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睛》尘小夕

30、钟声

　　笔尖触及水影右眼的刹那，时间仿佛被冻结。
　　水中疯狂挣扎着，正向张晞涌过去的人魔，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动作瞬间凝固，随后如同退潮般消散，融回摇曳的水光之中。翻腾汹涌的江面，在几个呼吸间便恢复了先前的平静，只剩下细微的涟漪轻抚着岸边。那嘲风的倒影依旧在水波中微微晃动，双眼终于被朱砂点亮，完整地“活”了过来。
　　然而，完成了最后一步的张晞，却像是耗尽了所有生命力，身体一软，无声地向着幽暗的江底沉去。鲜血从她左肋恐怖的鞭痕中不断渗出，在清澈的江水中晕开一团团淡红的雾。
　　“阿晞！”
　　岸上的惊呼声未落，一道身影已如离弦之箭般射入水中，甚至没来得及脱掉外衣。
　　是程偃灵。
　　冰冷的江水瞬间包裹了她，但她眼中只有那个正在下沉的身影。她奋力划水，像一尾灵活的鱼，迅速潜到张晞身边。水下的世界忽然变得异常安静，隔绝了岸上的喧嚣，只有水流拂过耳膜的微弱声响。晨曦初露的光芒透过水面，在水中投下道道摇曳的、金黄色的光柱，将两人笼罩在一片朦胧而圣洁的光晕里。
　　张晞双目紧闭，脸色苍白如纸，长发如同海藻般在水中散开，缭绕在她失去知觉的脸庞周围。染血的衣袂随着水流轻轻飘荡，整个人脆弱得仿佛一碰即碎的水中幻影。
　　程偃灵的心像是被狠狠揪住，她迅速靠近，伸出手臂，小心翼翼地穿过张晞的腋下和膝弯，将她稳稳地托起，拥入怀中，动作轻柔得仿佛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水波荡漾，两人的发丝间的红绳在水中交缠，程偃灵低头，看着张晞近在咫尺的、毫无血色的脸，心疼情绪充斥着她的胸腔。她收紧手臂，将张晞更紧地贴向自己，仿佛要将自己的生命力渡过去一般，然后双腿用力一蹬，抱着怀中人，破水而出。
　　“哗啦”一声，两人浮出水面。程浩和徐琪早已等在岸边，立刻七手八脚地将她们拉了上来。
　　此刻，东方的天际已然被绚烂的朝霞点燃。大片大片的橙红、金粉与紫灰色交织，铺满了天空。而这瑰丽的色彩，恰好完美地映照在平静的江面之上。
　　奇妙的事情发生了。
　　水中那完整的嘲风倒影，仿佛一个空白的画布，被天光肆意渲染。粉紫色的霞光恰好铺满了它舒展的双翼；湛蓝的天空倒影占据了它的头部和颈项；金色的云彩点缀在它的脊背和利爪周围，熠熠生辉……整只嘲风，成了一幅流动的、五彩斑斓的、充满生命力的瑰丽画卷。
　　而在更远处的倒影背景中，出现了一棵极其高大、需数人合抱的古树轮廓，枝干虬结苍劲，树冠如盖。令人惊奇的是，那树的枝桠上，隐隐约约挂满了无数大小不一的铃铛，在水波的荡漾中，仿佛随时会发出清脆的声响。
　　“铛——铛——铛——”
　　一声悠远、沉浑、仿佛穿越了千古岁月的钟鸣，自远山之外缓缓传来，涤荡着山谷的晨霭，也敲在每个人的心头。
　　“先救人！”徐琪最先从这奇幻景象中回过神来，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急迫，对程浩喊了一句：“生火！”
　　程浩早看见张晞的衣衫几近被人魔和鞭痕撕碎，眼睛一直看向别处，又着急，又帮不上忙，听见徐琪的吩咐，赶紧应了一声，跑到一边忙活起来。
　　程偃灵立刻打横抱起意识模糊、浑身冰冷颤抖的张晞，快步冲向帐篷让她躺下。徐琪拎着急救箱紧跟而入：“把她身上的衣服全脱掉。”
