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殇(已完结)》老历

6、第二章(1)

　　又是一个晴朗而寒冷的早晨，敬事房狭小的院落里站满了新进的太监，他们低着头，乖乖地听着首领太监的训话。

　　前方一个不男不女的声音正慢条斯理地说着刺耳，磨人的话：“你们现在进了宫，都不是人了，是奴才，是狗，主子们身边的癞皮狗！明白么？！”

　　抬头，眼睛鼓着盯着那个肥头大耳的矮子，几乎能瞪出火来。

　　“别这么看着我。”他转过身，精明的小眼睛四下转着，翘起的兰花指有模有样地比画着：“我呢，和你们一样，也是一条狗。”

　　他顿了顿，冷笑起来：“不过……我可是条好狗；而你们，还没到我这份上。”

　　说着，他走下台阶，走到他们跟前，说道：“你们能站在冰天雪地里，连个眼皮都不眨么？能一眼就能猜透主子们的心思么？嗯——”

　　最后一个音，在空中转了几个圈儿。看得出，他有多得意——就像一条狗在向另一条狗炫耀自己刚讨来的骨头。

　　“你们得明白，”他又上了台阶，继续教训：“咱们伺候的是什么人？是龙！是凤！是这天底下最有权势的主儿！”

　　他的兰花指往天上一指，很是用力。仿佛要把自己肥胖的身躯拉成一条线。

　　突然，一声咳嗽打断了他。顺声望去，李连英竟站在门口！

　　马上，“慷慨激昂”成了献媚曲膝。

　　“这不是李总管么？”他极快地溜到李连英身边，脸上的笑比蜜还甜：“您怎么到这儿来了？”

　　李连英没看他一眼，迈着方步就进来了；他从袖管里抽出一方洁白的帕子，往嘴角按了两下： “你这话我不爱听，难道这儿我就不能来么？”

　　“奴才多嘴！”首领太监往自己的脸上扇了一道，说：“奴才不会讲话，您别跟奴才一般见识！”

　　“得了，得了，”李连英漫不经心摆摆手：“别扇了，怎么说你也是个首领太监，这样扇自己耳刮子也不怕下面的看了笑话！”

　　“大总管教训得是。”那胖子下巴上的肥肉又多了几层。

　　“这就是今年的新货？” 李连英的眼睛往边上一扫，说。

　　“是。”

　　“好像……都不怎么样啊——连个机灵的儿的找不着—— ”

　　“您找的是……”胖子显得特别小心翼翼。

　　“最近母后皇太后不是病了么？锺粹宫原本人手就少，这样一来，更忙活不来了。老佛爷想把自己的人派过去，又怕人家不称心——所以叫我物色个机灵些……”

　　“老佛爷可真是菩萨心肠啊……”

　　李连英没听见，因为此刻他的目光落在了一个小太监身上。

　　他指着他问：“那个叫什么名字？”

　　“哪个？哪个？”胖子马上紧张起来。

　　“就那儿，最后一排……”

　　矮胖子急忙翻开花名册，找起来，手指一行一行地往下溜着。终于在一个名字上停了下来“……回大总管，他姓……这姓挺怪的……”

　　“嘟哝什么呢？把册子拿给我看看……哎！不就姓糕吗？瞧把你给急的。叫他出来，这人我领走了。”

　　其实，那个字是“禚”。

　　走在狭窄的回廊里，小糕子背着自己的蓝布包袱，紧紧地跟在李连英身后。

　　父亲在送他来的时候，再三嘱咐过他：“这宫里不是什么普通的地界儿，那可是皇上、太后住的地方。要是在那儿犯了错，可是要连累全家的——”

　　“连累全家”几个字牢牢地烙在了他的脑海里。自一进这紫禁城，他的心就提到了嗓子眼儿。走路更是小心翼翼，生怕犯了什么规矩！

　　“哎呦！你倒是小心点儿啊！”

　　思绪回来，竟发现自己撞到大总管的胳膊了，脑子一片空白，连嘴唇也都没了血色。

　　李连英不跟他计较，只是用手帕擦了擦被胳膊：“小糕子……”

　　“奴才姓禚。”他怯生生地纠正道

　　“我说你姓糕，你就姓糕。怎么着，你还指望着为你家传宗接代啊？”李连英的眉头皱了起来。“记住，等等老佛爷问你的时候，你怎么说？”

　　“奴……奴才姓糕……”

　　李连英嗯了一声，道：“你知道要伺候的人是谁么？”

　　“奴……奴才不知道。”

　　“是母后皇太后，皇上的皇额娘！你小子好运气，刚进宫就能到这样的主子身边——东太后啊，可是个心善的人，你可要小心伺候着……”

　　他一边走，一边介绍慈安的生活习惯，性格品行，甚至连她爱听什么，不爱听什么都讲得清清楚楚。

　　不知不觉地两人已经来到了锺粹宫门口。

　　小糕子站在那儿，仰视着高挂于正门的匾额，腿肚子竟转起筋来，怎么抬也抬不起来。

　　“你小子站在门口做什么呢？进来啊！！”

　　“总……总管，奴才的腿动不了了……”回答地还是磕磕巴巴。

　　“哼，瞧你那没出息的样儿！我可告诉你，现在两宫皇太后可都在里面，难不成你想让主子等你？！”

　　他的眼睛瞪得溜圆，眼珠子都快出来了。

　　小糕子的腿更是重得厉害，好不容易走到了殿门口，还被门槛给绊倒了，在两宫太后面前结结实实地摔了一个“狗吃屎”。

　　慈禧不高兴了：“李连英，你这猴崽子儿，越来越不把我的话当回事了，明明叫你挑个懂规矩的，你倒好，挑了半天，挑出个这样的货色？？！”

　　慈安病后喜静，最怕吵闹，一听到慈禧那刺耳的声音，头皮就发麻：
　　“妹妹，别太动肝火了，这刚进来的，自然对宫里的规矩不太清楚。”

　　她抬眼看了看站在中央四肢哆嗦不止的小太监，勉强说道：
　　“这小太监我看……咳咳……我看挺不错的……就留下来吧。”

　　慈禧微微一笑，她知道戏演完了，便站起身来：
　　“既然姐姐喜欢，妹妹也就不好多说什么了……如果，您没事了，那我就告辞了，免得打扰了您休息。”

　　慈安强笑着，也站了起来：“那我送送你……”

　　“别，姐姐还是好好歇着吧，我已经打扰你多时了——”

　　看慈禧离开，慈安整个人扑倒在炕桌上，猛烈地咳了起来。

　　婢女急忙上前拍背，一边拍，一边还埋怨着：“什么人啊！明知您要休息，还赖在这儿不走，现在还安插了一个……”

　　“住嘴！”她喝了一声：“越来越不懂规矩了！”

　　眼泪儿立马在双喜的眼眶里转，颤声道：“本来就是嘛——”

　　慈安看她哭了，便换了个口气说：“这太监明明是我自己要的，哪儿来的什么安插不安插？”

　　“大家都看出来了，”双喜抹了一下眼泪说：“这是她和李连英唱的双簧，就您还蒙在鼓里……”

　　慈安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我不就是为了图个清静么？”她转向小糕子，问：“你叫什么名字？”

　　“奴，奴，奴才小糕子……叩，叩见母后皇太后！太后吉祥！”他哆哆嗦嗦地回答道。

　　这倒把慈安给逗笑了：“瞧他吓的……双喜带他下去，皇上马上就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