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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我的一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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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再次睁开眼时,眼前是破旧茅草屋顶。
我闭上眼睛又一次睁开眼后,眼前的景象依旧没有变化。
可能是我走夜路摔了一跤,穿到这莫名其妙的地方来了。
接受良好的我撑着胳膊支起身,环顾这破败的家,漏风的纸糊窗,坑坑洼洼的地面,还有简单到用一张木板拼出来的床,床上的棉花被都板结在一起,冰冷僵硬。
我穿上布满补丁的布鞋,推开摇摇欲坠的木门,入眼是宽阔的小院,院子里有一个用篱笆围成的鸡圈,一个年轻的女孩正在喂鸡。
根据原身的记忆,喂鸡的女孩是小我一岁的妹妹李乐,也是母亲最喜欢的孩子。
来到这个不知名的朝代,不知名的家中,我也不知道我未来的生活应该如何。
家中有五个孩子,大哥李忠,二哥李勇,三哥李诚,我叫李秋,小妹李乐,只有我和李乐是同父同母的姐妹,三个哥哥是母亲和她的前夫生的。
说起这个,不得不说我的父亲李大牛,根据我继承而来的记忆,他是外乡人,因为打仗来到了这里,战争结束后留在了桃花村,在村长的撮合下,和我母亲喜结连理。
于是就有了我,再有了李乐。
不过母亲却总想生一个儿子给父亲继承香火,但都被父亲拒绝了。
这还是李秋偷听到的。
但母亲似乎并没有歇了这个心思。
父亲在农闲时,会带着三个哥哥去镇上或者县城做小工补贴家用。
因此一年四季,除了农忙时节,只有白雪皑皑之际,一家人才会生活在一个屋檐下。
而现在正是农闲,家里只有母亲王桃,我,李乐。
“秋丫头还不赶紧过来看火!”
母亲的大嗓门把我吓了一大跳,我连忙跑进灶房,坐在灶头后面看火,也不知道吃些什么,估计是黑面馒头吧。
不过让我感到奇怪的是,同样都是吃黑面馒头,为什么李乐看上去面色红润,我却是头发干枯,双手枯瘦呢。
太阳爬至至高点,却依旧不是饭点。
早饭没吃的我饿得两眼发黑,看到树皮都恨不得上去啃一口。
母亲带着李乐去村里其他人家那聊天去了,留我一个人看家。
这确实有点偏心啊。
不过母亲的心偏向李乐,那么父亲的心就是偏向我的。
村里所有人看见李大牛都会说一句羡慕,因为他有一个长得像他的俊俏女儿,那就是我。
我的父亲高大威猛,据说容貌俊俏,为什么是据说呢,因为在我的记忆中,父亲总是留着一脸络腮胡,让人看不清真容。
我只能看见他高挺的鼻梁和温柔的双眼。
我望向水缸中的人影,十五岁的我看上去严重营养不良,瘦削的脸颊,凹陷的眼窝,炸毛凌乱的头发。
连我自己都看不下去了。
他们究竟是什么眼神,竟然把这么干瘦的纸片人和高大威猛的父亲相比。
日子一天一天过着,秋收时,父亲带着三个哥哥回来了。
“秋儿,我能进来吗?”
“能!”
我冲门口喊到。
摇摇欲坠的木板门被人从外打开,夕阳的光线将父亲的脸映照的忽明忽暗。
父亲将一包油纸包裹的糕点放在我的床上。
“怎么又瘦了?”
父亲关心的语气让我潸然泪下。
又瘦了,瘦得我自己都觉得丑陋。
父亲用宽厚粗糙的手擦去我的眼泪。
“镇上杏芳斋的点心,吃点吧。”
说罢父亲离开了房间。
我打开油纸,里面放着两块糕点,我用干枯颤抖的手拿起一块糕点放入嘴中,甜腻的气味在口中蔓延。
我将剩余的一块糕点小心翼翼地包好,放在衣柜里。
家里除了李乐外,所有人都要去田里抢收。
繁重的体力劳动让我一躺到床板上就秒睡。
这天,我被饿醒了,因为我回家晚了,家里已经没有饭了,精疲力尽的我从衣柜里翻出上次没有吃完的糕点,巨大的饥饿感让我无暇品尝糕点的甜腻。
我躺在床上,望向窗外的星空,天上一闪一闪的星星好像是在对我无力生活的嘲笑。
意识清晰的我听见了断断续续的呜咽,我的灵魂已经二十五岁,怎么会不明白那是什么呢。
虽然我也很想立马睡着避免这让我尴尬的场景,但是我的肚子饿得好痛,实在睡不着。
天气一天比一天冷,我们所有人都挤在了父母的房间,因为他们房里有炕。
烧炕需要柴火,家里的柴火无法烧一整个冬天,因此虽然大家都睡在一个炕上,但是晚上依旧冰冷无比,至少我是这样的。
贫穷的老百姓是生不起病的,因为看不起病,一个普通的风寒就可能带走一条又一条生命。
桃花村的好多人没能熬过这个寒冷的冬天。
但是李家有了一个新的生命,是的,我的母亲怀孕了。
几个月后,母亲生下了一个带把的男孩。
我明显感觉到母亲变了,她变得更开朗,有时候甚至有一种洋洋得意的感觉,她抱着孩子在村里到处和人唠嗑,飞溅的唾沫喷在孩子稚嫩的脸上。
但她依旧很喜欢李乐。
因为我看见了,我看见她会煮两个鸡蛋,一个给李乐,一个给李清——我的弟弟。
但没有一个鸡蛋属于我,从来没有。
日子一天一天过着,李清一周岁了。
母亲高兴地拿出银钱摆了简单的酒席,请了亲戚朋友喝酒。
