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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古井边的交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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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古井边的交易
夜色,如同浓得化不开的墨,将京城紧紧包裹。宵禁的梆子声远远传来,更添几分肃杀。尚书府的高墙之内,一片死寂,只有巡夜家丁模糊的身影和灯笼摇曳的光晕,如同鬼火般游弋。
莹心阁内,邱莹莹的心跳声在寂静中放大,如同擂鼓。她换上了碧珠那身半旧的粗布衣裙,脸上刻意抹了灶灰,头发也弄得有些散乱,看上去像个不起眼的粗使丫头。她将一枚小巧却锋利的银簪藏在袖中,又将那包着令牌和玉扣的帕子塞进怀里最贴身的地方。
如何避开侍卫溜出院子是第一个难题。她观察多日,发现每晚子时前后,侍卫会有一刻钟的轮换间隙,后墙角那棵老槐树的枝叶恰好能遮挡一部分视线。这是唯一的机会。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邱莹莹如同潜伏在暗处的猎豹,全身的神经都绷紧了。当远处传来隐约的打更声,预示着子时将至时,她悄无声息地溜到窗边,透过缝隙紧盯着院门处的动静。
果然,到了时辰,两名侍卫低声交谈了几句,其中一人转身离去,应是去叫换岗的同伴。院门口只剩下另一人,也略显松懈地活动了一下脖颈。
就是现在!
邱莹莹深吸一口气,如同狸猫般敏捷地翻出窗户,借着墙根的阴影,迅速匍匐到后墙角。她小心翼翼地攀上老槐树虬结的枝干,枝叶摩擦发出轻微的沙沙声,让她心惊肉跳。好在夜风适时地大了一些,掩盖了这微不足道的响动。
她看准时机,从树枝最茂密处向墙外一跃!落地时一个踉跄,脚踝传来一阵刺痛,但她咬紧牙关,不敢发出任何声音,迅速滚入墙外的草丛中。
成功了!她竟然真的逃出了这座囚禁她多日的牢笼!
然而,自由的空气并未带来丝毫轻松,反而充满了更深的危险。清心庵在城外,宵禁期间如何出城?这是第二个,也是几乎不可能完成的难题。纸条上只写了地点时间,却未提供任何出城的方法。对方是算准了她出不去,还是……另有安排?
邱莹莹躲在草丛里,心脏狂跳,大脑飞速运转。硬闯城门是死路一条。那么,只剩下一个可能——对方料到了她的困境,并且,为她准备了“帮助”。
她强忍着脚踝的疼痛,沿着记忆中最偏僻的巷弄,朝着离尚书府最近的一个偏僻城门方向摸去。夜色是她最好的掩护,她尽量贴近墙根的阴影,每一步都走得心惊胆战。
就在她接近城门,远远已经能看到巍峨的城墙和紧闭的城门楼时,一辆看似普通的、运载夜香的驴车,吱吱呀呀地从一条小巷里拐了出来,不偏不倚,正好停在了她藏身的角落附近。
赶车的是个戴着破斗笠、看不清面容的佝偻老头,他像是累了,停下车子,拿出烟袋锅子,慢悠悠地敲打着,似乎准备歇息片刻。而那股难以形容的、夜香特有的气味,弥漫在空气中。
邱莹莹的心猛地一跳!是巧合吗?这辆车的出现太过突兀!而且,夜香车是少数可以在宵禁后通行的车辆之一!
她死死盯着那辆驴车和那个老头。老头始终没有朝她这边看一眼,只是默默地抽着烟,仿佛真的只是一个普通的夜香夫。
时间紧迫,容不得她多想。酉时三刻快到了!这是唯一的机会!
邱莹莹把心一横,从藏身处猛地窜出,以最快的速度冲向驴车后方那个巨大的、散发着恶臭的木桶!她强忍着呕吐的欲望,用尽全身力气,掀开桶盖一角,毫不犹豫地钻了进去!
