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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救人  ...
            
                
                
                    - 
                          关苒背对着寝门,双臂紧紧环抱,独自陷入沉思。
  两小时前,向来沉稳、冷静、可靠的她做了一件极其冒险的大事,此事关乎全村的生死存亡。
  是富贵险中求,还是引狼入室?
  她漂亮的小脸崩得紧紧的,几道浅淡的血痕还残留在脸颊,显现出一种近乎凛然的决绝。
  打完猪草回家路上,丝雨绵绵。
  一白衣男子躺在路边,浑身血糊糊,远看简直像个血人。
  一摸额头,烫得可以煎鸡蛋了。
  关苒当下警铃大作。
  这种桥段,但凡看过几本网文,都会十分清楚其高危性。
  当奄奄一息的男人躺在路边,你若是救了:
  A 治好了他的病,他微笑回头,手起刀落:“抱歉,只有死人才能保守秘密。”——达成结局“农夫与蛇”。
  B 治好了他的病,他翩然离去:“手刃仇敌后,就前来娶你。”但是仇人比他先来,你身中数刀倒在血泊中,成为他变强路上的基石。——达成结局“垫脚石”。
  C 治好了他的病,结果他失忆了。你与他相恋三载约定终身,在大婚之夜他突然恢复记忆:“孤竟是当朝太子!”他承诺夺回皇位就来接你。三年后你等来了圣驾,也等来了他后宫佳丽108人,你排第109。——达成结局“太子妃升职记”。
  D 治好了他的病,他携十万黄金归来,迎接你荣登后位,从此宠冠后宫。——达成结局“拼好饭中毒”。
  ……
  可见,在古代救可疑男人的风险,和在修真界当师尊一样大。
  但是,她们家实在太穷。
  她太需要钱。
  这个险值得一冒。
  倒在路边的男人,一定是大人物。就算不是三皇子五皇子之流,也应该是簪缨世家三代单传的继承人。
  天龙人被救,按逻辑来说是会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的。
  他们从手指缝里漏一点儿,够关家人吃一年的了。
  她不求今生有任何情感纠葛,只求一场天降暴富!
  关苒,前21世纪普通女大,熬夜玩游戏猝死,九年前来到这个鸟不拉屎的穷苦古代,具体朝代不明。
  并没有穿成宫廷公主、深宅嫡女、侯爷的下堂妻,成了最普通乡间农女。
  很惨,是胎穿。
  忍受过漫长到令人发指的,几乎没有任何娱乐的婴幼儿时期,终于来到了猫嫌狗憎的十二岁。
  只能说,没有手机电脑的时代,太无聊了。
  二十岁的灵魂让她没办法体会到泥里打滚的乐趣,也懒得跟村里那群挂着鼻涕的小屁孩玩鬼捉人。
  她偶尔帮父母做些家务,不经意展现出惊人的智慧,简直是全天下最好的小孩。
  关苒总是一个人安安静静呆着仰望天空,关父关母没啥文化,但他们打心眼觉得自家闺女聪明,还特别爱干净,跟村里那群泥猴子是两个物种,她抬头望天肯定有她的道理。
  而且这样看起来很有学问,像诗人。
  关苒只是忧伤地想:为什么猪这么臭。
  家里养了五头猪,算是大户人家。她也为这个家里做出小小贡献,去后山打猪草。
  猪臭,鸡臭,狗也臭,但长时间浸在这样的环境下,几乎快要习惯。
  唯一永远无法习惯的是——
  旱厕。
  有时候从上往下看,还能看到一些白色蠕动的小动物,每一次蹲上去,都需要莫大的勇气。
  更令人崩溃的是,这个时代不存在“手纸”这个伟大发明,只好用干树叶或者竹片代替,这毫无疑问是对现代人的精神虐待。
  这日子没法过。
  关苒目光灼灼,对着房顶上吊着的蜘蛛,握紧拳头。
  我要赚钱。
  我要用要用最软的布、最贵的丝绸擦屁股!
  毫无疑问,这是关于尊严与文明的战斗。
  “咳咳。”
  屋内传来几声压抑的闷咳,男人醒了。
  关苒立刻管理表情,收起贪财猥琐的小人嘴脸,火速切换到温柔亲和的纯真农女,还顺手理了理布裙,这才端着水盆推门进屋。
  “公子还有哪里不舒服?”她声音柔软温和,“见公子倒在路边不省人事,情急之下只好先带您回来,小女子冒犯了。”
  一边说着,还不忘动作轻柔地贴心拧好毛巾,俨然一朵农家小白莲。
  “小女子不通医理,只简单包扎了一番,公子现在感觉如何?”