父亲对李清的态度没有明显的偏爱,也没有太多过分的关注,只是每次回家除了会给我带糕点外,也会给李清带上许多小玩意。
我以为我的这辈子就这样了,留在桃花村,嫁给一个庄稼汉,为了生存操劳一生。
但一切都因为李清的病变了。
李清不知为什么发起了高热,看遍了大夫也没好,边陲小镇,医疗有限,豪门贵族养的府医岂是我们小小草民能请的起的。
父亲急得嘴边起了一圈泡,最后却告诉我们,全家去京城。
当我坐在马车上时,我依旧处在震惊中。
这可是马车啊,一辈子在地里刨食的农民怎么会坐的起马车呢。
马儿昼夜不停地奔驰,一路奔向京城,最终停在一座高门大户前。
我摇摇晃晃下了马车,抬眼是威严的两个大字——霍府。
我看见父亲抱着李清大步走进宅院,一位衣着得体的中年男人将我们带进了大门。
正厅里,上首坐着年老威严的白发老人。
“老爷,他们是少爷的家眷。”
面对老人,中年男人的背脊始终弯着。
我从老人的目光中,看到了肃杀之气,我连忙低下头,不再直视对方的眼睛。
是我忘了一个严重的问题,这是阶级森严的封建王朝,面对王公贵族,世家功勋,任何有官职在身的人,都是我等草民不可直视的。
“一路赶来想必是累了,你好好安排他们休息吧。”
“是,老爷。”
我被中年男人安排的婢女带到了后院的一个小院中,院子里种满了各种名贵的花朵,大树下还有一个手扎的秋千。
沐浴更衣后,我坐在花厅,三个哥哥、李乐、我的母亲陆陆续续在婢女小厮的带领下来到这里。
随后一个个婢女端着香气扑鼻的菜肴走进花厅,将一盘盘精致的菜肴端上桌。
“大少夫人,几位公子小姐,吃些饭菜吧。”
又是那个中年男人。
三个哥哥驼着背,缩着脖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没动筷。
母亲坐在我旁边,我能看见她紧紧攥住李乐胳膊的手在颤抖。
我拿起桌上的筷子,自顾自地吃了起来,我已经很久没有吃到这么好吃的饭菜了,即使它们不合我胃口。
但许久未吃这么有营养的食物,万万不可吃多,不然受罪的还是我。
众人见我动筷后没有人阻拦,也纷纷举起筷子吃饭。
我知道我们在这里的一切都会被人一一汇报给白发老人。
事实也是如此,当晚,我就被带到了书房。
白发老人坐在案几后,他的身后是一把杀气腾腾的大刀,大刀架在刀架上,更衬得白发老人肃杀无比。
“我是你祖父,你倒是与你几个兄弟姐妹不同。”
祖父的眼睛让人浑身一颤,太犀利了,仿佛能把人看穿。
是个厉害角色。
我没有回答,静静地站在案几前。
祖父朝中年男人使了个眼色,中年男人挥了挥手,一个小厮端着一个木质的托盘,托盘上是一个个写着字的纸条。
“选一个吧,择日开祠堂,我会把你的名字写进族谱。”
我听后看向面前的小纸条,拿起一个“荣”字。
中年男人将我拿起的纸送到祖父面前。
我看见祖父的眉头皱了一下,却什么也没对我说,只是抬手让我离开。
回到霍府后,我再也没见过父亲,也再也没见过小弟弟李清。
祖父请了一位教书先生教我识字,听先生说,祖父给所有的孩子都请了先生。
他们学得如何我并不关心,我只是在想,难道我的余生就要被关在这四方之间了吗?
从小山村到高门大户的后院,与我而言,似乎并无不同。
这日,我正在提笔习字,祖父来到我的案几边,一张一张看眼我描的大字。
“你倒是比你几个兄弟姐妹勤勉。”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我勤勉是因为我认识字,只是不会写,我也想写一手好字,所以我努力地练习。
虽然在记忆中,父亲教过我们认字,但大家似乎学得并不好,父亲也没有严加教导。
祖父见我不说话,也没有生气,坐在一边看我练字。
夕阳西斜,一天的课程结束了,祖父亲自送走了教书先生,我站在院子里,望向天空,残阳如血,心中悲切。
又过了不知几个日月,天气渐渐寒冷,我依旧穿的单薄,铜镜前的我早没有了营养不良的面容,现在的我头发黑亮,面色红润,一看就是个健康的小女孩。
让我忧心的是,今年我已经十七岁,正是相看人家的好年纪。
京城的豪门贵族多通过联姻来稳固家族地位,也许我的婚事由不得我做主。
爆竹声中一岁除,新的一年又来了,今年我十八了。
院子里除了枯枝就是白雪,我的心也同这白雪一样,一片空白。
大年初二,外嫁的小姑姑回霍府了,宴席上,我终于看见了许久未见的父母,还有我的兄弟姐妹。
李清变成了一个胖乎乎的小娃娃,深得祖母喜爱,父亲刮去了满脸的络腮胡,露出英俊的面容,母亲也是一身珠光宝气,满面红光坐在父亲身边。
三个大哥也穿上了板正的衣服,李乐更是穿着昂贵的绸缎,披着雪白的狐裘坐在母亲身边。
我坐在祖父身边,看向一个个陌生的面容,我未曾见过霍家的其他人,我也曾向祖父请教过,需不需要去拜见家中的长辈,祖父却和我说不用,因为家中的叔伯都驻守在边疆,唯一的小姑姑外嫁了,家中除了父亲一房外没有其他人了。
而今天,我见到了唯一的小姑姑,小姑姑带着小姑父回娘家走亲戚。
小姑父是大理寺少卿,他的眼神也是犀利无比,看谁都像个犯人,唯独看小姑姑时充满了爱意。
“今天难得一家子聚在一起,过段时间挑个良辰吉日开祠堂,将李秋的名字写进族谱,各位可有意见?”