桶内空间狭小,污秽不堪,刺鼻的气味几乎让她窒息。她蜷缩在冰冷的、粘稠的污物中,紧紧捂住口鼻,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屈辱、恐惧、恶心……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她吞噬。但她死死咬着牙,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
片刻之后,桶外传来老头慢吞吞的脚步声,桶盖被重新盖严实。接着,驴车再次吱吱呀呀地动了起来,朝着城门方向而去。
守城的兵卒显然认识这辆车和这个老头,只是例行公事地呵斥了几句,嫌恶地挥挥手,便打开了旁边一扇仅供车辆通行的小侧门。
驴车顺利出了城。
一出城门,老头便加快了速度,驴车在官道上疾驰起来。邱莹莹在颠簸和恶臭中苦苦支撑,不知过了多久,车子终于再次停下。
桶盖被掀开,冰冷的夜风灌入,带着山间特有的草木清气。邱莹莹贪婪地呼吸着,连滚爬爬地从桶里跌了出来,瘫软在路边的草丛里,剧烈地呕吐起来,几乎要将胆汁都吐出来。
等她稍微缓过劲,才发现自己正身处一条偏僻的山路上,远处山腰处,隐约可见清心庵模糊的轮廓。而那个赶车的老头,连同那辆驴车,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
邱莹莹挣扎着爬起来,用袖子拼命擦拭着脸和手臂,但那股恶臭似乎已经浸入了她的骨髓。她看着远处那灯火零星、在夜色中如同巨兽蛰伏的庵堂,心中充满了荒谬和寒意。对方竟然用这种方式将她弄出城!这是一种赤裸裸的羞辱,也是一种示威——看,我能让你生,也能让你死,更能让你生不如死。
她不敢耽搁,辨认了一下方向,忍着脚踝的疼痛和浑身的冰冷黏腻,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清心庵后山摸去。
月色昏暗,林间山路崎岖难行。夜枭的啼叫和不知名虫豸的嘶鸣,更添几分阴森。邱莹莹紧紧握着袖中的银簪,每一步都如同踩在刀尖上。
根据模糊的记忆和纸条的提示,她终于找到了庵堂后山那口废弃的古井。井口被荒草和藤蔓半掩着,一块巨大的青石井栏在月光下泛着惨白的光。四周寂静无声,只有风吹过荒草的呜咽。
酉时三刻已过,井边空无一人。
对方还没来?还是……这根本就是一个陷阱?
邱莹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警惕地环顾四周,背靠着一棵大树,不敢轻举妄动。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如同一个世纪般漫长。就在邱莹莹几乎要以为自已被骗了,准备转身离开时,一个低沉而略带沙哑的声音,毫无预兆地在她身后响起:
“你来了。”
邱莹莹吓得魂飞魄散,猛地转身,袖中的银簪差点脱手刺出!
只见古井旁那块巨大的青石上,不知何时,已然悄无声息地多了一个人影。
那人穿着一身与夜色几乎融为一体的玄色劲装,脸上戴着一张毫无表情的青铜面具,只露出一双在黑暗中锐利如鹰隼的眼睛。他坐在井栏上,姿态闲适,仿佛只是在此地赏月,但周身散发出的那种冰冷而危险的气息,却让周围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不是殷墨憷,也不是莫霍尺。这是一个完全陌生的人!
“你是谁?”邱莹莹声音干涩,充满了警惕。
面具人没有回答她的问题,那双鹰隼般的眼睛透过面具的孔洞,落在她身上,带着一种审视和评估的意味。“你想知道清心庵的事?”他直接切入主题,声音没有任何起伏。
邱莹莹强迫自已镇定下来,既然对方开门见山,她也不必绕弯子:“是。还有,我落水的真相。”
面具人发出了一声极轻的、意味不明的低笑:“真相往往伴随着代价。你拿什么来换?”
“你想要什么?”邱莹莹握紧了拳。
“很简单。”面具人的目光似乎扫过她藏匿令牌和玉扣的胸口位置,“你怀里那两样东西的主人,他们对‘清心庵’的兴趣,似乎不比柳哲勉小。告诉我,他们最近……可有什么特别的举动?或者,给过你什么……特别的‘提示’?”
邱莹莹心中巨震!对方不仅知道她来了,知道她想知道什么,甚至连她身上带着什么东西都一清二楚!他到底是什么人?他的目标,似乎是殷墨憷和那个留下玉扣的神秘势力?他想利用她来探听那两方的消息?
