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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十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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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耀低着头跟在后面,脑袋里不停回想着刚才在铭徽房中看到的一切,一时间没注意到前面的人已经停下了脚步,一下子撞上铭徽硬邦邦的身体。
揉着鼻子抬起头,铭徽没看他,只是静静走到他背后去落上了锁。
咔哒一声,不大的厨房内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铭徽的气息轻轻扑在脖颈后方,温热而潮湿,像是一些很久远的夏日回忆,淡淡的、阳光灿烂的样子。
阿耀不自在地动了动,想要转过来,刚移了下脑袋,就被人从身后抱了满怀。
“阿耀。”他的头沉沉埋在阿耀的颈项间,话语间有着难以察觉的脆弱:“这些年,你是不是都把我忘了?”
阿耀一愣,想要挣扎的念头被他简单的一句话击溃,呆呆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才佯装轻松地说:“是啊,都忘记了……那么忙,哪来的时间去想啊。”
“你呢?你肯定也和我一样。”阿耀越说脸色越白,偏偏还要装作无所谓的样子,笑得比苦瓜还苦:“看你现在就知道了,房子、车、女朋友,什么都有了,还当上了律师?呵呵,你果然还是最强的啊,只比我大两岁就这么成功……”
他一口气说完,像是不能呼吸一样急喘了两声,还想要继续,却被铭徽打断。
“几年没见,你骗人的技术还是这么差。”铭徽叹了口气,渐渐将他松开。阿耀不敢转身,只是听到他带着淡淡愉快的声音:“之前我还一直担心你把我忘干净了,现在总算知道没有……你这个人啊,就是喜欢嘴硬。”他轻轻一笑:“我和你一样?对啊,你刚才不是都看到了吗?你说说我是不是和你一样?”
想起他房间里强烈到无法忽略的、自己存在过的痕迹,阿耀默然无语。
“留着那些东西有什么意义?”阿耀疲惫地摇摇头,转过身来直视铭徽:“你不觉得无聊么?”
刚才进到铭徽的房中替他挂外套,推开门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自己的照片,铺满了整整一面墙,正对着床,笑容灿烂的样子,是很久以前的少年时代。
甚至于在铭徽的床头、书架上,密密麻麻摆放的都是从前自己送给他的小物件:几本破旧的漫画书、一只缺了口的泥塑杯、几颗摩擦过度的玻璃球……许多许多,他都不记得原来自己曾经给予过他这么多的东西。
“不无聊。我有很多事要做,怎么可能无聊?”铭徽苦笑,眼中流露出的哀伤令阿耀不忍目睹:“可是,尽管这样……我也会觉得很寂寞。”
“你觉得这些事没有意义吗?”他偏着头,目光温柔而痛楚:“但是我没有办法想象,过去的这些年,如果不是这些东西支撑我,我要怎么一步步地走到现在。”
阿耀被他说得手足无措,慌张又心疼,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眼前的铭徽是他不熟悉的一个人,从来没有过的软弱和示弱,像是被残忍抛上岸的鱼,失去了它有所引以为傲的技能与赖以生存的环境,徒劳无功地挣扎着,等待被随时会到来的渔夫终结性命。
而他就是那个手握匕首的渔夫。
“哪、哪有你说得这么夸张……”阿耀不敢去看他,缩着脖子讪笑:“你是不是小说看多了,怎么跟个姑娘似的。”
铭徽沉默。安静地凝视了他好一会儿,沉声说:“阿耀,你变得我都快不认识了。”
“谁不变啊?”阿耀无所谓的耸耸肩:“适者生存。你也知道我以前那个样子……跟个白痴一样,什么都不懂。”
“我不是说这个。”铭徽皱眉:“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你从不逃避,不管是什么事情,都可以很勇敢的接受,但是现在呢?”他退开一步:“你看看你自己?你到底在害怕什么?”
铭徽的声音渐渐温柔下来:“阿耀,是发生了什么事吗?这些年到底出了什么事,让你变成这样了?”
阿耀眼眶一点点红了,眯着眼睛看了看窗外:“你知道了又有什么用?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希望你在的时候你不在,现在不需要你了,你跑出来做什么?”狠狠抹了一把眼睛,把没来得及涌上的眼泪统统压下,阿耀吸吸鼻子,表情倔强地回视他:“我已经长大了,别把我当成从前那个孩子。”
他的眼睛瞪得圆圆的,睫毛上还沾着细碎的泪花,偏偏说话的口气强硬至极,振振有词的样子怎么看都像是源于心虚。
显然铭徽半点没被他的虚张声势唬住,声音低低地问:“阿耀,你是在怪我吗?”