没有人敢挑战祖父的威严。
除了祖母。
“老头,那我的清儿呢?”
祖父看了一眼在桌上玩米饭的李清。
“等他变成男子汉再说吧。”
“秋儿多少岁了?”
我看向小姑姑,小姑姑正一脸好奇地望向我,难不成要给我相看人家了?
“昨天刚满十八。”
“十八了,是个大姑娘了,有没有喜欢的公子,小姑姑给你做媒。”
“还没有。”
“改日我办个赏花宴,邀请京城的公子小姐来玩,你也来怎么样?”
我看向姑姑一脸兴奋的样子,姑父又是威胁的眼神,只好同意。
不过比赏花宴先来的却是开祠堂。
与祖父交好的几位好友都来观礼了,名字写进族谱的那一刻,我就与整个霍府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霍府带给我的一切荣耀,一定会以其他方式从我的身上吸取。
霍筝荣这个名字,是荣耀,也是责任。
不过至今都让我不解的是,为什么只有我入了族谱。
院子里的枯枝又开出了花,小姑姑的赏花宴终于如约而至。
京城的世家小姐身着艳丽名贵的服饰,带着金灿灿的首饰来到宴会上。
世家公子也是一个个都穿得风流倜傥。
我一个人坐在花园的亭子里,望向不远处热闹的人群。
“你就是霍老将军的孙女霍筝荣?”
我看向不知何时站在我身后的男子。
男人身形高挑,面色阴柔,眼里是化不开的寒冰,令人生畏。
“是我,你是谁?”
想到无力反抗的人生,我突然就不害怕了 ,直接望向他的眼睛问道。
“你胆子确实很大。”
男人饶有兴趣的目光让我觉得莫名其妙。
“我叫刘嗣祎,我记得你今年十八了吧。”
听到他谈起我的年龄,我心里一紧,是啊,十八了,如果今年不嫁人,来年就要交罚税了。
“老皇帝这些年越来越贪恋美色了,你小心点。”
说完这句话,他直接在我对面的位置上坐下。
“老皇帝已经注意到霍家了,想必过不了多久,就会让你们一家子进宫。”
刘嗣祎随手倒了一杯茶,轻抿一口放下,又道,“你的妹妹霍乐我见过,水灵灵的小姑娘,看了让人忍不住升起保护欲。”
我没有因为刘嗣祎浪荡的话而愤怒,因为他说的一点错也没有,我是霍家的霍筝荣,自有霍家庇护我,可霍家的地位再高,也高不过皇权。
皇帝老儿若是想赐死我,我还得跪着谢恩,以感谢他的大恩大德,不赐死我的家人。
“所以你找我是有什么事?”
我问刘嗣祎。
他不会莫名其妙和我说这些话。
“我们合作吧。”
“我是个什么都不会,也什么都没有的人,我用什么和你合作。”
“霍小姐不必自谦,霍家是你最大的底气。”
“你要兵权!”
除了这个我想不到其他,叔伯镇守边疆,手握大军,忌惮的人不少,羡慕的人也不少。
“霍小姐果然聪明。”
聪明个鬼,谁都知道霍家手握重兵,深受皇帝忌惮。
“这件事你应该找祖父,而不是找我。”
“如果找霍老将军有用,我就不会找你了。”
“你找我更没用。”
“霍小姐不用急着拒绝,此事若成,我可以答应你三个条件,甚至更多。”
我盯着他的眼睛,眉头紧皱,这是要造反吗?
“你是谁?”
“我是闲王,悠闲的闲,皇帝老头最小的儿子,想好了就去南方酒馆找我。”
我目送闲王离开,又和小姑姑告辞,匆忙赶回家中。
我第一次主动去找父亲。
父亲此时正手把手教霍清写字,看见我来后,将霍清抱下椅子,霍清一溜烟跑出门。
“这是我们一家到京城后,你第一次主动来找我。”
父亲还是那个父亲,只是换了一身像模像样的衣服,身上的气势都变了,再也没有往日在地里刨食的庄稼汉形象。
我是来打听刘嗣祎的,但我不能直接提到他。
“当今的皇帝是个什么样的人?”
“年轻的时候是个勤政爱民的好皇帝,我许久未在京城,这么多年过去,人总会有所变化。”
“变得如何了?”
“我不知道。”
“那你觉得谁会坐上那个位置?”
“你今天碰见谁了?”
父亲的脸色依旧很平静。
“你可以去问小姑姑。”
“秋儿,我们霍家从不站队,我们效忠于皇帝,这件事我希望你能时刻记住。”
“我知道了父亲。”
“回去吧。”
回到房里,我坐在秋千上,虽没能从父亲的口中得知刘嗣祎的消息,但我还能去茶楼打听打听。
拿上一把碎银,我从偏门出了霍府。
京城的街道修得又宽又直,根本不是乡村小路可以比的。
我随意走进一家茶楼,说书先生正滔滔不绝地说着江湖趣闻。
我走到一张桌子边坐下,让小二给我上了壶茶。
没多时,我的对面坐下了一个红衣男子。
红衣男子懒懒地坐在长凳上,一手撑着脑袋,闭着眼睛听说书先生说书,时不时还嗤笑一声。
也是,我也觉得说书先生说的内容太过离谱了,白见溪怎么可能一剑封了十人的喉咙呢,还有那什么万剑宗的掌门终于和小青梅喜结连理。
坐了许久我都没听到和刘嗣祎相关的消息,眼看天色不早了,我便起身离开。
路过旁边的红衣男子,我终于看见了那张令人惊艳的脸。
夜晚,我躺在床上,还在感叹为什么会有长得这么好看的男人,要是我和他一样好看该有多好。
每天的日子都是一样的,先生授课,然后我练字。
这天,先生和我说,他要去参加春闱了。
“以后你还会来教我吗?”
