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拭刀》镜台

1、拭刀

　　是他们先攻击的。没有任何误会。他们知道他们不是感染者，不是丧尸，而是人类，是同胞。他们听见了他们的谈话，知道他们进这个地下超市只是顺路逛逛，能再搜刮出点什么就带走，搜刮不出就算了。他们知道他们没那么缺物资，不至于发现这里藏着三个人就要杀人越货。
　　但他们很缺。三个人，每个人手里都有一把枪。除了枪，别的都很缺。有一个人负伤，另外两个从尸体的状况看，已经轻度脱水。他们想要杀人越货，想要拿走他们身上所有的东西，让自己和自己的同伴活下来。他们甚至不和他们交流一句就直接开枪了——要不然他们就会知道，他们虽然没有枪，但他们是异能者；他们不仅自己不缺物资，他们的团体还有余裕再收容这三个人。
　　他防御，子弹弹射到四周的空货架上；她抽刀，在几个呼吸之间，让冰冷的铁抹过同胞的脖子。
　　他们虽然有枪，可没有一个异能者。他们毫无还手之力。
　　鲜血漫溢。
　　她蹲下来想用他们的衣服擦血，可惜那布料已经浸透了血或者别的什么污渍，硬邦邦的，而且本身也不是什么吸水的材料。那些血迹怎么蹭都蹭不干净。
　　倒不是忌讳人血。末世降临已经第三年了，还活着的人都成了差不多的模样：已经放弃了旧世界的文明和秩序，对夺走生命的负罪感无动于衷。别说这次没杀错，就算这次杀错了，他们其实没先攻击，是他们误会他们是丧尸——杀错了也没什么。
　　他看着她沉思的模样，知道她正在苦恼什么：刀。
　　这是一把好刀，D2钢，在一户居民楼里搜刮出来的，原本的主人残缺不全地躺在旁边，尸体都干了。大概只是个刀具爱好者，拿着这么好的一把刀，第一波丧尸变异潮里就挂了。
　　自从得到这把刀，她可是很小心地养护着。工业恢复遥遥无期，物资越用越少。刀要是锈了，一时半会可难找到平替。
　　他们接下来认真地搜刮起这个地下超市，找布，找纸，找任何适合拭刀的东西。可是什么都没有。能用的东西早在之前幸存者们一轮又一轮的搜刮中被抢空了，要不然刚才那三个人也不至于这样穷凶极恶，上来就用子弹招呼他们。
　　最后，只找到了一本书。
　　不知道是怎么落到这的，一本《古文鉴赏辞典》，摊开着趴在货架的碎片里，不仔细看都留意不到，可一留意到又显得那么显眼。
　　她凝重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了一点笑意。她弯下腰。然而在她把书捡起来前，他却突然也弯下腰，把这本书抢走了。
　　她面无表情地盯着他。就算搭档这么久，迎着一个经常负责杀人的人杀人的视线，他也感觉到了紧张。
　　而且想到他接下来要说的话，他更紧张了。
　　“我想把这本书留下来，带回去……”
　　“你在开玩笑吗？”果然，她不接受，“给我。”
　　“……其实书也是很珍惜的资源啊，你看我们找物资的时候，很少能看见书——”
　　“因为书没用，之前都被忽略。给我。”
　　“……咱再找找吧……总不可能真的一片纸一块布都没有吧？”
　　“你怎么突然矫情起来了？”她问，“难道这是你的书？”
　　并不是，但他以前的确有一本这样的书。他上高中时买的，那时候他父母还活着。
　　他半张着嘴，好一会没说话。可他也没把手里又大又沉，又占地方又添负担的书递过去。
　　“我想留下这本书。”他说，“拿我衣服擦吧。”
　　他解开外套，打算从自己的衬衣上撕一块布下来。他的衬衣已经很破烂了。
　　她按住他的手腕。
　　“行了。”她说，“把目录页给我总行吧？”
　　“……撕书容易把书撕散。要不然你在目录页上擦擦，就别把它撕坏了。”他摊开目录页，递过去。
　　她翻了个白眼。她在书页中仔细擦掉了刀上的血，一列列铅字的标题染上一道道血痕。
　　她合上书，把它递给他。他把它收进背包。
　　往外走时，她对他说：“不把生存放在第一位的人在现在这个世界也很容易挂，别仗着自己有逆天防御系异能就掉以轻心。”
　　他讪笑一声，没有说话。
　　走出黑暗的地下，阳光重新照到他们脸上。现在是初夏，植物忙着长叶子，城市的废墟一片绿色。
　　“我知道在现在这个世界书没有用处。”他开口说，“但我觉得未来，人类文明会恢复到书重新变得有用的阶段。”
　　“你得先保证自己活到那个时候。”她说。
　　他咧开嘴，笑纳了搭档的关心。
　　“这个当然，”他说，“我时刻警觉着呢——刚刚不就没让人偷袭得手吗？”
　　人声渐渐远去，离开了这片废墟。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