  赫赫,感恩戴德吧,等你好了携百两黄金前来报恩!
  双面人关苒面带微笑,不露半分思绪。
  血衣公子虚弱地吐出几口浊气,嘴唇因失血过多而煞白,仔细一看确也目若朗星、鼻若悬胆,正气凌然。
  一看就是不会赖账的正派好男儿一枚。
  关苒喜滋滋地想,好像看到黄金在招手。
  不过下一秒,现实将美好幻想狠狠粉碎。
  “为何救我。”
  暮云开双目无神,黑洞洞得仿佛不见天日的幽潭。
  高烧让他的嗓音呕哑难听至极,整个人由内而外散发出一种“我想死,世界快点毁灭吧”的消极气息。
  关苒:“……”
  完了,选项F。
  救到了那种,背负血海深仇还无法报复回去只好自怨自艾并且百分之九十九穷得响叮当的经典款角色。
  拾取到此种款式,等于自动绑定一整套大礼包服务:
  同时兼职保姆、心理医生、护工、防自杀安保多项工作,医药费自掏,食宿费倒贴,最后可能毛都捞不回来,只有功德+1。
  因为此款最后要去报仇,你只是他人生的过客。
  关苒拧紧眉头,看着男人高挺优越的鼻梁,内心天人交战:
  能不能把他原物放回啊?
  “为什么救我。”
  没听到关苒回应,暮云开再次死气沉沉地发问。
  关苒心底对于黄金的期待彻底粉碎。
  她脸上的温柔可亲瞬间收得干干净净,转而换上了一副世外高人被凡夫俗子叨扰后的清冷和不耐烦,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今天天气不好:
  “我救你,只是因为你受伤,仅此而已。”
  “问了几次了,你还有哪里受伤吗?明日我好让哥哥去买药。”
  翻脸比翻书还快。
  暮云开不再开口,他空洞地注视房顶,像头死不瞑目的野猪。
  关苒:“……”
  关苒:“哦那等你会说话了我再来。”
  说完,她懒得再施舍给对方一个眼神,利落转身离去,衣袂带起一阵微小的、充满嫌弃意味的风。
  赔钱货!纯纯的赔钱货!
  关苒气急败坏,简直想剁了自己捡人回家的手。
  这下别说用丝绸擦屁股了,恐怕以后抢干净树叶擦屁股的竞争对手又多了一个。
  门吱呀一声在她身后合拢,将这方狭小的空间彻底留给了他。
  暮云开僵直地躺着,如同被抽空灵魂的朽木,只有胸膛因呼吸带来的刺痛提醒他确实活着。
  胸前伤口深可见骨,那把剑把他捅了个对穿。
  破旧窗纸漏进的几缕阳光,灰尘浮动。
  一滴泪毫无预兆地从他眼角急急滑落,没入鬓角,留下一条冰凉的湿痕。
  他是废物。
  全天下最没用的东西。
  为什么活下来的偏偏是他?
  ***
  哎,人生好难,我只是想暴富而已。
  “关小苒!猪喂了没有!!”
  中气十足的喊声打断了少女的悲秋伤春。
  “喂——了——!”
  关苒用毫不逊色的音量吼回去。这隔着十里地都能听到的大嗓门,是自己便宜哥哥没错了。
  约莫十分钟后,皮肤黝黑的结实汉子风风火火地推门进来,把背着的野味扔进厨房。
  他一边拿着汗巾胡乱擦着脸上的汗珠与尘土,一边神秘兮兮将另一只攥着的手递给关苒,得意洋洋道:“看我给你捡了啥。”
  这是兄妹两之间的小默契,便宜哥哥每次上山,总会捎点稀奇古怪的小礼物。
  关苒欣喜地跳起凑过去仔细瞧:“啊!是啥?一只……青蛙?”
  待看清那在他蒲扇般大手里瑟瑟发抖的小东西后,语调瞬间从高亢跌至平淡。
  这青蛙还是三条腿的,属于残疾蛙。
  欣喜转变为兴致缺缺,关苒摆摆手,很是看不上的样子:“下次努力吧。”
  关胜立刻不乐意了,争辩道:“四条腿的青蛙还不好找?三条腿的才稀少呢,不识货的!”,继续捧着青蛙凑到关苒跟前吹嘘:“你看看他的皮多绿,眼睛旁边还有红道道,哇!好像蝴蝶哦!”