“霍小姐的才情已是当今少见,愿小姐心想事成。”
“你知道我想要什么?”
“霍小姐时常仰望天空,又会对着院中的高墙叹气,霍小姐想要的,并不难猜,只是霍小姐生在这样的大家族中,身不由己。”
“先生真是聪明。”
“当今律法对女子并不苛刻,可女子却依旧被世俗约束着,即使有一番作为,也会被人评头论足,当真是举步艰难。”
那一天后,先生再也没来过霍府。
我来到南方酒馆,酒馆中飘着酒香,刘嗣祎正坐在小桌边小酌。
我走到他身前。
“我给不了你想要的,但是我可以让你变得更富有。”
“怎么说?”
“接你灶房一用。”
后院的灶房里,我拿起一罐盐,这时候的盐不紧颗粒粗糙,还泛着苦味。
我要做的就是把粗糙的盐变得更精细。
而这对我而言并不困难,虽无法比拟后世洁白的盐粒,但放在现在已经够用了。
当一颗颗看上去洁白的颗粒出现在器皿中时,我发现刘嗣祎的眼神都变了。
犹如深渊。
“其实海水也可以制盐。”
我说出一个让人足以心动的筹码。
“我会,我可以告诉你,可以把方法交给你,但我不代表霍府,只代表我自己。”
“好,你把方法写下来,我会派人去做。”
这次与刘嗣祎的会面已经将我和他变成了一条绳上的蚂蚱,他若倒台,我也不会好过。
这是一次疯狂的豪赌,成了我的人生将有翻天覆地的变化,败了我就将重启人生。
我会的不仅仅是制盐,我会的有很多很多,足够让我在刘嗣祎的手底下活上不少时间。
先生被皇帝钦点为探花,进了翰林院,听说前去说媒的媒婆把先生家的门槛都要踏破了。
几个月后,我再一次踏入南方酒馆,让我意外的是我竟然在这里见到了先生。
先生看我的目光也同样意外。
“无忧,这位是霍小姐,你们是师生的关系吧。”
刘嗣祎似笑非笑地看着我们。
“大家都是老熟人了,想必无需我过多介绍。”
我见先生皱了眉,颇不认同地看向刘嗣祎。
“殿下为何要拉霍小姐入局。”
“无忧,霍小姐的本事,实在让我欣赏啊,你看看这几个月,若没有霍小姐,边关的将士们又要饿肚子了。”
先生听到这句话后再也不说话了。
“皇帝老儿盯上你妹妹了。”
刘嗣祎突然看向我,对我说了这句话。
实话实说,我的内心并没有太多波澜,自我来这里后,我与霍乐并未说过几句话,感情也没有多深,但毕竟她是我血缘上的妹妹。
“什么时候的事?”
我问刘嗣祎。
“前几天你妹妹去参加了南阳郡主的赏花宴,刚巧被皇帝老儿看见了,他的眼神很不干净。”
“这件事我会告诉父亲的。”
“今日酒馆酿了新酒,要不要带一坛回去尝尝?”
“好。”
我拎着酒壶回家,又一次去找了父亲。
远远地我就听见了小孩子咯咯咯地笑声。
走进房中,霍清骑在父亲的脖子上,手里摇着拨浪鼓。
父亲依旧是那个父亲,只是他看向我的眼中少了许多疼爱。
爱不会消失,爱只会转移,父亲的爱转移到了霍清身上。
又也许父亲至始至终对我的爱都很少。
我将酒壶放在桌上。
“父亲。”
“秋儿,许久没见了。”
父亲没有看桌上的酒,依旧乐呵呵地逗着霍清。
他到现在都在叫我秋儿,可我现在叫霍筝荣,再也不是小山村的李秋了。
“乐乐最近多让人看着点,有个我们得罪不起的人看上她了。”
我说完这句话后直接离开了父亲的院子,没有看见父亲脸上的表情是什么样的。
三日后,皇后懿旨,召霍家霍乐和霍筝荣入宫。
我知道,这或许是皇帝老头的意思。
天还未亮时我们就焚香沐浴,收拾妥当时天已微亮,坐着皇宫派来的马车入宫,在宫女的带领下,一路来到淑椒房,也就是皇后的寝宫。
皇后是一位雍容华贵身姿丰腴的妇女,也许是保养得当,又也许是因为皇后本就年轻,皇后的脸上竟没有一道皱纹。
我和霍乐行礼后,皇后便让我们入座。
宫殿内不仅有我和霍乐,还有其他人家的姑娘,一个个看着面容稚嫩。
大家叽叽喳喳聊着时下新兴的首饰衣服,让我没想到的是,霍乐竟也能和她们聊得来。
皇后是不是个城府深沉的人我不知道,但是她打量霍乐的目光特别明显。
恐怕刘嗣祎说的事是真的。
皇帝老头看上霍乐了。
回到家,我将皇后的举动告诉了祖父。
祖父没有说话,挥手让我离开。
在我踏出小院时,迎面走来一个身姿挺拔,与刘嗣祎长相有些许相似的男人。
“霍小姐。”
我向对方行了一个标准的万福礼。
“霍小姐果然如传说般,宁静淡雅。”
“公子谬赞了。”
我那叫对命运的无力,才不是什么宁静淡雅。
“霍老将军近来如何?身体可好?”
“公子来都来了,何不自己去问。”
我觉得他没话找话,恐怕也是来拉拢霍家的,皇帝老头真是在皇位上坐太久了,他的儿子们都迫不及待了。
但登基的人必须得是刘嗣祎!
