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生的笑容》诺豆格

4、梦·醒

　　新家在城郊，一个可以看到城市全景的小山上。那里住家的很少，却也有专门到城市换生活用品的人，所以生活起居什么的还算方便。
　　家里是青石瓦房。我很喜欢。
　　家的旁边有一个小崖子，站在边上我就可以看到我曾经过活的世界其实非常繁华。我喜欢一个人站在那儿，周边有几棵半大的小树，树影投下时，刚好能够挡住我单单的影子。时常我还会看到不知名的小花，嫩株枝叶的依在崖边，风扫过时，它们紧挨地面，风停了便又挺挺的直起身子。
　　妈妈从屋里走出来，一脸喜悦的神情。“页页，快，进去看看，郊区按这东西还真有点不容易。”
　　我点点头。
　　她用一部分积蓄给我安了电脑和扫描仪，说这样可以和世界同在。
　　可是她不知道，我已失了我的世界，即使同在也毫不相干。

　　那一年，我刚满十七岁，在生命还未够半数的微笑中，迷糊着摔进了灰暗的地域。

　　从此，与世界两端。

　　我同平常一样，倚在窗边的斜角看楼下世界的生活同从前几近不变的在来回往复着。窗下伸来了街边茁壮老槐树枝的枝桠。枝尖结出了小而粉嫩的花苞。花开时大概会若一场春雪般飘飞，大概会清香满屋。
　　只可惜从前从未留意过。
　　我突然急切的想要看到它开放，看世间美丽的东西在丑陋面前开得绚烂明亮。
　　槐花一点一点张开，我似乎已闻到了淡淡的幽香。
　　可是，窗下的世界却好像开始怪异起来。来往于窗下的喧闹逐渐稀少，我经常能听到孩童的哭声，又有时夹带着大人们的叫骂声。
　　但声音又总在我快听得清楚时戛然而止。
　　直到到那时我都还未见过，失了世界后，我那半长可怖的脸。

　　母亲按正常的时间回到家，轻轻笑着问我在家呆着会不会很闷。
　　我摇头。
　　她说去做饭。
　　我想用照相机照下来即将开放的花朵。去拿相机时路过厨房，看到母亲蹲在地上。
　　瘦弱的肩上下浮动。

　　隐约感觉到伤痛，难过的，走不动路。

　　再醒来是清晨。被咚咚的怪声和吵架的声音吵醒。
　　我走去阳台看，只走到了厨房，脚底便重的仿佛要陷进地去。就好像……突然间发现了悲伤的秘密。
　　看着眼前，想要哭泣，想要逃离。

　　被母亲擦得洁净的地板，明亮的玻璃，雪白的墙面上，到处，到处，满眼都是摔烂的蔬菜水果。
　　像是一场惨烈的战争，而我，最终败下阵来。
　　母亲不在家，楼下的吵闹声依旧。
　　我疯了似的跑到窗前。
　　抑制不住的泪，终于裂闸一般流出。
　　透过泪水的模糊，母亲的身影在人群中单薄而无助。他们一把一把的推搡她。
　　“快带走你们家的怪物，我们家的孩子都吓坏了。”
　　“那还是个人么？谁受得了。”
　　“我们也知道你家可怜，但也得顾忌一点别人的感受吧。”
　　“就是，本来生活的好好……”
　　“拜托了”母亲泪流满面的说着，“拜托了各位，请原谅我们这一回吧，我保证，保证会让她在屋里好好呆着，不会再站在窗边，所以……拜托了。”
　　“不行，你们赶紧搬走。”
　　“就是，我……”
　　母亲霍得跪在了地上。人声突然安静下来，人们定定的看着她。

　　我终于站不住，倒在地上，失声痛哭。
　　求求老天，救救我们，救救我可怜的母亲。

　　“那孩子，直到现在也一直忍着心中的难过不说，她以前很爱笑的，可是，可是现在再也无法笑出来。她想活在原原本本的世界中，只希望身边的事物不曾改变，就算只留她一人以旁观的身份来看。她的要求，也只有这么多而已，所以，各位……拜托了！”

　　妈妈几乎喊出的声音，嘶哑而又悲伤。

　　够了，够了妈妈，够了。

　　我不再看花开，我不要我曾经的世界，我什么都不要。妈妈……够了。

　　有你，足够了。

　　我回到床上装睡。
　　妈妈静悄悄的把屋子收拾干净，才来叫我起床。
　　我当无事一样睁开眼睛。“妈妈，早安。”
　　枕巾，湿了一片。

　　“妈妈”
　　“嗯？怎么了，页页？”
　　“我们搬家吧。”

　　她，泪如雨下。

　　曾几何时，槐花即将开放的春天，有彻骨的寒意，生命中突起我无法隐忍的伤痛。看不见，无法看见，槐香四起时，风一吹，吹散了漫天的花叶飘落。

　　仿如一场绝美的春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