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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65)浪子归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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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微行放下竹笛。
“吹错了三个音。”郑寻摇摇头,“你昨日已经吹熟这支曲子,今日是怎么了?”
沈微行摇摇头。
郑寻取过她的竹笛,道,“伸手。”
沈微行伸出手。
郑寻怒道,“反过来。”
沈微行哦了一声,掌心朝上。
郑寻以竹笛在她掌心啪啪啪,不轻不重地打了三下。
“再来。”
——实在是一个严厉的老师。
沈微行横笛。
她吹得极慢。
但终无错处。
郑寻勉强点头道,“今日便到这里,明日我们学新曲。”
“……为什么教我?”沈微行忽然问。
郑寻一愣。
“为什么那么认真,教我吹笛子?”
郑寻答,“你既开始学,就好好学会它。做一件事情,不就应该如此?”
善始善终。
你不应救了这天下一次半次,然后放下不理,跑出去玩。
是这个意思么?
沈微行长身而立。
她向着不远处的门扉走过去——夜月下,门扉上有一处刻痕,是她当年的手笔。
“怎么了?”郑寻不解。
沈微行指了指那刻痕,“我比我十五岁的时候,长高了这么多。”
两个指节,约莫两寸的距离。
郑寻点点头,“你在女子中,已算身量高挑。”
“扶桑比我还高寸许。”沈微行望向沈宅的方向——
沈琪与沈池亭已经落败了。
一刀一剑,竭尽全力。
沈琪以奇门布局,沈池亭以刀剑引雷。
茫茫天穹,雷声轰轰。
葛逢魔不战,不退,不进,不降。
他只站住。
如一团火焰。
熊熊烧住。
火焰怎会败于刀剑?
伤不到他躯体。
亦害不到他神智。
沈池亭的刀砍在他赤裸的背脊上。
魔子微曲的长发下嘴角微微抬起。
油亮的肌肤上,不知为何,有水一样的光华。
沈琪福至心灵,喊道,“小心——”
已来不及。
沈池亭如遭重击,向后飘飞。
长刀脱手。
满手已被烧燎出大大小小的血泡。
魔子的背脊上,一道深红的血痕慢慢洇开。
然后又慢慢愈合。
沈池亭强以根基破他不可损坏的皮肉肌体。刀入体时,魔火瞬息通过刀身传至于他的掌中,于是灼伤。
“……谁,可以赢你?”沈琪扶起沈池亭,语声中有一分不自觉的骇然。
“我是魔界众望所生。要赢我,等同于,要扑灭魔界巍巍魔火。”葛逢魔昂然抬头。“以一人之力,要灭一界,不是你不够强,而是——换了谁也不能够。”
沈池亭终压抑不住,吐出半口鲜血。
夏扶桑站在那里,幽幽而叹。
“如此……我同你立誓便是。”沈池亭握回刀柄,支持自己站起。
“你们两人一起打的,要立,两个跟我一起立。”
“好。”沈琪满口应承,“莫要伤害其他人。”
“我葛逢魔说话算话。”魔子咧嘴而笑,“你们两个跟我走吧。我的魔母,还给你们。”
葛逢魔转身,示意沈琪沈池亭跟上。
沈琪回头看一眼席间众人。
“放心。”沈机颖沉声道。
目送三人离去。
不仅身影不可见,连气息亦不可闻。
沈机颖方才松下紧握住妻子的手。
绍嘉木如箭矢般冲到夏扶桑的身边。
“把我妹妹给我……”
她粗暴地推开夏扶桑,却因嫁衣沉重,差点抱不住绍嘉荫的身躯。
夏扶桑好心扶了她一把。
身后却有斧钺架在她的颈上。
沉重冰凉。
“那个魔族乃是何人?他掳走沈将军与破军王后,有何居心?小郡主为何在他手上?你又出于何种目的,与他同流合污?”
乔从嘉有了审案的经验,问起问题来,精准,而沉着。
夏扶桑一身极其疲倦的样子。
她缓缓跪下来。
背对乔从嘉,张开双手,以示自己无意反抗。
“那个魔族……与陛下您身边的宠姬,乃是同族。”她缓缓道。
“炎妃乃是人类,不过血液中有远古的魔族血脉而已。”乔从嘉明理清晰,“那人却绝非如此。他所声称的冥父魔母,乃是何物?魔族是否已经大举来攻?他们的总部在何处?”
绍嘉木转过来,“皇上,我妹妹她昏迷不醒。求皇上救她。”
乔从嘉欣然又加上一个问题,“要如何救醒小郡主?你若知道,便从实招来!”