“霍小姐说得极是。”
我目送这位长得有些像刘嗣祎的男人走进祖父的院子。
又过了一月,父亲说要带我们去苏州府玩,我将这么多月攒下的银钱全部带在了身上。
如果有机会,我希望能留在那里,我并不担心方言的问题,因为我会,从小就会。
我们一大家子乔装成游商,上了货船。
霍清被父亲抱在怀里,霍乐被父亲护在身后,而我则跟在其他人身边。
货船上不乏三教九流之辈,但大部分的人都是刘嗣祎的人,船上的货也都是他的,所以我觉得船上很安全。
刘嗣祎采取了我的意见,将京城时兴的首饰、布匹、小玩意儿带到江南一带倒卖,再从江南大量采购丝绸棉布,卖给其他地方的人。
刘嗣祎完全有财力、人力、权力去做这件事,为什么要放弃这么好的赚钱机会呢。
一路上,父亲的神色一直很凝重,我发现他的目光总是看向霍乐,他不允许霍乐离开他的视线。
霍乐想去甲板吹风,父亲就会陪着她去,总之除了晚上睡觉和去茅房,霍乐从未离开父亲的视线。
反倒是我,父亲已经许久为和我说过话了,对我的关注也变得越来越少。
我们都快成为陌生人了。
运河的夜晚总是充满危险,我却丝毫不怕,船上随便一个打手单拎出来都是特别能打的武夫。
刘嗣祎说如果遇到水匪,往他手下身后躲就行。
而我们确实遇到水匪了。
那时我正坐在甲板上吹风,清冷的月光倒映在河中,不禁让我想飞上天,去寻找触手可及的自由。
“霍小姐,外面不安全,回船舱吧。”
领头的中年男人站在离我不远的地方,神色凝重地望向远方。
我轻轻站起身,转身离开甲板。
船舱里,不明所以的人有的正欢声笑语高谈论阔,有的人早已进入了梦乡。
不多时,外面想起了惊悚的大叫声,我似乎能听到冷兵器划过长空的声音。
我静静地坐在床缘。
耳边渐渐没有了声响。
我知道一切都结束了。
父亲没有来看我一眼,也没有派人来看我一眼,他现在在做什么呢。
几日后,货船停靠在城外的码头,我们又坐上乌篷船,通过水门进入姑苏城。
河道两边是熟悉的乡音。
父亲租下了一座小院,我们一家人都住在这座小院里。
我在自己的卧房里收拾衣物,这次出门,我没有带任何一个婢女。
“秋儿,我能进来吗?”
是父亲的声音。
“进——”
我朝门口大喊。
我想没有任何世家小姐会像我这样大喊吧。
门被人从外打开,父亲的身姿越发挺拔,他再也不是那个在地里刨食的庄稼汉了。
“秋儿,难得来一趟姑苏,好好出去玩玩,别老关在房间里。”
父亲放了一打厚厚的银票在桌上后便离开了,我甚至没能和他说上一句话。
父亲说得对,难得来一趟姑苏城,我自然不能浪费这次机会。
刘嗣祎帮我做了一个新的身份——南镓荣,这也是我以前的名字。
南镓荣,苏州府人,年十八,家住姑苏城十字街,黄册上的信息一切都是真的,都有迹可循。
我和刘嗣祎的人在酒楼雅间见面,我们详谈了一些生意上的事后,我便开始独自享用美食。
许久未见的松鼠桂鱼还是那么酸甜可口,让人感到幸福。
融入这里的生活于我而言太过简单,我完全没有语言和饮食习惯的障碍。
傍晚,我捧着一把盛开的莲花回到小院。
推开院门我看见了一个让我意想不到的人。
“霍小姐,又见面了。”
我规规矩矩行礼。
“秋儿,这位是梁王。”
父亲介绍了来人,只是没想到上次在祖父小院门口见到的人竟是梁王。
只是梁王怎么也来苏州府了,来就来了,为什么来小院?
“原来是梁王,果然如传说般风流倜傥。”
我夸赞道。
“霍小姐言重了,我今日是来看霍乐小姐的,只是来得不巧,霍乐小姐和霍夫人出门还未归来。”
原来是来看霍乐的,梁王也看上霍乐了?
我回到自己的小房间,关上门,坐在床上思索。
如果梁王和霍乐在一起了,若是他也觊觎那个位置,不管霍府站不站梁王,霍乐都是霍府的人,外界难免会有各种猜测。
晚上,我听到了磁具摔在地上的声音,还有父亲母亲的争吵。
第二天我早早出了门,在繁华的街道上闲逛,我知道刘嗣祎的人在不远处跟着我,如果遇到合适的东西,我会打暗号,他们就会来采购。
就这么逛了几天后,我们在苏州府的生活也要结束了。
返回京城的货船上的人,大部分是刘嗣祎的手下,听这次的负责人贵叔说,他们从京城运到苏州府的货物卖了好多钱。
“将军真是碰上贵人了,有了这些钱,边关的将士们都能有饭吃了。”
贵叔的神色很激动。
“你说的将军是谁?”不会是刘嗣祎吧?
“将军是闲王殿下呀,我们将军从小就生活在边关,那里是他的封地,边关是苦寒之地,将士百姓总是吃不饱穿不暖。”
没想到刘嗣祎还是个将军,也许是个体恤百姓的好将军。
“你们都很敬佩他。”
“那是自然,边关的百姓都敬佩他。”
原来闲王在百姓心中是个好人。
那他怎么就叫闲王了呢,难道不应该是贤王吗?