　　程偃灵解开她扣子的手都在颤抖，随着染血的衣衫被完全褪下，张晞左肋的伤口也完全显露出来，鞭痕极深，皮肉外翻，出血虽然比最初减缓，但依旧没有完全止住。
　　徐琪拿了一条干净的毛巾，塞在张晞的嘴里，避免她因为疼痛而咬到自己，“按住她，可能会很疼。”她对程偃灵交代着，自己已经利落地戴上无菌手套，拿出生理盐水和大号注射器，“我先冲洗伤口，把泥沙和杂物冲掉。”
　　程偃灵跪在张晞身侧，双手稳稳按住她的肩膀，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徐琪的动作。
　　徐琪手法精准而迅速，用生理盐水反复冲洗伤口，张晞即使在昏迷中，身体也因剧痛而剧烈抽搐了一下，发出痛苦的呻.吟。
　　“阿晞，忍一下，马上就好。”程偃灵俯下身，在她耳边低声安慰，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冲洗完毕，徐琪又用碘伏棉球仔细消毒创面。接着，她拿出了缝合包。“伤口太深，必须缝合。”她取出弯针和可吸收缝合线，看向程偃灵，“没有麻药，你按紧她。”
　　程偃灵咬牙，加重了手上的力道，将张晞牢牢固定住。
　　徐琪凝神静气，弯针精准地刺入翻卷的皮肉，开始一层层进行缝合。帐篷里只剩下针线穿过皮肉的细微声响，以及张晞压抑的、断断续续的痛哼。程偃灵看着那针在血肉间穿梭，只觉得自己的心脏也像被同样穿刺着，冷汗浸湿了她的后背。
　　终于，最后一针打完，结扎，剪断线头。徐琪再次用敷料覆盖伤口，用绷带进行加压包扎。
　　“血基本止住了。”徐琪长长舒了一口气，摘掉沾满血迹的手套，额头上也沁出了细密的汗珠。
　　程偃灵松开已经有些僵硬的手，找了个毛毯盖在她身上，这才浑身脱力般坐倒在地，看着张晞虽然依旧苍白但呼吸似乎平稳了些的脸，一直强撑着的坚强瞬间瓦解，眼泪无声地滑落。
　　“姐，江里倒影没了。”程浩在帐篷外面蹲坐着，他没敢问张晞怎样了，于是轻声说了这句话。
　　程偃灵“嗯”了一声，听见外面的篝火已经燃起，柴火发出细碎而又令人放松的声响，对程浩道，“耗子，没事了，可以进来看看。”
　　帐篷的门帘被掀开，程浩抱着一个灌满了热水的水袋，轻轻放在张晞的脚边，他眼圈通红的，鼻子一酸，哑着嗓子道：“从没见过阿晞姐受这么重的伤，我之前还想着，咱们俩体质特殊，伤好得快，琪姐更是连血都不出的，也不疼。阿晞姐不一样啊。”
　　徐琪抱着双膝，坐在帐篷的一角，道：“是我疏忽，麻醉不容易买到，就想着应该不太用得到，刚才缝针，肯定很疼，回去我再想想办法备上一点，一会儿我给她打个止痛针。”
　　“刚才的钟声你们听到了吗？”程偃灵沉默了一会儿，问他们俩。
　　都在点头，徐琪说：“而且这次的画面也不同，水影里嘲风身上的颜色，都是就地取材倒映上去的，只有那棵树，我在附近看了一圈，根本没有。”
　　程偃灵回忆了一下方才惊心动魄之余看到的画面，道：“等阿晞醒了，再商量吧。”
　　徐琪道：“野外条件还是差，阿晞需要静养，不如我们现在就出发，傍晚就回到市区了。程浩，我背包里有防水布，我们去找两根长树枝，我们做个简易的担架。”
　　程浩应声起身，和徐琪往外走，看程偃灵一直盯着他们看，回头说：“姐，我知道你心疼，但是问题都解决了，高兴点，别等阿晞姐醒了，你俩在帐篷里抱头痛哭啊。”
　　程偃灵被他咧嘴学哭的样子逗得破涕而笑：“一边儿去，你才痛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