这是一场交易。用她所知道的信息,交换清心庵的真相。
邱莹莹的大脑飞速运转。透露殷墨憷和另一方的信息,无疑是与虎谋皮,风险极大。但清心庵的真相,可能关乎她的生死。
她深吸一口气,决定有限度地透露一些信息,进行试探:“我……我不知道他们是谁。一枚令牌,一枚玉扣,是有人暗中送来的。至于举动……赏桂宴上,憷亲王曾试探过我,提及医书。另一人……昨夜曾潜入我房间,留下标记。”
她隐瞒了令牌和玉扣的具体模样和来历,只说了大概,重点强调了殷墨憷的公开试探和昨夜潜入者的诡异行为。
面具人静静地听着,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身下的青石,发出笃笃的轻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就这些?”他语气平淡,听不出是满意还是不满。
“我知道的只有这些。”邱莹莹咬牙道,“现在,该你履行交易了。”
面具人停止了敲击,那双鹰目透过面具,牢牢锁定她:“清心庵那日,你看到的,不是巧合。殷墨憷与莫霍尺在庵中密会,商议之事,关乎……前朝遗宝。”
前朝遗宝?!邱莹莹心头剧震!原著中似乎隐约提过前朝覆灭时有一批巨额宝藏不知所踪,没想到线索竟然在清心庵?!
“而你,”面具人的声音带着一丝嘲讽,“不过是不小心闯入了他们布置的阵法外围,听到了些许不该听的动静,被莫霍尺察觉,顺手用了一点致幻的药物,让你‘意外’落水,本想让你悄无声息地病逝,却没想到……你命大,活了下来,还惹出了后面这许多风波。”
原来如此!邱莹莹只觉得一股寒意从头顶灌到脚底!原主的落水果然不是意外!是灭口!只是因为药量或者别的什么原因,她(原主)没能立刻死去,才引发了后续这一连串的变故!
“为什么告诉我这些?”邱莹莹声音发颤,“你又是谁的人?”
面具人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月光下投下长长的阴影,充满了压迫感:“我是谁的人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现在知道了自已为何被卷入其中。柳哲勉追查前朝遗宝,是为了巩固皇权,清除隐患。殷墨憷和莫霍尺,则各有私心。而你……”他顿了顿,语气意味深长,“一个本该死去的知情者,如今却成了他们互相试探、甚至可能借力打力的棋子。你的处境,可比你想象的要精彩得多。”
他这是在点醒她,也是在……利用她?让她更清楚地认识到自已的价值和危险,从而可能更倾向于与他合作?
“你告诉我这些,想让我做什么?”邱莹莹直接问道。
“活下去。”面具人淡淡道,“好好扮演你该扮演的角色。必要时,我会再联系你。记住,今晚你从未见过我,也从未听过这些话。否则……”他没有说下去,但那股冰冷的杀意,却让邱莹莹毫不怀疑后果。
说完,他不等邱莹莹回应,身形一晃,如同鬼魅般融入了浓重的夜色中,瞬间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出现过。
古井边,只剩下邱莹莹一人,站在冰冷的月光下,浑身冰凉。
前朝遗宝……阵法……灭口……棋子……
面具人的话如同惊雷,在她脑海中炸开,将之前所有的迷雾驱散了大半,却也露出了其下更狰狞、更庞大的冰山一角!
她不仅卷入了权贵的情感纠葛,更卷入了一场关乎前朝秘宝、牵扯多方势力的巨大阴谋之中!
而她现在,不仅被柳哲勉当做可能有用的棋子,似乎也被这个神秘的面具人,当成了可以利用的眼线!
危机非但没有解除,反而以另一种更可怕的形式,汹涌而来!
她必须立刻回去!在被人发现之前!
邱莹莹不敢再多停留,忍着脚踝的剧痛和浑身的疲惫狼狈,沿着原路,朝着京城方向踉跄跑去。
回城的过程同样惊险。她几乎是凭着本能和运气,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从一个排水沟的缺口爬回了城内,又侥幸避开了巡夜的兵丁,如同一个真正的游魂,悄无声息地溜回了尚书府后墙。
当她再次凭借那棵老槐树,艰难地翻回莹心阁的院子,瘫倒在冰冷的地面上时,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碧珠被她的动静惊醒,看到她这副如同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模样,吓得几乎晕厥过去。
邱莹莹在碧珠的帮助下,匆忙清洗掉身上的污秽,换上衣裙,躺回床上。身体的疲惫到了极点,但大脑却异常清醒。
古井边的交易,面具人的话语,如同烙印般刻在她的脑海里。
前朝遗宝……这潭水,比她想象的还要深,还要浑。
而她这条误入的小鱼,该如何在这巨鳄环伺的深潭中,搏得一线生机?
天,快亮了。而她的路,仿佛才刚刚步入最深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