回去的水路并不是一帆风顺的,我们依旧遇到了几次水匪。
我按照计划,在船只行过河道水流平静的地方潜入河中,一路游到岸边。
没想到刘嗣祎竟然亲自来接我。
“我会派人把你送到松江府,宅院商铺都已经准备好了,从此以后,你就是南镓荣。”
“谢谢。”
“不客气,希望我们合作愉快。”
“那是自然。”
我在刘嗣祎手下的护送下一路快马奔波至松江府。
松江府的方言对我而言也并不难,大家都能听懂。
按照刘嗣祎给我的地契房契,我一一巡视了铺子,并给掌柜提出了整改建议,掌柜二话不说立马就采纳了我的建议。
几日后,我坐在松江府最大的酒楼里,听着食客的闲聊。
自从我离开货船后,我时常会想到父亲,有时我也会问自己,父亲对我的爱真的转移到其他人身上了吗。
还是说以前那点对我的偏爱其实并不是偏爱,而是他随意的关心。
每每想到这,我竟也会生出几分愤怒和嫉妒之情。
这几日城门上贴着我的画像,只是画像和我现在相比竟没有几分相似之处,只有名字是对的上的。
就算我站在画像边上,也不会有人怀疑画像上的人是我。
也不知是谁画的画像,看上去这么形容枯槁,颇有几分我刚到桃花村的样子。
我神色淡定地坐着驴出城,我要去巡视我的农田。
黄册上,我的名下有小一千亩的良田,这些都是刘嗣祎送我的,我可以随意支配,光是松江府就有三百多亩。
江南地区的作物一般都一年两熟,现在正是水稻生长的时间,挥汗如雨的地里种下的是一家老小一年的心血。
刘嗣祎确实很够意思,给我的田都土地肥沃,水稻长势喜人。
城门墙上的人像还没一周就被撤走了,刘嗣祎找了一具假的尸体,办案的人草草结案。
我用刘嗣祎留给我的铺子和银钱又陆陆续续开了几家铺子,包括但不限于染坊、布庄、酒楼。
如今的我远离京城,只需要借着刘嗣祎的后台好好赚钱就可以了。
我多赚一文钱,边关的将士就能多吃一口饭。
又是一年春,刘嗣祎寄给我的信件中不乏喜悦之情。
他说边关的将士们在这个寒冬都能有饭吃有衣穿,虽不能吃饱饭,但也不至于每天为粮食的事发愁。
他还提到了霍家,霍家为霍筝荣办了盛大的葬礼,梁王和霍筝乐在葬礼后一个月完婚,听说婚后二人的生活并不和谐,霍筝乐被侧妃压的死死的。
梁王的侧妃是当朝右丞相最宠爱的小女儿,右丞相夫人的父亲是太傅。
我没想到霍乐已经被写进族谱变成霍筝乐,变成了梁王妃。
刘嗣祎说皇帝老头十分欣赏裴无忧,已将他提拔为左丞相,而梁王在朝中已经开始拉拢各方势力。
最后,刘嗣祎问我要不要去京城看热闹。
我觉得这个热闹没什么好看的,便写信回绝了。
松江府的春天鸟语花香,我骑着小毛驴外出踏青,郊外是一片生机勃勃的景象,孩童在草地上放着纸鸢。
我将小毛驴系在树上,随意地躺在娇嫩的草地上,望着蔚蓝色的天空,这样的生活太过自由了。
所以刘嗣祎必须要坐上皇位!
又一年盛夏,我摇着扇子走在街道上,准备去和裴无忧见面,却在路上看到一个让我意想不到的人——我的父亲。
我用扇子巧妙地遮住脸,淡定地从他身边经过。
“秋儿。”
我听见父亲有些颤抖的声音,但我的脚步却依旧没停。
我能感受到背后的视线。
我的走路姿势、我的形体已经有了很大的变化,按理来说,除了我的脸,他不应该认出我。
“秋儿!”
我的肩膀被人握住了。
“秋儿,是你吗?”
父亲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期待。
我转过头,直视他的眼睛,他松开了我的肩膀。
我们静静地看着对方不语。
父亲的头发不知何时长出了几根白发。
“你过得还好吗?”
父亲没有责问我这么久去了哪里,也没有责备我为什么这么久不回家。
他问我过的好不好。
自然是好的。
其实也不然。
曾经的我拥有父母所有的爱,我无法接受生命中会有其他的兄弟姐妹分走父母对我的爱,可偏偏我遇到了。
以前父亲也许是偏爱我,我会觉得这样的生活也不差,可渐渐地,父亲对我的那点少得可怜的关注却渐渐转移了。
回到霍家,我在等父亲来找我,来问我在新家过得习不习惯,可是父亲都不来找我。
我会嫉妒霍清,为什么他把我的父亲抢走了,我会嫉妒霍筝乐,为什么她有了母亲的爱还要和我来抢父亲。
祖父也不知是什么原因才会多看我两眼。
所有人都在远离我。
“我过得很好。”
我淡淡地说。
“秋儿,是爹对不起你。”
我看见父亲的眼眶已经红了。
我摇摇头。
“你没有对不起我,是我对不起你们,我还有别的事,先走了。”
“秋儿,你是不是和闲王站在一起了。”
“没有的事,我只站我自己。”
说罢我转身离开。
我知道父亲一直在我身后不远不近地跟着,一路跟着我进了酒楼的雅间。
裴无忧正倚在窗户边,他自然是看见我和父亲一前一后走来这里。
三人坐在圆桌边上,小二将早已准备好的菜摆上桌后离开。
“裴丞相一直和秋儿有联系?”
父亲的眉眼是前所未有的严肃。
裴无忧慢悠悠地摇头,“霍将军说笑了,我在松江府也是与令爱第一次见面,何来有联系一说?”
“秋儿的诈死你是否参与了?”
“霍将军这话从何说起,霍小姐失踪一事,可都是由梁王全权负责的,也是梁王结案的,与我可没有任何关系。”
裴无忧倒了一杯茶,放在父亲面前,随后便自己动筷吃饭了。
我也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急忙拿起筷子。
只有父亲定定地坐着。
我和裴无忧相继离开雅间,父亲依旧在那里坐着。
月满中天,我坐在藏在弄堂深处的小酒馆里,裴无忧坐在我的对面。
“父亲怎么来松江府了?”
