殿中设筵与几个大臣。陪筵的,只有几个乐师和隋令娘。
令娘的第一曲舞便是皇帝最喜爱的《踏雪》。
她穿着红白交错的大袖罗裙,洁白的画帛逶迤于彩砖之上。玉蓖绾发银琅布摇,还未出场便先有满室叮咚嘁噈,接着幕后的琴瑟才奏响起来。
皇帝像是十分高兴的样子,对坐在侧位上的大臣们说:“朕有一个多月没听到这空灵绝妙的铃声,如今令娘回来,又闻此仙籁,真是快意人间哪。”
说话之间,令娘已踏着铃声舞入筵堂。
《踏雪》是她由凌波舞改创而来,若要概括,便是轻与薄二字。这两个字并起来不好,可是在此时令娘的浩淼身影之间拆开却各有意境。有如梅花降于皑皑白雪之上,止于冰霜,永不落尘泥。
朝中见过她舞的王臣,也曾经做过许多词赠她,只不过都不能得令娘的满意,于是,至今也只有曲未能有歌。
越是这样,皇帝反而越是中意。
其实,用他的话来说,单听令娘那一身的铃,也就心满意足了。
倒也只能是说说而已。
一曲舞毕之时,礼部侍郎白歧边鼓掌边说道:“只差栖那的琴了……”皇帝也点点头:“果真如此。”
筵罢,皇帝先走,等大臣们也离去后,一直在外陪侍着的赵公公朝令娘走过来,说:“还请夫人到后殿沐浴。”
她便这么叮叮铃铃地随他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