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美人》羽绘庭

4、娥皇

　　金质首饰那华贵细碎的声音。下意识地向门口转过头去，却看到了一个袅娜无比的身影，她站在那里逆光的身影，是那样的熟悉。
　　“娥皇？”我轻声地唤，唤那个让我这些天朝思暮想，牵肠挂肚的人。
　　“是，皇上。”她柔美无比地屈膝行礼，华贵的衣裙裹着她那优美的身材，行礼的姿势也一如既往优雅动人。这曾经的皇后，昔日的国母，依旧养尊处优，依旧被豪华的衣装打扮得倾国倾城，依旧过着被人前呼后拥的生活。
　　呵！我又何尝没有想过？自古所谓的英雄又有谁过得了美人这一关？夏生妹喜，裂帛毁桀；商朝妲己，鹿台纣丧；周有褒姒，幽王戏位；越出西施，夫差亡国……饶是赵匡胤再不算是个英雄，可他还是个男人。娥皇如今还能过来看我，我便已经心满意足。
　　我并不打算对周娥皇怎么样。毕竟她的丈夫太过柔弱。而面对哪个强大得过盛的赵匡胤，她的丈夫和她一样，毫无还手之力。而这样朝不保夕的生活，让我极其深刻地体会到什么才是永远不可能的奢望。
　　“你坐吧。”我抬手，指了指案前的椅子。
　　令我没有想到的是，周娥皇竟“扑嗵”一声地跪下了：“辰妾惶恐，臣妾不敢！”她的头没有抬起来，但话音已经哽咽。
　　“唉——”不由的，我缓缓长叹一口气，走过去扶起她那还在轻轻抽动的柔弱瘦削的肩。
　　她肩上正松松地搭着如云似雾的金红色影纱，那如丝绸般白皙细腻吹弹可破的肌肤在精美的轻纱下若隐若现。但令我注目的，却并不是这如雪般美丽绝伦的动人玉肌，而是她那肩上留着的一个暗红色的印记。那印记如同行将凋谢的烟花般显得残艳无比。又像是一朵明艳的花，生生地刺痛了我。
　　我当然知道那是什么，也不可能猜不出是谁留下的。赵匡胤的目的明确无比，只要我敢说一个“不”字，那么，我必死无疑。
　　咬破嘴唇也要强装一笑，我调起身上所有的自制力，用尽全身的力气使自己显得从容些：“娥皇，你不必这样。我并没有什么意思的。”见她缓缓地站起，然后轻轻地点了点头，我便放下手，径直走到窗前。
　　雨停了。
　　潮湿的空气中混合着清新的泥土香。为什么看起来那么肮脏的泥土却有如此纯洁的香味？而这洁净的浓香背后，却是那么得肮脏？我的泪终于忍耐不住，夺眶而出。
　　“皇上？”周娥皇看不到我的表情，但她能够感觉到我的情绪，“您怎么了？”她语气显得是那样的关心。
　　“呵！”我长出一口气，脱口而出，“‘藕肩檀印齿痕香’啊！”此言一出我便不能自已。我想到了自己，想到了娥皇，想到了昨天的艳诗，更想到了南唐的江山。
　　“皇上！”周娥皇怆然而泣，“臣妾无能，不能替皇上分忧！”
　　我转过身，直视她含泪的双瞳：“皇后何出此言？你我同是寄人篱下，朝不保夕呢！”我声音哽咽，说出的话却决绝。
　　周娥皇那精致的装容被她如珠子一般的泪毁得一塌糊涂。胭脂被泪滚成了红色的朱砂，一颗一颗地砸在她通透的纱衣上，形成一片一片的印记。“皇上……臣妾……臣妾该死……”除了这句，周娥皇什么也说不出来。
　　“周皇后……您根本不必自责，我了解，我什么都了解。”我低下头来，浓重的青丝掩住我一切的表情。“……是我，只是我，我不愿任他摆布！”我的口吻很沉重，这样的内容，我无法不沉重。
　　“我已经没有国家，没有子民，没有江山，没有自由，我不想，更不愿连这最后的尊严都没有！娥皇，你明白吗？”我没有叹气，没有凄愿，更没有慷慨激昂，我只是冷冷地，静静，说着积压在我心头的话。
　　“皇上……我……”周娥皇还想接下去说些什么，但她终究没有说出口来。
　　“还有……娥皇……”我缓缓地开口，“……以后，我不再是皇帝，而是违命候，要记住……”
　　周娥皇看着我，她没有说任何话。泪水迷蒙了我的双眼，也许她想说什么，但我看不见。
　　接下来就是沉默，难以忍受的沉默。
　　“……臣妾……臣妾该回去了……”这句话并不突兀。下意识中，打破沉默的本就应该是娥皇。但我却没想到，她居然以这句话开口。
　　“……恩……”有些惊讶，但我还是做出了应有的回应。尽管我不知道接下去该说什么。
　　周娥皇亦没有接下去的话，她只是轻轻地对我施了一礼，便缓缓地向门的方向走去。我看着她那逆光你婀娜多姿的身形，看着她袅袅婷婷的背影，不觉中一种痛彻心扉的感觉便涤荡开来。我怕，我不知何时才能再见到这样的身影，或许是明天，或许，永远都见不到了。
　　“……娥皇……”我轻声地唤它，我受不了这样难料的别离。
　　周娥皇怅然地停下，怅然地转身，眼里蕴着的泪珠如断了线的珠子一般地坠下来，砸在地上，更是砸在我心上。
　　一时间我竟不知该说些什么。千言万语都哽在喉间。我，不知该从何说起。我张了张嘴，脱口而出的，就只有一句话：“……娥皇……委屈你了……”
　　这次娥皇并没有跪下，她直直地站着，光荣与骄傲的样子有如一代女王。她的、在泪中牵起唇角：“有皇上这一句话，臣妾……足够了……”说完，她拭干了眼泪，依旧无比端庄地走下楼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