“梁王妃很喜欢松江棉布,可运往京城的棉布数量有限,不过据我所知,南小姐在松江府似乎快要垄断松江棉布了。”
“垄断谈不上,不过是因为我不压价,散户都愿意卖给我罢了,好在王爷在这里有点根基,否则我也不能这么快赚到那么多钱。”
“我这次是来查江南的赋税问题,皇帝想要修建避暑山庄,但是国库空虚。”
裴无忧没再说下去,但我知道,国库空虚,钱从哪里来,自然是搜刮民脂民膏。
江南一带的经济繁荣,气候也好,百姓的生活比远在北方的桃花村好上太多,赋税有没有问题我不知道,但这里确实是一个搜刮钱财的好地方。
“那你在这里要呆多久?”
“少则几月,多则几年,江南一带的赋税没有问题,这里是忠王的封地,忠王一生无子,勤政爱民,从来不征收乱七八糟的赋税。”
“那你呆在这里干什么?”
“难得有清闲的时候,多待一段时日也无妨。”
“我不觉得父亲来松江府是为了买布,霍家可能已经站队梁王了。”
买几匹布需要父亲大老远地来松江府吗,直接派个人来不就好了。
“当年霍老将军发现皇帝看上了霍筝乐小姐,碰巧梁王找到霍老将军,想要求取霍筝乐小姐,霍家就答应了这桩婚事。婚前霍家就已经向皇帝上交兵权表明忠心,你的几个叔伯也已经从边关回到京城,至于有没有站队,目前我并不清楚。”
“回到京城又如何,虎符能调动的是将军,而将军能调令千军万马,即使没有虎符,想调令军队不也是很容易的吗?”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是南小姐,这里的人将皇权深深扎根于心中,不是所有人都像你这样胆大。”
“明日我带你去城里走走?”
“那就麻烦南小姐了。”
临走之际,裴无忧递给我一叠画像,是霍家叔伯和兄弟姐妹们的画像。
我带着画像回到家,我住的地方周围都是刘嗣祎的人,因此我不用担心邻里问题和安全问题。
书房里,我点燃满屋的蜡烛,在明亮的烛光下,我一张一张翻阅,将他们的容貌记在脑中,毕竟早晚都是要见面的。
翌日,我与裴无忧走在热闹的街上,我再一次看见了父亲。
父亲站在一家布庄店铺里,认认真真地挑选布匹。
江南有名的不止有松江棉布,还有云锦、宋锦、湖绉等等。
他买了什么我自然会知道地一清二楚,因为那是我的布庄。
“那是霍将军。”
很显然,裴无忧不是瞎子,他也看见了。
“我看见了,走吧,没什么好看的。”
我带裴无忧去了梨园,台上咿咿呀呀地唱着,我听得昏昏欲睡。
好不容易一曲结束了,刚想起身离开,又看见了不远处的父亲。
没想到父亲竟也来听戏了。
只不过他用一种难以言说的复杂表情看着我,有不理解,有责备,也有担忧。
我再一次责问自己,我对他有感情吗,也许有的吧,但不多,不然为什么我要逃离霍家呢。
为了自由吗。
也许是吧。
布庄的掌柜很快就讲父亲买的布匹告诉了我。
真是好大的手笔。
时下盛行的布匹全都买了。
不知道里面有没有一匹属于我。
答案当然是没有。
因为一直到父亲离开之际,我都没有收到一匹布,哪怕是一个边角料。
我站在城墙上,目送镖队护送大批的货物离开。
“怎么,难过了?”
不知为何,我竟觉得裴无忧的语气有几分幸灾乐祸。
“怎么可能。”
我反驳道。
虽然有一点难过,但并不多。
接下来的日子,我不停地赚钱,大批大批的银钱被送往京城。
或许只有忙碌才能让我忘记心中隐隐约约的莫名其妙的难过之感。
时间从我的算盘中流逝。
又是一年春,这一年,我二十一岁。
我与刘嗣祎的利益关系早已理不清了,我借他的权与势将生意做得很大,他也因我的赚钱能力将他封地的军队养得兵强马壮。
春雪还未化去,我收到了刘嗣祎从京城快马加鞭送来的信件。
梁王被人告到了皇帝老头面前,据说是因为醉酒说了大逆不道的话,直接被皇帝老头关进了地牢。
能把一个亲王关进地牢,想必他这话说得肯定触碰到皇帝老儿的底线了——皇权。
霍家也一同被牵连了,全部被关进了地牢,不日就要被流放至辽东。
辽东可是比漠北更穷困潦倒的地方。
刘嗣祎问我要不要去京城看望他们。
我想了想还是决定去看看。
我找到了刘嗣祎的手下,交代了一些事后,快马加鞭赶往京城。
去往京城的路并不好走,就算一路都走官道,也免不了积雪难行的境况。
凌冽的寒风刺痛了我的双眼,身下的马儿日夜兼程。
等我到达京城的那一天凌晨,流放的队伍已经在城门口准备出发了。
没有人为他们送行。
谁敢挑战皇权呢。
霍家上上下下几十口人被沉重的铁链铐住手脚,年近八十的祖父也不例外。
也许是我的目光太过明显,又也许是习武之人向来的敏锐,许多双眼睛都齐齐看向我。
看向我又如何,我的脸被厚重的棉布包裹,只露出一双通红的眼睛。
我看见父亲的头发比他去松江府时更白了,几年不见,霍筝乐竟也变得沧桑了。
也许是到了出发的时间,押送的官兵催赶着所有人上路。
耳边传来哒哒哒的马蹄声。
我向声源处看去,是刘嗣祎。
“父皇命我将你们送至辽东,各位上路吧。”
刘嗣祎身后跟着的是大堆大堆的行李。
等人走远后,我缓缓骑着马朝他们离开的方向驶去。
刘嗣祎远远地跟在队伍的最后面。
“你怎么会送他们去?”