夏扶桑嘴角微动。
她掌心暗暗下压,示意沈辛夷等人勿要妄动。
然后她道。
“我知道。但,我不能告诉众人……魔族的后裔便也是魔族。陛下可请炎妃过来……我只告诉她一人。”
方烬生讶然抬了抬眉毛。
乔从嘉扯住她,“不可。”
“无妨。”方烬生清了清嗓子,“有刀斧手在旁,她害不了臣妾和臣妾腹中的孩儿。皇上请准允臣妾上前——”
夏扶桑露出一种奇特的表情。
方烬生垂首,眼眸中亦是不可言说的深意。
——魔涧之中。
方烬生隔着魔火的容颜。
——声嘶力竭。
是魔子救她离开。须要提防在先。
黑色兔子跳出火焰之外。
世系永仇。
巨大图谋。
方烬生燃起魔火。
她已下定决心,无论如何,都要将夏扶桑毙于掌下。
她亦清晰读到,夏扶桑脑中,有同样的念头。
葛逢魔那一局不算。
方烬生向住夏扶桑所行的那几步,才是真正以命相搏的死斗。
夏扶桑振衣而起。
刀斧手被震退数步,斧钺寸裂。
忙乱中有人在喊护驾,乔从嘉却惊惧地想去捉住方烬生的衣角。
夏扶桑并指如刀,戳向方烬生之咽喉。
方烬生不惊反笑。
魔火略收,下一片刻就要汹涌而出,将眼前的女子燃为尘烬——
一股极大的力量分开二人。
夏扶桑踉跄跪倒。
力量反震,伤及她肺腑。
而方烬生则又惊又怒。
那种力量极其熟悉,又极其罕见。
比她费心试探过的结果都要更强,更汹涌,将她的魔火消弭于无形,几乎是——深不可测。
“烬儿……”乔从嘉一把将宠妃搂入怀中,又转头去骂,“你怎么才回来!”
“我弟弟回来了。”
沈微行看住遥远的沈宅。
一种又一种力量,在汹涌间对撞。
她站在那里,什么也不能做。
什么也不去做。
郑寻吹起时曲。
幽幽声声激昂,句句调调婉转。其中功力,沈微行拍马难追。
听了片刻,沈微行忍不住问,“这是什么曲子?”
“《玉门关》。这是李臾为你写的戏,你没听过么?”
沈微行摇头。
“国师……”方烬生哭了出来。“微止哥哥救我。”
“已经没事了,娘娘。”沈微止儒雅的声音如定海神针,稳住人心。
方烬生靠在乔从嘉怀中梨花带雨,一副被吓破了胆子的娇弱模样。
活脱脱一个险些被夏扶桑所刺杀的奸妃。
那瞬息刹那的魔火生灭,除去沈微止之外,还有何人知晓?
乔从嘉就对那声“微止哥哥”不是味儿。
“你究竟去了哪里?先前一场好斗,你又不来!”他只好责怪沈微止来得太晚。
“来得不算迟,刚好救下娘娘。”沈微止的语声中有很淡很淡的讽刺,淡到连乔从嘉亦听不出来。
“如此,此地交你处置,我要先带烬儿回宫。”
“鱼儿,烦你送皇上娘娘,还有太子与公主回宫。”沈微止分派司职。
“机颖,你带弟妹和小郡主入内休息,稍迟我来看治。沈瑛,光杰,你们几个替我送客。各位宾客俱都受了惊吓,按人头一人一份‘延年丹’以为沈宅谢礼,明日按帖子送到各人府上。权恪权恒,你们带着茶营花营之精锐去一趟长安府,即刻安排人马,追查沈琪与池亭的下落。”
乔从嘉颇为赞赏地点点头,然后喊来表亲,“国师安排得妥帖。铁雄,你来处置那女刺客——记得务必拷问出她背后指使,然后替朕把她千刀万剐。”
御驾来到。
乔从嘉搂着方烬生跳进车里。
偌大的宴席,不欢而散,成为翌日长安城中谈资。
“铁大人。”
月色流华。
铁雄遵圣旨想将夏扶桑带走。
沈微止站在那里。
“国师大人。”铁雄抱拳为礼。“若没认错的话……这位,是扶桑姑娘。”
幼时一起玩耍。
夏扶桑曾是沈微止与沈微行的伴读。
不说铁雄,就是乔从嘉,亦与她十分相熟。
“不错。”沈微止看向很远处凝视望来的沈辛夷,“是以你小心些,勿要惹恼她,为她所伤。”
“……魔族之事,扶桑姑娘是最为清楚之人。但却不知为何,要出手刺杀炎妃?”铁雄百思不得其解。
“我也不知道。”沈微止倾身,与跪坐在地上的夏扶桑对视。“扶桑心中的话,应当只愿对一个人讲。铁大人,你可能安排?”
“这……国师勿要为难下官。”
铁雄小心翼翼地把夏扶桑搀起来,夹着尾巴一般逃走了。
沈微止一身风尘仆仆,站在沈宅之中。
蝶湖上映着一轮巨大圆月。
人间魔界。
光景相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