  可怜的大哥语气夸张地推销自己的小青蛙,残忍的小妹不置可否。
  “对了,哥,”关苒眼珠一转,摆出一副忍痛割爱的姿态:“我今天也捡了个稀有物件。”
  她冲鸡棚旁边的小屋子努努嘴,语气充满惋惜:“哎,我无福消受,感觉跟你比较合拍,送给你了。”
  关胜好奇心顿时被勾起,残疾青蛙趁他不备跳到他头上,颇有几分睥睨天下的意思。
  鸡棚旁边的小房间一直做客房用,一般是讨厌的亲戚来串门的歇脚地。平日里也就放置些杂物,这里能有什么乾坤?
  关胜狐疑地瞥了妹妹一眼,将头上的残疾蛙一把薅下来揣进怀里,大步流星地走过去,嘴里还嘟囔着:“神神叨叨的,能是啥好东西……”
  他一把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探头往里一瞧。
  “啊!!!”
  门被这莽夫拍得震天响,关胜像是被滚油泼了脚,猛地向后弹开。
  他扭过头,指着关苒,气得直哆嗦,脸涨得通红:“关苒!你、你现在是翅膀硬了,连藏野男人也做得出了,下一步是不是还要八抬大轿娶他进门?!”
  关苒满脸黑线:“胡说什么呢。”她可不收赔钱货。
  “我看你皮痒了,等爹娘回来,看他们怎么收拾你。”关胜气得跳脚。
  关苒立马换上一副无辜又单纯的表情,眨眨眼,把责任推卸得一干二净:“我不是已经把他送给你了嘛?现在要想办法应付的爹娘的,是你才对吧?”
  妹妹的无赖程度让关胜瞠目结舌,他抬手指着她了半天,愣是没憋出一句完整的话。
  “你、你简直……”关胜憋得脸红脖子粗,“我现在就把他扔回山里去!”
  “好啊,”关苒双手无所谓一摊,“反正人现在是你的了,想再扔回去也合情合理。”
  关胜简直要吐血三升。他瞪了妹妹一眼,又瞟了瞟那扇紧闭的房门。
  受了这样严重的伤,背后故事一定不简单,通缉犯也不是完全没可能。
  就在他天人交战之时。
  “咳、咳咳……”
  屋里传来一阵压抑不住的、撕心裂肺的咳嗽声。
  兄妹俩同时一僵,面面相觑。
  关胜脸上的怒气瞬间被担忧和无措取代。他左顾右盼,压低声音,像是怕惊扰了什么:“喂……他听起来好像快不行了啊?真扔出去会不会出人命?”
  关苒也收敛了玩笑的神色,皱了皱眉。
  古代的医疗条件整体十分落后,男人身受重伤,还淋了雨,高烧不断,关苒也并不是医学生,只给他简单清理了伤口,他活到现在还能说话简直是个奇迹。
  村里只有一个落榜多年的书生略通些医理,真要救他,还得去镇上请大夫出诊。
  关苒头疼极了。
  只能先吩咐哥哥烧开水把毛巾布料先消毒,免得赔钱货伤口感染。
  “算了算了,”她烦躁地摆摆手,认命般叹了口气,“算我倒霉。先让他躺着吧,明天你去镇上买点药。”
  关苒看着哥哥瞬间溜去灶房的背影,无奈地翻了个白眼。她走到那扇破门前,犹豫了一下,还是轻轻推开一条缝。
  暮云开依旧面无血色地躺着,方才剧烈的咳嗽让他眼尾泛起不正常的潮红,看上去破碎又脆弱。
  这房间空置已久,灰尘满天飞。
  关苒左看看右看看,有些担心会不会对赔钱货恢复有影响,毕竟这些灰尘都快把他包围了,看他咳成那样,说不定就是这些灰在作祟。
  嗯?
  这些灰怎么真的把他包围了?!
  关苒瞪大眼睛。
  无数细小尘埃并未随意飘散,反而被一种无形力量牵引着,轻柔地环绕在暮云开周身,形成一层层薄如轻纱、却肉眼可见的灰白色雾气,将他轻轻包裹其中,宛如一个安静的茧。
  更令人头皮发麻的是,浮动的尘雾之间,竟有点点微光时明时灭。
  这尼玛是人类吗?
  关苒倒吸一口冷气,肝胆俱裂,一个从未有过的可怕猜想浮现脑海中。
  该、该不会是,灵力吧?
  这里是农村频道,谁在修仙?!