我不解地问。
“皇上的命令,不得不从,送完他们后,我就要回封地了。”
刘嗣祎转头看向我,“要不要去漠北看看?”
“现在吗?”
“你想去随时都可以。”
我看向走在前方的霍家人,“好啊,那我跟着你走。”
“右丞相一家老小被流放至岭南。梁王被幽禁在地牢中,宫中来了一位江湖郎中,父皇的身子一日比一日好了起来。”
刘嗣祎稀疏平常的话却让我听到了很多信息,比如皇帝老头还能活好久,刘嗣祎打算回封地养精蓄锐。
“这徒步至流放地需要多久?”
按照这速度也不知猴年马月才能到。
“需要多久我不知道,但我得赶在春耕前赶回漠北,外族最喜欢在春耕的时候进城烧杀抢掠。”
我跟在刘嗣祎的身边并不显眼,因为刘嗣祎带着许多的随从,有男有女。
中午,我们坐在火堆旁,刘嗣祎的手下将考好的肉递给我,我捧着油腻腻的肉就着水吃了起来。
刘嗣祎的左膀右臂都认识我,谁让我是他们的财神爷呢。
就这样风餐露宿了几日后,刘嗣祎不知从哪里找到了几辆板车和马匹。
我远远地看见霍家人被撤走了束缚他们的铁链,一个个都坐上了板车。
接着我们便一路疾驰到辽东。
辽东是个荒凉的地方,一眼望去竟没看见一个人,小镇也是破破烂烂的,随处可见蓬头垢面的乞丐。
刘嗣祎将霍家人交给官府后,正想带着人打马离开,却突然调转马头看向了我,又看向了一边的霍家人。
思索良久,我下马走到父亲身前。
“梁王不会是个好的统治者,他没那么爱民,他爱权,他爱钱。”
“那你呢,你为什么跟在他身边。”
我自然知道父亲口中的他是谁,除了刘嗣祎还能有谁。
“那是我的事。”
我摘下腰间的荷包,塞进父亲的手里,转身离开。
荷包里的银钱不多,但足够他们应付一段时日了。
相比江南,漠北绝对说的上荒凉,可它比辽东好太多。
刘嗣祎的府邸在靠近边境的一座城内。
“最近我比较忙,你出门记得带上护卫,有什么事直接找人,人你都认识。”
刘嗣祎把我送进府中,匆匆交代了几句就带着人离开了。
我坐在破败的后院的石桌边,不得不说刘嗣祎的府邸看上去还不如城内的大户人家,实在太破了,真怕半夜睡觉屋顶塌了。
简单梳洗后,我换上了干净利索的衣服,带着几个人出门了。
漠北的人长得都高大,我走在街上显得特别小,没有人会觉得我今年已经二十一岁了。
我走进一家胭脂铺,这家铺子在整条街上是看上去最有钱的,不管是从店内装潢还是店掌柜的穿着,都是干净整洁的。
“小娘子随意看,有喜欢的可以试试。”
店掌柜是一位颇有韵味的美人。
我在一排排柜子上驻足停留,挑选了几个时下流行的款式后付钱离开。
傍晚,我带着人回到刘嗣祎的府邸,管家良叔早就准备好了晚饭。
晚饭也非常简单,几个窝窝头和一碟腌菜。
漠北的冬天哪里来的新鲜蔬菜,春天刚种下的菜种还没长大,能有腌菜吃就已经很不错了。
我不挑食,能吃饱就已经很满足了。
晚上,我把从胭脂铺买来的几个胭脂分给了跟在我身边的几个女孩。
大家都是铮铮铁骨的好汉,即使不喜欢,用着玩玩也行。
不过看她们小心翼翼又带有好奇的表情,我就知道送对了。
漠北的气候总是那么干燥,我才来没就觉得鼻子痒痒的很难受,半夜醒来总是一脸鼻血。
我找了一家看上去非常朴素的医馆,里面坐着一个身穿青衣的年轻男子。
“大夫,我有些水土不服。”
我踏进医馆,向长桌后的郎中说道。
只是当他抬起头时,我愣住了,这不是那年在茶楼看见的那个好看的男人吗,原来他是个大夫。
临走时,我拎着药包,回头看了他一眼,他一手支着脑袋懒懒地闭着眼睛,也不知心里在想些什么。
我已经好几日没见到刘嗣祎了,听良叔说刘嗣祎这几日一直在军营里,没有时间回府。
我在漠北一直待到河水化冻,我带着从关外城镇收来的皮毛一路而下直奔江南,倒手卖了好大一笔钱。
裴无忧传来了书信,皇帝老儿想把江湖郎中留在宫中,并想让他尚公主,哪知那江湖郎中直接跑了,御林军愣是连个影子都没抓到,皇帝老儿的身子如今已日薄西山,宫中几个皇子斗得死去活来,如今只剩下太子一人还没被贬为庶民,还有就是远在漠北镇守疆土的刘嗣祎,他们二人是一母同胞所出。
也不知道最后坐上皇位的人是谁。
左右不过一死,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又一年冬,京城传来裴无忧的书信。
刘嗣祎登基了,前太子仗剑走天涯闯荡江湖去了。
皇帝大赦天下,霍家恢复了原有的功勋爵位,只不过必须镇守辽东边境,从祖父起五代以内无诏不得出辽东。
一切都尘埃落定。
我再一次踏上辽东的土地。
边关的风霜吹得人心里一片空寂。
我在马上远远地看见穿着盔甲站在城门上的父亲。
父亲眼尾的一道道皱纹无不诉说着岁月的沧桑。
父亲低头看着我。
最终,他抬起头,看向远方,看向他守护的边疆。
他未曾再看我一眼。
我知道,我们的缘分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