“怪你什么?”阿耀没好气:“你有你的生活,我有我的生活,你是我的什么人?凭什么要时时刻刻参与我的人生?”
铭徽叹息一声,没有辩解,只是退到墙边低头站着,掏出一支烟,问阿耀:“可以吗?”
阿耀僵硬地点点头。
“我一直在打听你的消息。”得到允许的铭徽点燃香烟,白雾缭绕中,他的面目渐渐隐去,只有声音不紧不慢地传到阿耀耳边,莫名地,听得人一阵心酸:“你当时跟我说,走了之后会写信来,我就一直等着。”
“可是阿耀,我从来没有等到过一封来自你的信。”铭徽夹着的烟的手指抖了抖,烟灰颤巍巍地垂下来:“一直到我高中毕业,我都还记得从前答应你的。我说过要来找你,可是根本不知道你在哪里……我问了很多人,只打听到你的家乡在北方,所以高三那个暑假,我一个人把北方的所有城市都跑了个遍。”
铭徽苦笑:“其实那时候也挺傻的,那么大一块地方,我一个人是怎么都不可能找得到你的。”
“我那时候……跟着奶奶回了乡下。”阿耀涩声说:“我有给你写信,真的,从来没有断过……但是你一直没有回我,后来搬了家,妈妈又去世了,这才没再继续写下去。”
烟头上摇摇欲坠地烟灰终于掉落下来,铭徽抬起头:“阿姨……去世了?”
“嗯。”阿耀平静地点点头:“其实搬家之前就已经很不好了,拖了几年,我十五岁的时候,她去世了。”
“乐乐就是那时候认识的,妈妈生前最后那段时间受了乐乐很多照顾。她大我一岁,总是来帮忙,很乖巧,妈妈一直很喜欢她,临终前叫我以后一定要对她好。”阿耀走到他身边站着,自然地接过铭徽手中的烟,放到嘴里轻轻抿了一口:“乐乐是非常乐观的女孩子,她肯和我在一起,我很开心。”
“那你呢?”铭徽问:“你喜欢她吗?”
“我?”阿耀不置可否地笑笑,没有回答。
好一会儿都没人说话,烟渐渐燃到了尽头。
铭徽直起身子,将烟蒂扔进垃圾桶,拍掉裤腿上的灰烬,低声说:“你的信估计是被我妈收去了,她一直不满意我们来往。”他回头看着阿耀,又突地一笑,笑容里尽是苦涩:“看来我们真的是错过了很多年。”
“是啊。”阿耀也跟着站直,伸了个懒腰,掩去所有不自在的神色:“所以我从一开始就觉得没必要继续,以前那种过分亲密的关系,不适合现在的我们。”
“连朋友也不能做了吗?”
阿耀斜了他一眼,咧嘴:“普通朋友吧。”
又补上一句:“你这人存在感太强,我想当你不存在都不行,还不如就做朋友。”
“嗯。”铭徽将手平摊在阿耀面前:“手机。”
“啊?”阿耀木木的把东西交出来,眼看着铭徽熟练的用他的手机拨出一个号码,再还给他时,号码薄里已经多了一个署名“阿徽”的联系人。
“这么自恋啊,还把自己排在第一位。”阿耀看了一眼手机,随口抱怨:“乐乐要是看到,一定骂死我。”说是这么说,笑容却怎么也收不住,也丝毫没有改过来的意思,施施然地将手机揣回口袋里。
铭徽不理他,也将自己的手机拿出来噼里啪啦一通按,阿耀好奇的凑过去,却被铭徽笑着躲开。
“小气。”阿耀撇撇嘴,颇为不屑,“存个号码也这么神秘。”
“我们只是普通朋友,这么隐私的东西为什么要给你看?”铭徽打趣他,眼底却是满满的温柔与宽容,看得阿耀心头一颤,连忙闭了嘴。
“好了好了,快去做菜吧,都进来好一会儿了还没动静,乐乐该怀疑了。”阿耀抓抓脑袋,原地转了两圈,一脸茫然地问:“我能帮什么?”
“你站在旁边帮我拿东西吧。”铭徽一本正经地交代他:“先去冰箱里取两个鸡蛋。”
“哦。”
等到他们两人磨磨蹭蹭的折腾完,再回到客厅的时候,乐乐已经靠在沙发上睡熟了。
阿耀轻手轻脚地将盘子放在餐桌上,走过去叫她:“乐乐?”
乐乐嘟囔了一句,翻个身,不理会。
“不吃饭了吗?”阿耀轻声问。
乐乐迷迷瞪瞪地摇摇头,软绵绵的推阿耀:“不要吵……”
“去床上睡吧。”阿耀俯身轻轻将她抱起来,和铭徽交换了个眼神,后者了然地点点头:“大概是太累了,带她去房间里睡吧。”
铭徽的家里大概是不常来人的缘故,客房里虽然收拾得整整齐齐,却一点不像是住过人的样子,被单上盖了一层遮灰的白布,眼看着阿耀抱着人进来,才将它揭开,露出里面干净整洁的被褥。
阿耀看了一眼,小心翼翼地将乐乐放下,一面替她掖好被子,一面低声问铭徽:“你家里就你一个人?”
铭徽有些莫名其妙:“当然。”
“那……她表姐呢?”指指乐乐,阿耀不解:“你们不是在谈恋爱么?”刚才去铭徽房间的时候就已经奇怪:这么大张旗鼓的贴着自己的照片,难道铭徽的女朋友就不会吃醋的?
“哦,小言啊。”铭徽笑笑:“我们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故弄玄虚。”阿耀嘀咕了一声,又低头去看睡得跟死猪似的乐乐,忍不住戳了戳她粉嫩嫩的脸颊,闷闷地笑。
“出去吧,”铭徽走过来拉起他,“一会儿菜凉了。”
相隔多年再次面对面进餐,重复着从前进行过千百次的动作,在阿耀心里却是一言难尽的滋味。
有一点点苦涩,又有很多很多的温馨和快乐,情绪根本不受控制的飞扬,哪怕铭徽一个漫不经心的表情都足以让他的兴奋指数上升好几个百分点。
之前所有的抵抗、别扭、担忧到了此刻像是统统失去了效力,铭徽的那一番话让阿耀彻底明白过来,自己一直以来最最介怀的,并不是与铭徽之间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而是这么多年来他对自己的不闻不问。
就像一只鼓足了气的气球,却在憋到快要爆炸的那一刻得到解救,瘪瘪的松懈下来,整个身心都变得轻松舒适。
“你现在真的越来越贤惠了,什么都会做。”阿耀满足地喝了一大口汤,眯着眼睛啧啧嘴:“我都想娶你了。”
“那娶吧。”铭徽面不改色,夹了一筷子菜到他碗里,又叮嘱:“吃慢一点,没人和你抢。”
“不行,娶了你乐乐怎么办?”阿耀瞪他,低头看看碗里的菜,拨来拨去发现全是绿油油的,顿时不满:“怎么连片肉都没有?”
“油腻的东西少吃点,多吃蔬菜。”
“可是我之前吃了很多了……”阿耀装可怜:“我第一吃你做的饭唉,你怎么忍心连肉都不给我吃!”
“……”默不作声地再给阿耀夹了一筷子,见他满足得直哼哼,铭徽停下动作安静地打量他:饭厅内温暖的橙色灯光照在阿耀软软绒绒的头发上,那种透彻的黑被映成温暖的桔红,刘海略长,因为低着头而垂落在眼前,就像是一缕光芒顺着发线滑进了他的双眼,明亮亮地闪着水光,活泼而动人,是铭徽熟悉的那个阿耀。
“你发什么呆呢?”抬头见铭徽正怔怔地看着自己,阿耀有些不好意思地动动脖子,红着脸小声嚷嚷:“饭不好好吃,一天到晚胡思乱想!”
铭徽笑:“你又知道我是在胡思乱想了?”
“不然你干嘛呢?”阿耀咬筷子。
“我只是不懂,你之前躲我躲得那么厉害,怎么现在又改变主意了?”铭徽慢悠悠地喝了口水:“我还做好了长期的准备呢。”
眨巴眨巴眼睛,阿耀的表情相当无辜:“想知道?”
“嗯。”
阿耀一本正经点点头:“那我偏不告诉你。”
不去看铭徽的表情,低下头幸福地咬住一块鸡肉,阿耀想:自己真的像是回到了从前。
像是那些分别后的痛苦时光都没有存在过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